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迎着落日余晖,手指微微蜷起抵住柔软的掌心,笑道:“若雪,这是我表哥王行,王行,这是李婶子的侄女若雪。”
听到姜迎的声音,王行蓦然回首。
昏黄的灯光下,王行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越发柔和,好似四月山间一泓温泉。
半隐于黑暗中的姜迎不动声色地偏转视线,可她能感受到有一股炽热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不侵占,不霸道,倒似皎洁无瑕的月光一般将人笼罩。
许是若雪察觉到气氛的凝滞,主动开口:“我们去哪里吃饭呢?”
姜迎笑问:“采星阁,如何?”
初来乍到的若雪自觉无可不可,倒是站在一旁的王行神色微变。
这采星阁并非是寻常酒楼,采星阁培养歌舞艺伎,设有戏台戏班,来往多是达官显贵,单一盘菜价都够寻常人家几月的嚼用。
初来扬州时,姜迎嘴上常念叨着要去采星阁,可实则一次都未曾去过,无非就是因为其费用着实不低。
王行细细琢磨,如今姜迎既愿请这位若雪姑娘同往,想来是对其极为看重。
店门将将落锁,三人便瞧见不远处斜倚在墙边的费俅。
只见费俅好似在出神,微屈的手指抵唇都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时不时双手紧握呢,原地蹦跳几下。
费俅整个人陷在快乐的蜜波里,连三人走到他身边都无知无觉。
“费俅!”
姜迎猛拍费俅肩膀,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费俅,每一点情绪她都烂熟于心。
瞬间姜迎那双漂亮的杏眸里俱是了然,但余光扫到身后的若雪,还是觉得暂且按下不表。
骤然被姜迎这么目光灼灼盯着,费俅浑身不自在,小声嘟囔道:“你这眼神像极了我小学班主任!”
“哼哼!”姜迎鼻子微微一皱,“我爸妈都是小学老师,这是遗传的火眼金睛!”
顺口提及的“爸妈”二字触动姜迎的心弦,一瞬间神色微怔,僵硬地转了话音,招呼大家:“先去采星阁吃饭吧。”
“姜迎!你发财了吗?!”费俅只听见采星阁三个字,全然未曾留意到姜迎神色的变化,“终于能吃上采星阁了!”
一路上,姜迎仍旧说说笑笑,看不出半分情绪不佳的模样。
但她身后一直有一道视线轻轻落在她身上,不压迫,不探究,只有担忧。
隔着两三条巷道,姜迎等人已经能瞧见采星阁的风采。
三层相高,三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
众人无不叹为观止,就连看过现代鳞次栉比高楼大厦的姜迎与费俅也依旧会为眼前的采星阁驻足。
不同于现代建筑金刚水泥的高冷生硬,这雕梁画栋的人工建筑威严却不失温暖。
方步行至采星阁前,只见车马已堵得门前水泄不通,来往进出皆是达官显贵,步行而来的四人显得尤为突兀。
门口迎来送往的伙计一眼便瞧见四人,伙计脸上仍挂着那副热情的笑,只是他并未招呼他们四人。
姜迎并未在意,走上前去:“小哥,四人座。”
姜迎话落,那位伙计仍旧是那副热情模样,只是根本未曾搭理姜迎,好似刚刚与他说话的不过是一团空气。
姜迎:醉仙楼的小二跟他比都显得可爱可亲多了……
“叮当当……”
晚风吹动华丽车架上的配饰而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迎客的伙计立即循声望去。
瞧见锦盖华丽的车架,伙计立即水灵灵地迎上前,笑着弓腰上前化身人体脚凳供贵客踩着下轿。
那高高拱起的脊梁供一双双锦缎玉鞋,那青筋暴起的手一寸寸按进脏水之中,脸上热情的笑意也终究在客人看不见的黑暗中产生裂纹。
这一幕落在姜迎等人眼中,也是心中五味杂陈。
而姜迎身后的王行眉头紧锁,一个深埋已久的念头隐隐作痛,可细想之下只觉得头疼欲裂。
那种由内而外的撕扯感让王行双眸紧闭,手指微颤。
隔着费俅,姜迎一眼便看出王行的异样,唇齿微张。
可下一瞬,她想起那夜炙热如火烧的琥珀色双眸,所有的话音都尽数咽下,低着头沉默着。
承接完所有贵客的伙计挺直腰板,昂起下巴俯视眼前众人:“大堂请吧,诸位。”
伙计神情倨傲,语气轻慢,但众人皆知穷苦出身的不易并未为难。
方踏入采星阁,费俅就情不自禁地“哇”叹一声,而其身后一直举止得体的若雪也微怔情态失仪。
就连姜迎都被眼前的富丽堂皇晃了眼,珠帘绣额,灯烛晃耀,笙歌阵阵不绝于耳,犹如天籁。
姜迎:咱们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但在众人身后的王行却神色自若,环视四周,倒觉得四周陈设平平无奇,心中暗忖:名不副实。
可目光流转间,王行看见姜迎眉眼弯弯,秋水盈盈的眼眸中具是笑意,好似漫天繁星映入秋水,亮晶晶,笑盈盈,霎是好看。
一时间,王行压下所有话音。
众人被安排坐在最靠门口的位置,每一次进出带起的冷风都直吹众人。
冬日寒风凛冽,可采星阁不分昼夜地燃着高昂的银丝炭却让他们丝毫不觉得寒冷,反倒是冷热适宜。
姜迎将那张考究的菜单推至若雪面前,若雪仅看了一眼便匆忙合上菜单,轻扯着姜迎的衣袖压低嗓音道:“姜迎,这太贵了,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话音未落,姜迎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阵嗤笑。
“穷酸商贾,也配来采星阁?”
