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毫无意外输给了埃喀尔。
埃喀尔将脱臼的关节复了位,敷了药膏,休息了半天,就恢复了无可匹敌的神勇。
他似乎将阿莫当成是亚利克斯的替身,向他使出了拼命的招数。
阿莫可是懂得惜命的,一看这态势就知道自己不能硬撑,勉强接过几招就认输了。
至此比武已经结束,国王珀雷斯提出,明天让几位成绩最优异的求婚者进行乐器演奏,最终由公主自己选择胜出者。
当天晚上,阿莫非常苦恼地在房间里踱步。
他除了会一些口技,根本就不懂乐器,与那些从小就接受音乐训练的贵族子弟无法比拟。
亚利克斯就更不用说了,在音乐方面他啥也不会。
不过,他本来就没想求婚,就算他懂音乐,他也不会卖力表演。
只是阿莫已经过关斩将来到最后一关,这回他是真的没什么可以帮上忙了。
他腰上的伤口有点深,佩提维的医师用蜂蜜和醋给他清洗了伤处,又用蜘蛛网给他止了血,然后用绷带在他的腰间裹了几圈。
他本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但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静不下心躺着,加上阿莫又在那里念叨,他便走出房间,倚着栏杆吹风。
从这里往远处看,可以看到佩提维城的万家灯火,仿佛这个城邦也跟他一样,未曾入眠。
可当他抬头看向天空时,却看不到他熟悉的天蟒星。
天蟒星大概是躲在了宫殿和山脊之后。
在来佩提维城的路上,他本来做好了打算,要赶在回瑟恩岛之前找塔兰蒂尔,跟她道别。
而现在,塔兰蒂尔就在这王宫里,他大可以趁此机会去找她,不然以埃喀尔对他的仇恨,他恐怕进不了贝安的城门了。
可是,他要怎么才能打探到塔兰蒂尔的住处呢?
如果直接问这里的侍女,肯定会引人怀疑,打草惊蛇。
要不直接蹲马厩吧,就蹲在烈火那里,或许她会亲自来牵马。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思考,是今晚开始蹲,还是明早开始蹲。
想着想着,不远处突然有声音响动,他转头过来,一道身影在他眼前闪过。
仅凭微弱光线下掩在黑暗中的半步跑姿,他便认出了对方。
“塔兰蒂尔!”
他顾不得腰上的伤口作痛,连忙追上去。
柱廊和草木的影子不断在她身上掠过,深深浅浅,无声无息。
他追着她的影子,追着随时可能在指间流逝的机会,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
他依旧跑得比她快,眼看就要追上了,伸手去拉她。
“塔兰蒂尔……”
“不要碰我!”
塔兰蒂尔转过身来,甩开了他的手。
亚利克斯立即止步。
“对不起。”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还要什么可说的?”
她的眼里晶莹如有泪光,看得亚利克斯心里刺疼,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噎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既然无话可说,就请你不要再跟过来了。”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亚利克斯哪里肯让她走,几步追上,拦住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被人看到了,你就别想娶公主了。”她冷言冷语。
“我……”亚利克斯终于能说话了,“我没想娶她,我只为了帮阿莫。”
“告诉我这个做什么!”塔兰蒂尔的语气像剑锋一样尖锐。
亚利克斯也不知道说这个到底有什么用,他只是想说便说了。
不过,他已经开了口,再说些话也不像刚才那么困难了。
“塔兰蒂尔,你过得还好吗?”
“你觉得呢?”
沉重的愧疚感压在亚利克斯的心头,他想再说一声对不起,可一想到说这个根本没有用,他又回到无言的境地。
“我自然没有你过得逍遥,”塔兰蒂尔自嘲一笑,“你为民除害,杀了诸多强盗,又战胜了神的圣狮,还成为了塞肯城的贵族。你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古尤加大陆,在游吟诗人的口中传颂,成为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英雄亚利克斯——亚利克斯,我没读错你的名字吧?”
