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是女孩 第4章 强与弱

妲尔玛的住所是一处带庭院和酒宴厅的石砌多室建筑，不论规模还是内饰，在瑟恩岛上都是最奢华的所在。

在岛上的男人被杀尽之前，这里就是他们寻欢作乐、穷奢极欲的地方。

如今，这里却成为了外来者的地狱之门。

亚利娜背着芙涅娜先是穿过酒宴厅，沿着围绕内部庭院的阴凉走廊进入内室，然后走上二楼，找到芙涅娜的房间，将她放到床上。

以往她晕血不会晕这么久，今天也许是借着血棘莓酒的酒意睡了过去。

亚利娜帮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轻轻拍了拍她，喊她的名字。

她受扰翻了个身，脸上渐渐恢复血色，亚利娜这才放心下来离开房间，沿着刚刚进来的路往回走。

这时，妲尔玛的侍女已经陆续回来，守着走廊和仓库。

亚利娜避开她们，径直穿过庭院。

刚回到酒宴厅，便看见大厅中央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刚好挡住了大门前落下的光线，只留下重重阴影。

“妲尔玛。”亚利娜唤道。

面对手段强硬的瑟恩岛领袖，亚利娜对她的感觉很复杂。

妲尔玛武艺高强，气势凛冽，岛上的女人都惧怕她。

但亚利娜从来没有因此而生怯。

她只是对妲尔玛的统治方式和瑟恩岛上的生杀之事有些胆寒。

但妲尔玛待她一向不错，比对待芙涅娜更为宽容，更有耐心。

加之她不曾加入武艺训练，妲尔玛于她而言，更多的是亲姨而非首领。

此时，妲尔玛的目光越过长桌，正注视着她。

“亚利娜，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信仰复仇女神？”

“因为我们需要商船，商船会给我们带来所需之物。”

“商船来了，我们要如何得到所需之物？”

亚利娜顿了一下。

“杀掠。”

妲尔玛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你怜悯他们？”

亚利娜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妲尔玛向她走近一步。

“你要明白，这个世上，只有强者和弱者之分。强者可以主宰生杀，玩弄猎物，肆意妄为，而弱者只能任人宰割，祈求慈悲。

“神在创造凡人的时候偏爱男人，将更多的力量赋予他们，由此千百年来，女人被轻视，被掌控，被随意丢弃。你为他们准备美酒佳肴，他们许你的是残羹冷炙；你为他们補床叠被，他们抱到床上的却是别的女人。

“复仇的大门已经等了我们很久，我们能战胜男人，取代他们成为强者。这个大厅就是证明。”

她抬起手臂，指向大厅四周。

“这里流淌过他们的鲜血，充斥过他们的恐惧。如果我们没有拿起武器，这里仍将由男人统治。可当你割断他们的喉咙，看着他们眼里的光芒消失时，你会真正意识到，原来他们也不过是胆小无能的蝼蚁。

“亚利娜，做个强者吧。”

她的话并不能解释亚利娜所有的困惑。

她说强者能主宰弱者，这个亚利娜相信，她在瑟恩岛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但她说如果她们不取代男人，就会沦为男人的贱物，这个亚利娜还无法判断，毕竟她没有经历过妲尔玛的过往。

就算妲尔玛说的都是对的吧，可她们为什么要杀死新生的男婴？

她们到底是害怕男婴长大成人后会统治她们，还是纯粹出于对复仇的狂热？

亚利娜记得很清楚，那些女人挺了几个月的大肚子，却把生下来的孩子喂给海妖，一夜之间，她们又回到怀孕以前的样子，孑然一身。

当她听到海妖争夺婴儿的嘶叫声时，她的心中不由得生出蚀骨的寒意。

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她在出生的那一天就会落入这些怪物的尖牙中。

那么，她就不可能在林中打猎，不可能跟芙涅娜成为朋友，不可能让德里娜牵挂她。

她不知道将孩子扔进海里的女人眼里有没有眼泪，但她知道，在这个岛上，那些男婴才是真正的蝼蚁。

她思考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家。

一开门，她就看到德里娜搬着凳子，想爬上柜子取东西。

“母亲，让我来。”她连忙走上前。

德里娜见她回来了，便指着柜顶的一个盘子，让她拿下来。

亚利娜还不及母亲高，站在凳子上踮起脚尖，手才够得着柜顶。

她昂着头，脖子伸得长长，拿到盘子后，低头垂手，想将手里的东西递向德里娜。

可德里娜没有接过来，而是怔怔地盯着她的脖子。

“母亲？”

