“常卿如此心急,难道是为了自证清白吗?”
常罄恩叩头道:“并非如此,臣想了想,既然自知无罪,又何必费尽口舌自证?只会叫有心人更加变本加厉,还要称臣是热锅上的蚂蚁,着急跳脚。”
这话可没说错,宋清梦想,褚仲穆是西沙假账最终的受益者,现在他身处高位,想倒打一耙简直是轻而易举,那么常罄恩说什么,什么都有可能被他改头换面抛出来,丑化成其他意义以佐证罪名。
这时候,越是着急,就越有可能掉进陷阱中,什么都不证明,才是最好的。
“那你便说说,有何事如此之急?”褚仲穆问道。
宋清梦余光瞥见褚星河似乎想要阻拦,最终仍然将手中的扇子合上,搭在了手心里,没有说话。
“殿下,西沙虽然大捷,而我母亲却仍是违背圣恩前去,连同寻求罗刹国的支援,也没有同陛下禀报,此罪难逃责问,姑且我想从根源解决问题。”常罄恩笏板立在眼前,道。
褚仲穆垂眸看着他问道:“你说。”
“眼下西沙兵力不足,若非罗刹国支援,必当失守。可是我们怎么能将全部的希望依靠在别的国家的垂怜上?所以,我母亲一定会同郁将军一并重新收复三十六部,并重建将军府。”
“但是北域不可无人,如果世子殿下也前往南海,那么京都除了萧将军以外,再无可靠的将领,因此必定要稳住西沙,将兵力牵扯回来。”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褚仲穆微微点头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臣想,既然臣现在也有洗不清的冤屈,姑且也前往西沙,同郁将军一起,而人留在京都,这样,不论是常家还是郁家,就都受了牵掣,也好安您和陛下的心。”常罄恩抬起头,诚恳道。
这话说得没错,但是叫人逾听愈不对劲,宋清梦思忖片刻,大彻大悟。
常罄恩这是想入赘到西沙将军府啊。
蹦出这个念头,褚仲穆也有些意外,问道:“所以我没理解错,常卿是想要...”
“臣常罄恩,常瑶元帅和御史大夫沈容之子,愿求太子殿下代行陛下之权,赐婚臣与郁孤将军,臣愿入赘其家,自挂东南枝。”
文武重臣皆抬起头,平日里一向困倦的几位老臣也都看了过来,就连宋清梦身旁的安国公,也都不可思议的蹙起眉头。
“胡闹!这简直就是胡闹!”沈容怒道,不顾自己仍旧在金銮殿上,掰着常罄恩的肩膀说道:“你在做什么?我辛苦一生把你拉扯到这个位置,你在做什么?!”
常罄恩不为所动,抬起眼睛,看着褚仲穆,眼神中亦是分毫不让。
要知道,大楚虽然国风开放,但终归也还是男人掌家,男人娶妻纳妾,即便有女人当家的,那也是少之又少。
就算常罄恩先前说的那些都有道理,那他又缘何走到这一步?把自己入赘到将军府,便是要放下先前的一切官职,堂堂正一品大官,哪能说辞就辞?
更何况臧北一事尚未解决,多少大大小小的礼部事宜仍在他手中,交涉要多长时间,要怎么尽快找到能接班的人?这些问题摆着,解决了一边,另一边又遇上了麻烦。
褚星河打着折扇,不由自主轻笑一声,这两件事堆在一起,便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
常罄恩不辞官,入赘进将军府,成为皇上牵掣西沙的工具。
或者,常罄恩娶身在西沙,但随时可能发兵造反的郁孤。
从权者,再傻,也不会选择第二个办法。况且朝廷过去是怎么怠慢骠骑营的,人人都有数,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只有竭力为骠骑营谋利的常罄恩。
其实常罄恩“嫁”到西沙,除却“男人”这一个看起来能够高高在上的称呼,不能动郁家和常家以外,百利而无一害,但是最可笑的是什么?
