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也称得上众目睽睽了,皇上睁开眼,见眼前跪了一片,尤以老四哭的最为凶,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心说自己这还没死呢,一个两个装什么呢?虚情假意,打小了身边便都是这帮人,谁还不懂谁啊,当儿子的演起老子来了,打手就是一巴掌,把褚仲弦都拍愣了。
后者见他醒了,戏还做爽了,连忙喊道:“父皇醒了!”
“闭嘴,朕还没死呢,不用这么哭天喊地的。”
褚仲弦呆呆地点点头,想怎么好像骂的只是自己,怎么不骂带头哭丧的褚仲衍呢?一回头,好家伙,九殿下一派正义凛然的跪在床头,不吵不闹,从旁边裴易递过来的金玉盘里端起一杯水,跪着送到皇上口边。
“父皇,刚醒一定口渴了吧,儿臣不孝,来晚了。”
皇上看着老九是个会来事儿的,又和一旁哭丧着脸的褚仲弦一对比,更是喜欢褚星河了,抬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正要对嘴,忽然见褚星河抽出手,将那茶杯打翻,水洒了一地。
“小九,这是何意啊?”
“父皇,儿臣感觉这水不对劲儿,与之前在西沙闻到的毒味道相似,慌乱之间只得打翻才是。”褚星河说。
“什么?有人给皇上下毒?”皇后娘娘闻声花容失色,一双玉手凑过来,捡起那被褚星河匆忙扔到地上的茶杯,闻了闻杯口。
“这也没什么味儿啊!”
“胡言乱语!”这时,一个一直站在角落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众人看向他,一时间议论纷纷。
“我们南海的三草蛇虫毒可是无色无味,怎么能靠闻来闻出来,谁知九殿下这般心狠手辣的人是不是要做什么掩人耳目,万一真有毒,说不定就是他下的!?”
褚星河眯了眯眼看过去,这徐知章和他父亲徐麟还真有几分相像之处,说起话来不过脑子,上辈子估计是个当枪的命,这辈子忽悠两句就帮人挡枪,不过记忆里几年前,他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啊。
“少将军话说的这么满,莫非很了解这种毒药?”
不过有一句话不叫徐知章说错,褚星河还真是个心狠手辣的鬼才,若真想做些什么,还轮不到别人的指点。
“我当然了解,这可是我南海特产,就是浪费时间,需要下毒者日复一日的增加剂量,三月攻入心肺,有咳血之症,五月便毁五脏六腑,出现幻觉,卧床不起,待到七月便无力乏天了。”徐知章头头是道,自信道,然而就是他的这般自信,竟叫一旁端着金玉盘的裴易哆嗦了起来。
“这样啊,”褚星河似笑非笑道:“但少将军似乎忘了一件事,我并没有说那毒是三草蛇虫毒,你又怎么能这么精准的对号入座?难道说南海就只这一种毒?不要跟我说在金銮殿知道的,据我所知,你是在徐麟将军请去西沙之后才来京城的吧,打着什么游荡的幌子,实则干涉朝政。”
“我看这下毒一事也不用都侍郎查了,少将军明摆着比他那巴不得以死明鉴的父亲更要了解这种毒,说不定就是他串通父亲带到京城的也不错,至于串通者是不是四哥,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裴公公,可能难辞其咎了。”
褚星河叹了口气道:“太医,给陛下把脉,到底有没有中毒,什么程度了,万万不可包庇不可窝藏祸心,我父皇要是出了事儿,星河我必当查个底朝天。”
太医唯唯诺诺走向前,把着皇上的脉沉思了一会儿,抖着声音道:“回...回九殿下,老臣医术不精,刚刚没摸出来,现...现在,确实感觉毒已入肺腑,如..如少将军所言。”
褚星河听完,薄薄的一层眼皮轻轻撩起,看着床上眼神空洞的父亲说道:“父皇,儿臣以为...”
