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允许你们这么审犯人的?为什么重刑女人而单单审问男人?”
宋清梦不忍直视眼前被去衣受刑的女子,过去只在先生的口中听说过,当众羞辱女子的贞洁,还要加以权杖威胁,当时还以为已经是旧朝先例,先帝即位之后尽数废去通了人性,不想,竟然在壑市这种小县,依然有人延续这种残忍的酷刑。
来之前他扫了眼行文,昨日喊冤的女人名为向荣,家有一子,与丈夫生前有些矛盾,据说是被家暴赶出来过,如今看这浑身的伤,有一部分确实像是陈年旧痕。
官府向来不管这些事儿,要是谁家的小打小闹都插上一脚,平日里也不用做其他事了,你家打小孩了我家果子被摘了,寻常小事往往更难断个是非。
但巧就巧在,出事儿死在河里被人捞出来的两具尸体,就是这向荣的丈夫和儿子。
沙漠深处的水珍惜可贵,命案放在被污染的河水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百姓纷纷要官府给个说法,于是严明亲自去查,这查到底也没发现什么啊,反倒是把那向荣的儿媳鞠氏娶回了府,又过了一段时日,竟然有一个男人找上衙门,说自己与向荣私通,因恨杀了她丈夫,又被其儿子撞见,干脆一并杀了抛尸于河中。
宋清梦右手攥着文书,竟将它捏的有些发皱,跟过来的吏使吓得一通看他脸色,但又想到衙门规定,自己哪敢有什么动作,这可是京城的大官,伺候不好得罪了和伺候好了得罪严县令,哪个都是轻则被赶出去重则落脑袋的事儿,可他只是个清早被拉出来顶锅的下属,考进衙门之后做的就是些整理文件的事儿,哪里来得及反应过来如何抉择。
“这这这,大人,衙门就是这般规定的啊!”他想了想,双膝一软,跪在了血迹干涸的地上,竟是比那双手被挂在行刑具上的女人还要软弱。
“将人解开,重审男人,本官亲自用刑。”
昨日严明口不择言说宋清梦像雁荡公子,虽难听,但其明眸皓齿玉树临风,若是个女人,绝对算得上国色天香,低眉顺眼的样子又乖的可怜,让人情不自禁放下警戒,却又被他抬起眼眸时那属于野兽的杀意恐吓住,说不出话来。
男人被架在行刑架上,哆哆嗦嗦不敢说话,先前热闹看的倒还蛮好,宋清梦从身侧的刑具上拿下一把匕首,还未近他的身,便瑟缩的大喊了起来,头是陷在了脖子的肉里,嗓子冒了青烟好似是杀猪前的某种仪式。
女人被放下,褚星河刚好站在门口,不小心和她对视了一眼,见状打开扇子挡住视线,也不知檐花怎么看出他家殿下的想法,没多久,一套崭新的衣服便被递了过来,褚星河犹豫了一下,落脚走了进来。
就见宋清梦拿匕首的姿势熟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人,“你如实招来,我不动你,如果让我动你,我不确定你能剩下什么东西。”
“你们...你们这些官,小...小白脸,长得就像那臭婊子!一看就是走后门进的官府,草菅人命!唯利是图!强行逼宫!”男人心一横,竟连说三个成语,宋清梦被口水喷到,虽不是矫情的人,但被骂了半天见他还不停下,于是忍无可忍,将匕首“叮——”的一声定在了木头上,与铁链擦过,火星起而灭,男人目瞪口呆,一字不敢多说。
“小舅舅这刀使的不错,比当日武场甩枪还要更胜一筹。”褚星河笑着走过来,收起扇子随手打开宋清梦身边一只扑腾的飞蛾,“正午将至,少将军看时间不够,决定再留宿一日,小舅舅可要抓紧呐。”
他这话说的,真是把男人逼上了梁山,直接告诉他宋清梦在他身上留的时间不多了,若是惹急了,面前的两个人直接将他宰了作为公道都不一定,想到这里,他颤抖道。
“我要是说了,大人们会保护我吧,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就我这一个顶梁柱,要不是妻子怀孕没钱,才不会答应严县令做这种勾当!大人,冤枉啊,刚才骂您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时间紧迫,我、我贪生怕死,才、才才乱说的!”
