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赵婆婆沙哑地喊着,嗓子却像是干涸了,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谢照安蹲身安抚道:“婆婆,您先别急,我们找柯大夫给您看看。”
赵婆婆急得又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忽然摸出一枚小小的东西,立即塞进谢照安的手中。
谢照安低头一看,是枚长命锁。
陈偃见状,朝赵婆婆询问:“赵婆婆,这是您女儿的长命锁吗?”
赵婆婆不住地点头,死寂的眼神中终于透露出几分期待,她爬下榻,朝谢照安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又是祈求又是磕头。
谢照安可受不住她这般动作,连忙想要将她扶起。
陈偃蹲身扶住赵婆的一只胳膊,说道:“赵婆婆,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您的女儿的,您不必如此。”
赵婆婆抓住他的手,眼角滴下一行泪水。旋即,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长命锁,然后又比划了一个人,再指了指那长命锁,嘴里同时呜呜的说着什么。
张熹一头雾水:“她这是什么意思?”
陈偃回答说:“婆婆的意思应该是,她的女儿有一枚跟这个一模一样的长命锁,我们可以靠着这枚长命锁找她的女儿。”
赵婆婆不住点头。
“好。”谢照安收起长命锁,对赵婆婆承诺道,“婆婆您放心,我一定会去都督府找到您的女儿的。不过您要先在这里养病,等我给您带来好消息,介时您身体好了,您和您的女儿也能团聚,怎么样?”
赵婆婆眼中含泪,又点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她挣脱开陈偃的手,硬是给谢照安磕了个头。
此时柯守全也醒了,下楼正巧看见这混乱的一幕,他花白的胡须抖了抖,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把话尽数咽回了肚子里。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医馆又要重新陷入忙碌。
柯守全清点了一下药柜,默默来了一句:“丁香、芍药不够了啊……”
谢照安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告奋勇道:“柯大夫,我替您去买!”
“噢。”柯守全淡淡地点了个头,从柜子里翻出一些碎银,递给她说,“平康街有个刘家药铺,你去那儿买吧,买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就行,他们自然懂得。”
“好。”谢照安点头应下,却没有接过他手里的碎银,“柯大夫辛苦了,这费用我们出了便是。”
“哼。”柯守全默默将钱放了回去,指了指赵婆婆说,“老婆子就待那儿吧,只要别人问诊的时候别给我添乱就成。”
“诶。”谢照安笑嘻嘻地应下,扭头和傅虞说道,“阿虞,你就留在这儿继续照顾赵婆婆吧,我出去买药材。”
“嗯。”
薛察抢先一步说道:“待会儿问诊的人肯定多,我在安兴县的时候也在医馆打过下手,柯大夫如此帮助我们,我无以为报,等会儿就帮柯大夫打打下手吧!”
谢照安于是又看向陈偃:“你和我一起出去买药材吧。”
陈偃欣然:“好啊。”
谢照安冲他笑了笑,二人一起出了医馆。
张熹指了指自己,对傅虞说道:“你们都有事干,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我们没想管你啊。”傅虞两手一摊,“你随意就好。”
张熹撇了撇嘴,巴巴地盯着薛察瞧:“薛察,我跟你一起干活!”
傅虞感到好笑:“你是张家的少爷,应该养尊处优惯了啊,怎么还没活硬干呢。”
“少爷怎么了。”张熹瞪大眼睛,“少爷不过是个头衔,证明不了什么东西。我常年不能踏出府门,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出来透口气,难道还跟在家里一样,什么都不干,光看着你们辛苦做事吗?那多没意思啊!”
他二话不说,拉着薛察就一起往柯守全那边凑。
薛察欲将他的胳膊抽回来:“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快放开……”
“哎呀,管这么多干嘛,又没人注意……”
晨光熹微,虽寒风刺骨,街上却早已人群如织,这是谢照安第二次与陈偃并肩走在生机初始的街道,她转头,朝陈偃嫣然笑道:“上回在安兴县,你请我吃了包子,今早我请你吧。”
陈偃本来正低头思索着什么,听见谢照安说话,他抬头回以一笑:“照安无需与我客气。”
“诶,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收回来。”谢照安摇摇头,“这顿我一定请了。”
“好吧。”陈偃无奈一笑,“那我们吃什么?正好也给傅姑娘他们带回去一些。”
谢照安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说道:“看看吧,看看这街上有卖什么好吃的。”
走了一会儿,她发现陈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一直垂落在地面上,对四周的一切都兴致阑珊,谢照安不由关切道:“怎么了?是累了么?”