“不必了星河,你退下吧。”皇上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道:“把徐知章带下去,连同裴易,压入典狱,徐麟的罪状待他回来再查,老四先在端本宫禁闭,最近就不要出来了。”
褚星河垂下眸子,面上划过一丝不经意的笑。
九十月,秋风飒爽,颗粒无收。
“殿下,接下来去哪儿?”檐花从不知道哪棵树上跳了下来,跟在褚星河身后。
“施粥,赈灾。”
宋清梦这停职,一停就是两个月,都彻没查出来,他就整日无所事事,褚星河倒是方便了,借着和安国公商议,隔三差五的来安国公府沾花惹草,听说九殿下最钟爱的那雁荡楼,也常常接连几日都不见他的踪影,坐落在那繁华的城中心都显得孤僻极了。
宋清梦想着,总在府里呆着,外面的风声全靠褚星河不是办法,这日便启程,去外面看了看,听太公说眼下大楚闹灾荒,九殿下掏出凤阳宫三个月的份例赈灾,办的还真有模有样。
他顺着街走,百姓们都瘦了,路过大理寺的时候,门口的乞丐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给他传消息的那几个倒是常见,就是每次来也被打得很惨,想是讨要东西的时候,引来了人们的愤怒。
想想也是,家家户户都吃不饱,人本都是独善其身再兼济天下的想法,如今自己都救不了,如何管得了旁人?估计是见着这些乞丐愈发郁闷,干脆就在这些人身上撒了气。
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眼前一个人竟叫他有些眼熟,实际上褚星河这般体态和身高,常人很少能达到,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几日匆匆一眼没怎么见到他,他竟着起了布衣,撸起袖子施粥赈灾,想到这里,不由得好感增了几分。
早知这人并非传言的不正经,每每都能让他刮目相待。
正要路过,那盯着自己的人忽然转了头,看清自己的一瞬间,眼睛仿佛都亮了起来,隔老远便听他喊道:“小舅舅!”
宋清梦倒吸一口气,讲真的,以往也常被注视,他从来没有害怕过被围观,这也是人生第一次只想在青石板路里寻个缝钻进去假装自己没来过,话说这人是不是后脑勺长眼睛了?怎么自己在这儿看个热闹都能被逮住?
他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
“来都来了,帮我一起吧。”褚星河打量了他一下,笑的不怀好意。
“殿下,能不能不要在外面叫我小舅舅?”宋清梦小声道,弯腰从旁边拿了一只汤勺走过来。
“小舅舅见外了,我总不能在这儿大喊上一声‘安国公的嫡外孙看过来!’吧,这对安国公和小舅舅,都不敬。”褚星河笑道,把粥碗递回给面前的老百姓,就见女人浑身脏兮兮,颤抖着手满脸感恩的接过这碗来之不易的粥,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恩公”。
看着像是好几天也没吃过什么饱饭了。
褚星河摆摆手:“大婶儿你客气了,我可当不起,记得是九殿下送的就行。”
宋清梦听了这话,有些好笑,调侃道:“让人家谢谢九殿下,哪位是九殿下呀?”
褚星河挑了挑眉,轻轻扫了他一眼道:“那我可不知道,我是星河,他是仲衍,你得去凤阳宫找褚仲衍,不能在街边挑逗星河。”
“是吗?不过我可听说九殿下今日在陛下寝宫演的好一出戏啊。”宋清梦抬眼看他。
“小舅舅此言差矣,九殿下从不演戏,一向真情实感,孝顺是真的,心悦你也是真的,不用担心。”
几日不见,褚星河这嘴是越来越贫了,宋清梦听着都害臊的话,他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丝毫不避讳什么。
好像这个人一向如此,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想做什么就做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
宋清梦自动略过他那句话,问道:“所以说,你真的确定那杯水里有毒吗?万一没有,你这般叫嚣,被倒打一耙可怎么办?”
“清梦关心我?”褚星河挑了下眉,趁宋清梦要反驳他,赶快说道:“其实我今日之前便常去宫中的后厨观察过,按理来说如果常下在饭菜里,渣斗中应当有异味,但是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儿都没发现。”
“后来呢,我就一直想,这毒如果不是下在饭菜里,还需要口服,什么东西能保持持久的摄入,还有利于它无色无味的存在呢?便只有水了,赶上父皇晕倒,太医又支支吾吾,我便知道其中另有隐情,本不打算当日拆台冒险的,偏偏裴易那狗竟然将茶水递给了我,大抵是想栽赃嫁祸吧,你说我又不傻,徐知章还在,凶得很。”
“所以你顺手将他骗了出去?”宋清梦问。
“别乱说,他自己撞上来的,哪里怪的上我?”褚星河道,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压抑:“至于那两个哥哥,我暂时动不得,不过我不管他们要做什么,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插手,但若是想在我这里夺走什么...”
褚星河的目光落在宋清梦身上,打了个转,又收了回去。
这朝廷上要是人人都不想干了,换一批,也不是不行。
宋清梦见他没说完,抬头看向他:“星河,如你所言,此时你不是九殿下,那便轻松些,别叫这唬人的话连自己都唬不了。”
褚星河的手怔了下:“嗯。”
两人也就是刚说完,不知怎的,后排竟一阵骚乱,宋清梦听见,又被人群堵着什么也看不清,干脆一跃而起,借着粥棚,落在地上。
“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