原来这男人,因妻子怀了孩子家里又没有钱,请不起接生婆,情急之下答应严明假“自首”,破了这桩案子,自己就能拿到一笔钱,甚至可以为他们在下面的村安家。
“呵呵...”地上半裸的女人嗤嗤笑出了声,“贪官污吏一家人,娶了那贱人嫁祸于我!说不定就是他自己杀的人!还要那个老不死的,每次都把打骂说的那么好听,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既然你们非要我死,我不如一头撞死以后来索你们的命,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想是清白没了,贞洁也没了,得知事情原委如此可笑,向荣也疯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肿着的下肢腾地起身,向墙上撞去,好在宋清梦反应快,从旁边抽了一道鞭子将女人拦腰拽了回来,堪堪卡在头即将碰到挂满沉疴蛛网与血迹的墙上。
“夫人,不可冲动!”
向荣定在原地,看着宋清梦呆呆说不出话,半晌后捂起嘴蹲在地上哽咽着哭了起来。
想死的勇气有时候只在那一瞬,而后便是后怕与勇气散尽后无限的恐惧。
“你说你,那严明既然想到要你来顶罪,你还能真信他会给你安排住处?”褚星河摇头耸肩道。
“今早我在城外发现一列囚犯,其中一老一妇女显得尤为可疑,便出手拦了下来,”他向后招了招手,“来认个亲吧。”
“不过你,刚对少卿如此不敬,又携那严明隐瞒真相,构陷一届良民,领上三十大板,等老婆生完孩子,便自行入牢吧。”
此案大理寺介入,又是宋清梦亲自查办,告知郁孤后,一向正直率真的少将军当即拍板决定,把严明以及他的几个下属一并罢黜,可怜那严明自以为聪明,却在茅厕里来来回回蹲了一天,刚出门,天雷一般,被贬下乡。
“少将军,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殿下但说无妨。”
“壑市县令严明可是御史中丞严册的远房侄子,背后靠的是御史大夫沈容,那沈容又是受皇祖恩宠的上任大理寺少卿沈云潺的亲舅舅,我父皇即位后重用了十年之久,与常将军可是夫妻关系,若真贬了...”褚星河话不说完,郁孤和宋清梦自然也能听懂。
只是宋清梦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县令身后竟然有如此多的重臣,一时间有些头疼。
不过办就是办了,身在其职,遵陶先生过去的教导,为民要敢言敢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且在西沙,正如郁孤所说,守信重义缺一不可,既然要办老将军的案,理所应当做好表率。
想必郁孤更是如此想的,褚星河话音刚落她便说道,“我们郁家还没有向一个御史中丞低头的说法,更何况是个远房表亲?殿下,我见这时间快到了,先去帮忙准备准备,告辞。”
她说完,见褚星河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准备什么?”宋清梦有些好奇,转过身,脸贴上了块丝绸一般的东西——一张手帕。
褚星河手法很轻,眼含笑意的帮他擦着脸,宋清梦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他想起自己在狱中被骂的“狗血喷头”还被人看见,伸手去打褚星河的时候,后者已经敏捷的收回了手。
“今夜刚巧是西沙灯会,是庆祝郁老将军平定西沙三十六部带来和平的日子,你动静闹的太大,少将军不得已露了面,又刚巧赶上灯会,百姓盛情邀约,干脆再留一夜。”他语气带着笑意,向远处看去。
宋清梦顺着他的视线,只见两三盏明灯缓缓升起,喉咙不自觉有些梗塞,褚星河那句“不得已”竟让他质疑起自己办这案子到底合不合适了。
“宋清梦,”一阵沉默后,褚星河忽然说道,却被远处乍现的漫天天灯堵住了嘴,或者说是宋清梦的眼里已经只剩下这沙漠深处古城的一角,听不清褚星河说了些什么,毕竟......
褚星河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宋清梦,这一步是险棋,如果哪一天我保不住你了。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这朝堂上的事儿可不是正直就能办好的,小舅舅切莫站错队,下错棋。”褚星河打开扇子,和宋清梦并肩站在古城楼前。
那沟壑的细纹是历史的遗迹,当年的西沙三十六部,连年征战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好些还是少年和刚为人夫的男子都被争去当了兵,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孟姜女哭长城的事比比皆是,前朝想过插手,却没有能人也无人敢请战。
直到大楚建国,郁老将军主动请缨,率西沙骠骑营用短短两年半的时间,踏平前后数十个大小城池,立下威名。
也正是这一天,西沙的百姓人人制灯,以待神仙的礼节,为郁骋和骠骑营点了整夜令万家长明的灯火。
宋清梦怎会不知道褚星河的意思,也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可这局棋,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之日,除非撞破这南墙,才能窥得一线生机。
明天开始申榜,下周隔日更,草稿进度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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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险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