常罄恩的生父沈容就是入赘到常家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他放得下这个虚无缥缈的身为男人的尊严,缺不允许自己儿子再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
褚星河嗤笑一声,为人处世这方面,常罄恩可真是吊打他那做什么事都上不了台面的父亲。
一个想的是如何保全家人和爱的人,一个想的是如何让自己身处高位,甚至为此不择手段。
那日匆匆一别,他告诉常罄恩家贼难防,今日看来,他依旧没有听进去,直到沈容都要卖了他换自己太平无事了,还在想着怎么和自己父亲一起全身而退。
“孤...不知你从何考量,但似乎不乏道理,可是沈大人似乎很不满这个办法,难道有更好的提议吗?”褚仲穆想了想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要不烧的烈一些,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日后在朝堂上,他也就彻底成了一个傀儡皇上了。
只是这算盘还没打明白,他那一向不在朝堂开口的母妃,却发了声。
“沈大人若是好好想想,你儿子可是在保你,不要到时候有了聪明儿子,却被愚蠢的爹给耽误了。”
她这话说的利落,沈容喉咙上下滚动,想好要说的话顺着咽了下去。
皇后娘娘是什么人?打小便陪着先皇打江山的青梅竹马,过去的军营里,有她发话,便是郁骋也要让三步,其手段之高明有多甚?
当年四殿下的母妃,就是她提议纳给先皇的,心胸宽广,又不乏心思,还是太祖极其信任的人,这样的女人,成为皇后,是众望所归。
后宫里面,皇后乃是谋士,贤妃是四妃之手,但向来对争宠和权势不在意,薛贵妃是真爱,却也看得开,丽妃乃是名门望族出身,美人孤傲,对皇上也不感兴趣。
于是就这般,四人关系倒也不争不抢的,各有所图,各位自己。
“臣不敢,既然殿下和皇后娘娘都觉得小子提议尚可,便...便...”沈容话锋一转,像是砧板上最后挣扎的鱼,道:“便还是希望由陛下定夺,才是最好。”
常罄恩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不料自己父亲这垂死挣扎,伤害颇高,叫几位的脸色一时都不是很好。
尤其是褚仲穆。
消息封锁的很严,陛下去世的时候,又只有安国公在,就算薛铭辰有密探,知情人也不过那么几个。
既然眼下皇上只是病了,太子哪有权利赐婚?
而且郁家那边,郁骋已经不在,唯有郁孤的母亲罗玖玫一人,若是入赘,也要罗玖玫提亲才是,常罄恩和沈容的话,算不得数。
只见褚星河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轻飘飘打断道:“此事就不劳烦沈大人费心了,前不久罗姨已经将提亲的信寄给孤,孤本不打算当朝念出儿女情长之事,可既然如今此事已与大楚相关,便念出来,以作证郁家同常家结亲一事。”
“郁家郁孤,望求常家少年常罄恩为夫,以两姓联姻,稳大楚江山,为国之平安缔结良缘,订成佳偶。望赤绳早系,白手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褚星河念道,将信纸翻过来。
“念及元帅离世未有三年,但其心心念念望女有所归,故而希望常家应允,也好圆元帅生前遗言。
将军府,罗氏玖玫代笔。”
那张纸被叠了好几层,隐约可以看见被浸湿的地方,似乎写的人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希望能尽快得到答复。
常罄恩万万没想到有这封信的事,盯着褚星河的方向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容本以为这事儿找个借口说不定就能泡汤,千算万算没算到女方家里提亲,说是早有预谋都不为过。
褚仲穆应当也是想到了,问道:“既然是下聘,不应当寄给常元帅,元帅乃是当家人,如若不告知她,怎能...”
他说一半忽然想起,常瑶不就在郁家吗?
那这封信,难道不正是常家和郁家两家的意思吗?
他拿不准,向后看去,想得到母后的意思,却只见后者打了个哈欠,带着身边的小宫娥离开了。
没人为他撑腰,他想了想,道:“此事便依常卿所愿,虽然孤不足以代父皇之意,但既然是两家都同意的,孤今日便充当见证人,就按照婚书所定,礼部来安排吧。”
常罄恩听了,连忙叩首,应道:“臣定安排妥当。”
他退下了,沈容也不追究了,一功一过似是相抵,其实他的嫌疑依旧没有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常罄恩说完了,都彻也说完了,罗泗臻向前一步想到,应该轮到自己了吧。
然而刚一开口,“报”字还未说出来,只听金銮殿门外一阵喧嚣,似乎是什么人硬要闯进来一般。
“报——”一位侍郎跑到罗泗臻面前,掀袍而跪。
“大王子要闯进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形高大壮硕,头顶还别着一根鹰羽的青年揉着手腕走进来,打了个哈哈道:“这早朝如此盛大,怎得不叫我一声,从前在臧北,我就最爱凑热闹了。”
他说完,看向罗泗臻打量了一会儿,一只手放在后脑勺挠了挠,似乎是在想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想了一会儿,啧啧了两声,向前一步,将罗泗臻挤到了身后道。
“中原的少年郎都缺点野性,这个还算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