众人齐齐回首只见一位身穿青色瑞鹿团花纹样的公子满脸嫌恶。
见着公子穿着,便知这公子定是家世不凡,身份显赫。
周围几桌商贾闻言纷纷低垂下眼眸,充耳不闻。
这一句嘲讽于众人而言无关痛痒,姜迎虽心中无语,但穿越过来近十年,自知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身份的悬殊让他们无法反抗。
姜迎将茶盏里的冷茶一饮而尽,刚想瞥开视线,就看见一双肥硕的大手按上若雪的肩膀。
“不过这两小妞倒是有几分姿色……”
未等那人话音落地,姜迎直接起身将那人的手扫落,很不客气地将那人与若雪隔开。
那说话之人面色微青,尽是不悦之色。
那身穿青色瑞鹿团花纹样的公子轻推了一把说话之人,冷冷嗤笑道:“王程你都不嫌弃她们满身穷酸味,她们竟还敢给脸不要脸?”
闻言,王程的脸色又肉眼可见得差了几分,手中把玩的珠串被他按得吱嘎乱响。
见这二者穿戴,若雪便知晓此二人定是非富即贵。
若雪心中一紧,连忙扯着姜迎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冲动,一边柔声细语解释道:“公子,家姐无意冒犯……”
话音未落,王程一把扯过若雪,若有所思道:“你懂事一些,我便不计较你姐姐的举止无状。”
骤然的贴近让若雪手足无措,那双柳叶眼里皆是惊惧,可她还是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地推开王程不安分的手,默默拉开距离。
可下一瞬,王程竟拉住若雪的手将人直往怀里带:“陪我们上去喝一盅!”
若雪连忙推拒:“公子,不可……”
无视若雪的话音,王程用力扯着若雪的胳膊就要将人带走。
姜迎一把抓住若雪的胳膊,将人紧紧按在身边,厉声问:“这位公子,你没听见她说不吗?”
闻言,王程斜睨了姜迎一眼,身边家仆立即上前抬手:“贵人说话岂容你一个卑贱商女插话顶嘴?!”
掌风自耳畔呼啸而过,可巴掌还未落下,就被王行生生截断。
王行一把抓住那家仆的手腕,用力翻折。
霎那间,一阵凄厉的惨叫划过采星阁的歌声阵阵。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姜迎等人的身上。
面前那要带走若雪的王程面色不悦,横肉剧颤:“还等什么?拿下这帮人!”
几个护卫立即上前将姜迎几人团团围住,个个凶神恶煞,伸手便欲擒拿众人。
而王行单手撑桌,迅速出腿斜踢,脚脚正中护卫心窝。
眨眼间,护卫皆应声倒地不起。
见状,气得王程吹胡子瞪眼,一边环视倒地不起的护卫大骂“废物”,一边愤恨地拧眉瞪着王行:“你可知我姓甚名谁?!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闻言姜迎默默翻了白眼:姓猥琐名老王八。
只是不等姜迎答话,银光一闪,护卫们齐齐拔刀直指众人。
这亮出的刀光剑影生生斩断采星阁的歌舞,所有大堂客人的头都埋得低低的,皆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采星阁门口身强体壮的护院打手,抬起眼皮轻扫了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无睹。
那刀锋距费俅鼻尖不过两指,森森寒光掠过眼底,吓得费俅高声疾呼:“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当众行凶!”
闻言似是听见滑稽的玩笑话,王程捧腹大笑:“天子在京都,距离扬州府甚远,恐怕是鞭长莫及!”
不知为何,几人相视而笑的模样落在王行眼中格外扎眼,正当他准备出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住手!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等无知小儿岂敢大放厥词!”
这道中气十足的呵斥声,王行太熟,每一个音节都与记忆深处一道嗓音如榫卯般牢牢相扣。
他循声望去,隔着茫茫人海,一眼锁定说话之人。
说话之人凭栏而立,站在采星阁二楼楼梯。
此人约莫三四十岁,面容威严,身姿挺拔,极为清瘦,眉宇拢起深深沟壑似经年累月操劳过度而形成的。
打量间,说话之人已快步走至他们身后。
那起初气焰嚣张的王程等人在看清来人之后神色一僵,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一人给了一耳光。
“啪”得一声巨响,横肉巨颤,王程半边脸立即红肿高涨起来。
还未等王程发作,那人气得脸红脖子粗高呼一声:“逆子!还不快冲李继大人下跪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