她的讽刺比劈头盖脸的痛骂更令他愧疚难受。
“名字可以有很多,但我还是我。”他低声说。
“不,你不是。”
塔兰蒂尔的声音溢出了哭意,但她不肯让自己落泪,咬着牙槽快步绕开他。
可亚利克斯就像粘人草一样老粘住她不放。
塔兰蒂尔一气之下,拔出随身的配剑,一剑刺向他。
以她拔剑和出剑的速度,亚利克斯完全可以轻松避开。
可他没有避开,生生受了这一剑。
剑锋割破皮肉,嵌入肌骨中,绽出殷红的血液,从肩上涓流而下。
塔兰蒂尔惊惶地抽回了剑。
“为什么不避开!”
“因为我活该。”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她的眼泪终于涌出。
但她不等眼泪掉落,向他扔出一个东西转头就跑。
“不许跟着我!”
昏暗中一个不明物体向亚利克斯飞来,他毫不犹豫地接住了。
就算她向他扔出的是火球,他也会接住的。
抱着手中之物,他也顾不上查看是什么,只呆呆地看着她跑远。
直到她身影消失,他才想起自己竟然忘记跟她道别了。
他怎么可以忘记这个呢,这些天以来他对这个事念念不忘,刚才又有那么多机会,他竟然白白浪费了!
“塔兰蒂尔!”他拔腿又要追上去。
可他还没跑上几步,一道渗人的寒光突然从眼前飞出。
然后,冰冷的剑刃抵住了他的喉咙,使他不得不止步。
埃喀尔像冥府使者一样在幽暗的草木阴影下出现。
“若非这里是佩提维王宫,我早就割断你的喉咙。”他阴森地说,“但这不代表我真不敢杀你,你可以试试再向前迈出一步。”
亚利克斯只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现在身量比埃喀尔还要高出一些,虽然在剑尖下处于下风,但他毫无惧意,平静沉着,双方气势不相上下。
埃喀尔继续用威胁的语气说:“不管明天求婚的结果如何,贝安和佩提维都会联姻,我绝不会让你再破坏我妹妹的名声。”
这回亚利克斯竟一下子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强迫不了她。”
埃喀尔冷笑:“就凭你?”
“不是凭我,是凭塔兰蒂尔自己。”
亚利克斯说完,后退一步离开剑锋,慢慢转身往回走,完全不害怕他的后背会吃上一剑。
埃喀尔没有追上,他只是愤恨地看着他的背影。
亚利克斯完全不在意身上的伤,他像散步一样,边走边看塔兰蒂尔扔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罐子,打开盖子后可以闻到一股清凉的药味。
这股药味他记得很清楚,以前在贝安,他被钝剑击伤时,塔兰蒂尔就是用这个逼他上药的。
回想起那时候的相处,无限感伤像潮水一样涨起,使他溺在其中,难受得无法呼吸。
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可笑的是,现在的他沉溺于思念过往,当时的他却千方百计地躲避。
可就算他伤害了她,就算她不肯原谅他,在他受伤的时候,她仍然将药送来了,她仍然关心他。
他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整个人恍恍惚惚,竟没觉察有人在黑暗中向他靠近。
幸亏来者不是敌人。
“还不赶紧上药?”阿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旁,“你可真会搞事情,腰上的伤还没好,肩膀上又多了一道口子,还差点被人割断喉咙,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亚利克斯正是沉浸在回忆的潮水里,突然被人捞上岸,有点不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搞那么大的动静,我还能不知道?我跟着你的声音,就找到你了。”阿莫说着,又笑嘻嘻起来,“原来那个女孩叫塔兰蒂尔?”
亚利克斯忽地发现,原来他不太喜欢其他男人直呼她的名字。
阿莫见他沉默着,只以为他因为刚才的事情不开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惹他生气了。
“原来她是贝安的公主,是那个埃喀尔的妹妹呀,你是怎么惹毛她的?为什么那个埃喀尔那么恨你,为什么他说他不会让你破坏他妹妹的名声时,要加一个‘再’字?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亚利克斯越发不想回答他,只管加快步子。
但阿莫不死心:“没关系,你就说出来嘛,我知道你的为人,你肯定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你告诉我,我不会笑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支支招,帮上忙呢!”
他说完,见亚利克斯停下来盯着自己,当即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可亚利克斯没有向他倾诉烦恼,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下手很重,差点叫阿莫跪下来。
“我要休息了。”
说完,他就回到房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