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贵妃见褚星河兴致高,原以为他不会犹豫,没想到这一回头,小殿下却是皱着眉头,一脸的高深莫测,在金銮殿不好窃窃私语,于是薛贵妃便没有问他,紧接着就听见皇上问道:“爱妃们可有心悦的孩子们呀?”
后宫的妃子众多,但皇上最宠爱和看重的就只有那几个,进宫没多长时间的贤妃暂不作数,薛贵妃,皇后娘娘,昭惠妃和丽妃拔得头筹,原本的想法是一人带上一个,不但给了他们特权,还能有效压制住外戚在朝的势力,令几家互相控制,谁也无法凌驾于谁之上,就能让皇上的权利稳定在最高的地位。
“母妃,那个女孩子,将来能带兵吗?”褚星河坐在后花园的秋千上,发呆道。
“女孩子怎么不能带兵?如果有同男人一样的强健体魄和本领,怎么不能同男人一般有所作为呢?人之处事,不由人的性别决定,而由人的本心和态度决定,你将人看作什么,这人在你的眼中也就是什么样了。”薛贵妃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在他身侧,向远方望去。
“那母妃这般有学识的人,为什么没有去做官呢?”褚星河沉默了有一会儿,突然抬头问道,薛贵妃本看他可爱,温柔地笑着,听了这话,忽然收回了视线,摇摇头。
“星河啊,你要知道世上很多事儿,即使你有能力也不能去做,为之妥协是绝大多数人的一生,打小你便要什么有什么,还不懂这些道理,所以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之后替母妃回答好不好?”
褚星河点点头,想了好久,直到他遇见站在金銮殿上不苟言笑的小郁孤,才抓了抓自己母妃的衣角。
“母妃,我们带那个小女孩儿走,好吗?”
薛贵妃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是自有打算还是只是因为褚星河的那句笑言,当真向前迈了一步对皇上说:“陛下,妾身请求带走郁少将军。”
她说完,皇上盯着小郁孤看了一眼,笑道:“也好,既然爱妃喜欢,便挑走罢,我见这女娃子令人省心得很,爱妃眼光好着呢。”
其余的三人见状,也依次带走了一个孩子,其中和褚星河玩的最好的二皇子的母妃昭惠妃,带走的便是徐知章。
徐麟的家里也算是妻妾成群,徐知章不是个多受宠的孩子,或者说徐麟一向不把这些当回事儿,他娶妻生子像是走个流程,睡个女人什么的也负责,甭管是青楼的军营的,都能纳入府中发份份例,和皇上最大的区别就是从来不始乱终弃,这也就导致家里孩子众多,徐知章作为老大,也没被另眼相待,打小扔到院子里,四五岁读书的年纪没学会什么东西,倒是挺会带孩子的。
徐知章懂事儿是固然的,也知道父亲不爱他们,母亲去世的早,没人管他也没人要他,被昭惠妃带走之后便和二皇子玩到了一起,二皇子年纪稍大些,当徐麟是外人,自己得照顾着,所以对他特别好,这一来二去的便结识了褚星河。
褚星河当时和二皇子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是出去偷玩,还要二殿下替他顶罪的那般。
九殿下打小身边不缺捧着他追着他的人,但是徐知章没有,他只有二殿下一个人,时间久了,倒开始过分依赖起了二殿下,粘着他不让他和褚星河一起玩儿,那褚星河哪儿乐意啊,俩人这互相看不顺眼,本以为只是争执看不顺便罢了,一向天真的褚星河万万没想到,在徐知章生辰的那天,那人找人揍了自己,栽赃嫁祸给了天真无邪的九殿下。
宫里的人只知道褚星河爱玩,却没想到他能干出这种事儿,不过和徐知章外表软弱的模样比起来,褚星河因为嫉妒要是真做什么也不是不可能,于是怀疑褚星河的人一多,三人成虎,把他这罪名坐实了,狐狸就是在那天,走到他身边的。
“我真的没有打人!我也不会叫人去打他!我打他干嘛呀?二哥,你快帮我说说理啊!”褚星河大闹了一遍昭惠妃为徐知章办的宴席,当时年纪太小了,只觉得委屈那事儿并不是自己做的,必须当场讨个说法,再加上明摆着感觉到二哥也开始怀疑自己了,他坐在池塘边便哭了起来,地上正坐着被他甩到,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徐知章。
“星河,你先下来,别伤到自己。”二皇子一向温和,冲褚星河伸手,示意自己要拉住他。
“我伤不到!二哥,你就说你信不信我!你真的以为我会叫人把他打一顿吗?!”褚星河愤怒道。
“这...”二殿下当时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了,那会儿宫里其他人来的也差不多,都是挂着喜色来祝徐知章生辰快乐的,不论怎么说这事儿得速度了了,不然简直拉了母妃的颜面。
“星河啊,你听二哥的,你先下来,这个事儿我们查清楚再断是谁的错好不好?”他好模好样的问道。
无奈褚星河不吃他这一套,抱着桥柱子咬定了:“二哥,你就说信我不信?若你不信,我今日踏出会宁殿,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童叟无欺,决不食言。若你相信我,星河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番话在一个孩子口中听到,不免得感觉有些幼稚,不过褚星河是什么样的人,二殿下打小是了解的,听见地上的徐知章哭的声音更大了,想想,也正是因为了解褚星河,他才知道对方擅长装模作样,各路结识的好友还很多,万一真找人打了徐知章一顿,然后故意在这里威胁他,也不是不可能,甚至有很大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所有人都把注意力就放在这儿了。
“星河,你走吧。”他咬咬牙说道,褚星河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在桥上惊了有一会儿才眨眨眼,不可思议的晃了下头。
“二哥,你说什么?”