“嗯?没有。”陈偃叹了一声,“我看见赵婆婆拿出来的这枚长命锁,忽然想到曾经我的父亲也给了我一枚长命锁,跟它长得差不多。”
谢照安喟叹道:“每个疼爱孩子的父母,都会给孩子佩戴长命锁吧。”
“照安,你的父母也给你戴过长命锁吧。”
“长命锁是我爷爷给我的。”谢照安笑了笑,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感伤,“我儿时和爷爷相处的比较久,爷爷疼爱我,所以请人给我专门做了一枚长命锁,只是……我已不知那长命锁现在在何处了。”
“所以啊,看见赵婆婆那样的母亲,有谁不会为之动容呢?人世间悲欢离合,本如白云流水,再寻常不过。可是赵婆婆与她的女儿是强行被拆散的,此事尚有一线生机可以挽回。我是真的希望赵婆婆能如愿。”
陈偃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谢照安的身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承载着挣扎与犹豫,希冀与遗憾,思念与慨叹,宛如一只乱舞着翅膀的飞鸟被囚禁在牢笼,只能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扑腾,而无法暴露在长空之下。
“你想找回它吗?”他轻声问道。
“嗯?”谢照安没有听清。
“我的意思是说,”陈偃重新换上笑容,“你不想找回你的长命锁吗?”
“已经过去太久啦。”谢照安无奈地摇了个头,“我早就不需要长命锁了,或许它也已经坏了。”
“嗯,确实太久了。”
她听见陈偃这么说。
她回过头,发现他已停下脚步,刚想问他怎么不走了,但见他指了指身旁的店铺,神色如常,笑容和煦:“照安,这里有家成衣铺,你身上的衣裳还没换呢,买件新的等回去换上吧。”
谢照安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一身舞姬的服饰,忙碌了一晚早就将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多亏陈偃这会儿提醒,不然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呢。于是她点点头,和陈偃一起步入成衣铺。
这家店的老板娘是个热情的中年女人,见到他们两个进来,立马迎上来招呼道:“诶哟,公子,姑娘,有什么需要吗?”
谢照安回答说:“老板娘,我想要一套衣裳。”
“得嘞,姑娘瞧瞧,想要什么款式?咱们这店啊,是益州里衣裳款式最全的,你看你喜欢哪个款?或者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我帮你挑!”老板娘见她长得水灵,自是心中欢喜,眉开眼笑道。
“唔……无所谓,随便吧,简单一点的就行。”谢照安对衣裳是真的没什么讲究,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款式,穿着舒服就行。
“啊,这样啊。”老板娘后退了两步,将谢照安上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我瞧姑娘这容貌气度,应该穿些颜色比较暗的衣裳。”说罢,她又看向陈偃,征求道:“公子觉得呢?”
谢照安也看向陈偃。
陈偃对老板娘说道:“青蓝或者秋香吧。”
谢照安点点头,表示赞同。
“好嘞。”老板娘笑嘻嘻地给谢照安拿衣裳去了。
谢照安感到稀奇:“真巧,我儿时就喜欢穿青蓝色的衣裳。”
陈偃哈哈笑道:“那看来,我还说对了。”
“知我者,陈偃也。”谢照安学着夫子的样子,装模做样地摇头晃脑说了一句,“对了,等会儿这狐裘还你,谢谢你啊,还借我穿了一晚上。”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狐裘。
“无妨。”
老板娘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麻利地给谢照安打点好成套的衣裳。付过银子之后,二人遂一起走出成衣铺,继续往平康街走去。
老板娘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心中感慨。果然还是年轻好啊,小相公还愿意陪小娘子出来买衣裳,况且两人郎才女貌,见那小相公的模样,感觉对这小娘子用情至深,想必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希望他们可以一直这么幸福。老板娘想起自己鸡飞狗跳的婚姻,不禁开始由心地祝愿他们。
“对了,”谢照安和陈偃说道,“其实,我喊你出来,还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照安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继续和何寿周旋,从他的嘴巴里打听些消息。”她说,“我打算今晚再去一趟都督府。”
“这是自然。”陈偃担忧地看向她,“不过都督府戒备森严,你一个人去吗?”
“嗯。”谢照安肯定地点了个头,“你放心,他们奈何不了我,我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说话的间隙,远方传来马儿的嘶鸣,一眨眼的功夫,只见一匹纯黑的骏马犹如迅疾的风,穿街而过,扬起尘土无数。那坐在马上的少年意气风发,笑容张扬,忽然他一转眸子,目光倾注在了谢照安的身上。
谢照安正专心地和陈偃说着话,忽然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撇过头来,刚好和他对上视线。
眼前的少女犹如寒冬里傲然的红梅,鲜艳美丽,在一片素色中是那么夺人心魄,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这少年不禁有些愣神,他左胸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他红着脸,迅速地将脸撇开,策马驰过。
可在他的心中,这个女人深深地烙下印记,他已经忘不掉她的模样了。
“这是何寿的儿子,何植。”陈偃提醒道。
谢照安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