“星河,你现在走,我什么都不说。如果你不走,等薛贵妃回来了我向她告状,便要你在这里赔礼道歉也不为过。”二皇子的眼神从来没有那么决绝和冷漠过,仿佛在看一个没有交情品性恶劣的人,欺负自己的亲弟弟。
那年褚星河五六岁,牙没换的年纪,坐在锦祥苑门口哭了半个时辰。
直到一个孩子抱着一只狗走了过来,见他哭的又憋屈又难过,蹲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褚星河是个要面子的少爷,听见有人来之后,硬是埋着头假装自己睡觉也不抬头,感觉到没人走动,这才缓缓抬起头,蓦地,却对上了少年的眼睛。
“你没藏住呀,身体都在抖呢。”少年笑了下,闯进褚星河心底,那是他第一次直面“好看的人”。
少年和他差不多大,笑的时候眼里夹着一丝媚然,头发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留下了几绺被风吹落,飘到嘴角。
“你这么难过,是被什么人欺负了吗?”少年也不嫌弃地上脏,一身名绸坐在他旁边,问道。
褚星河见着那丝绸便知道,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但是左思右想,脑海里又实在想不出对得上的人,毕竟和眼前这人相比,记忆里的一切都显得太过于平庸了。
然而他没回答,少年也不恼,自顾自说道:“要是被欺负了,你就和他讲道理,讲道理不听的话,你就打回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能一味地让步让别人欺负了自己。”
褚星河听着,那句古文自己学过,少年用的很生涩,明明不是那个道理,刚听却被他唬的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似的。
“那如果已经妥协了呢?”他想了想,问道。
“那就记住,在心里记下这桩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勾践还要卧薪尝胆,被欺负了就要记住,妥协只是一时的,你要越来越厉害,总有一天会报了今天的仇。”少年说道,把手里的狗狗递给他。
“你看,我刚捡到的一只小狗,我看到的时候它身边有好多狗围着他欺负,但是回来的时候,那些狗居然都被它咬跑了,可真是个天生将才!”
“你以后要当将军?”褚星河一向会捕捉字词,问道。
“嗯,”少年说:“我要当大楚的将军,做萧将军那样的枭雄,替陛下和储君镇守江山,做国之栋梁!”
褚星河看着他,忽然笑了,垂眸,视线落在那条狗的身上,不知怎的,竟然觉得自己和它有点儿像,抽泣了下,抬手摸了摸小狗的毛:“可以把它留给我吗?”
他抬起头,盯着少年,后者有些惊讶,随后点点头道:“好呀,那你可要好好照顾它!要对它很好才是,不然我就白救啦!”
褚星河连忙应道:“我一定会对它很好的,你以后要是再来,我就让你溜它玩儿!”
“好呀。”
两人就这么肩靠肩的从黄昏聊到了傍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直到少年被远处的一个老人叫走,这才依依不舍的道了别。
褚星河把小狗带回锦祥苑,给它取了名,叫狐狸。
一进门,也没仔细看,他便把狐狸丢给了一个女孩儿,对她说道:“麻烦帮它洗干净,送到我房中。”
那女孩正挽起袖子在洗衣服,其他下人在她旁边,听了这话,纷纷愣住了,从女孩儿手里接过那条狗,抱了过去。
褚星河没回头,不知道那个被自己使唤的女孩儿正是不安于享乐,帮锦祥苑做做闲事儿的小郁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