德里娜回了回神，有点僵硬地接过盘子。

“你以后不要去妲尔玛那里了。”

亚利娜刚从凳子上走下来，听到母亲这句话，心里沉得像有石头落到了湖底。

她并非很喜欢妲尔玛的住处，只是她年龄越大，受到的限制反而越多，这与她成长过程中的内心需求背道而驰。

不过她不会问德里娜为什么。

“是。”她低声说。

德里娜没有忽略她眼中的沮丧之色。

她抬起手，轻轻搭着亚利娜的双肩，凝重地说：“亚利娜，你很快就十四岁了，你要长大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我。”

亚利娜只当她多愁善感，连忙说：“母亲，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好好照顾你。”

德里娜摇摇头说：“你会离开我，你必定会离开我，这是女神希娅对你的祝福，也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

亚利娜惊疑地张了张嘴，但德里娜做了个手势，制止她说话。

“你现在还不懂，这不要紧，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你要长大，要离开我，离别之日很快就要来临。它随时会来临，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临，也许我们根本来不及道别。

“在离开我之前，你好好听我的嘱咐，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让我安安心心拥有作为母亲仅存的时光，答应我。”

亚利娜确实不懂，可德里娜沉重的语气和眼里的痛苦深深震撼了她。

那仿佛是母亲最后的希望和永恒的悲哀。

她的情绪随之起伏，泪水在眼中滚动。

面对这样令人心碎的母爱，她又怎能不答应？

“母亲，我答应你。”

德里娜双手捧着她的脸，目光在她脸上每一处地方细细停留过。

那双曾经无数次抱过她的手，如今再次抱向她，却像最后的拥抱，带着幸福和伤痛，许久都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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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亚利娜迎来了她十四岁的生日。

她和德里娜在家里刚刚吃过早餐，就有人造访了。

妲尔玛的亲信丽勒，带来了一小罐蜂蜜、一袋干果和一串肉肠，说是妲尔玛送给亚利娜的生日礼物。

与妲尔玛的其他侍女不一样，丽勒虽然不怎么跟她们来往，但她从来没有对她们使过脸色。

她看似冷若冰霜，却有一双带着温度的眼睛。亚利娜有时甚至能在她的眼里看到暗藏的关切之情。

德里娜看到来的人是她，似乎格外放松。她让亚利娜把东西放进厨房，又叫她到屋外摘蔬菜。

亚利娜听话地走出了屋外。

她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母亲和丽勒有着不一般的交情。

正当她摘着卷心菜和莳萝，芙涅娜蹦蹦跳跳来到菜地前，向她递上一个大海螺。

“亚利娜，众神赐福于你！”

亚利娜惊喜地接过海螺，看着它霞彩般的光泽赞叹：“好漂亮。”

“当然漂亮，这是几个月前我在海边捡到的，当时我一看到它就觉得它是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们去森林摘果子吧。”

“我跟母亲说一声。”

亚利娜回到屋里，却没看到人。她放下海螺和刚摘的蔬菜，又走进了内室。

“母亲……”

一推开门，里头德里娜和丽勒的低语声遽然停下。

看来她的闯入不是时候。

“芙涅娜找我去摘果子，我想顺便看看前天设的陷阱有没有套住猎物。”感觉到气氛的凝肃，她不安地低声征求，“我可以出去吗？”

去森林里摘果子捕猎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与芙涅娜作伴也不是第一次。

可德里娜抿着嘴，明显不悦。

亚利娜总是无法预计母亲为何生气，只能更加不安地等待。

最终，德里娜没有反对。

“不要去太久。”

亚利娜如释重负，得以跟芙涅娜跑进森林。

她们在灌木丛里挑选成熟的果子，边摘边尝，没过多久，芙涅娜的袋子便沉甸甸的。

然而，亚利娜设的几处陷阱，都没有困住猎物。

当她们来到最后一处空荡荡的陷阱时，亚利娜沮丧地发现机关触发过，绳圈也不见了，明显是曾经套住过小鸟，却被人偷去了。

“看来今天没有鲜血献向女神了。”

她无奈的声音刚刚落下，突然嗖的一声，一支飞箭从她面前射过，射进了她身旁的树干上。

芙涅娜惊叫一声，怛然失色。

她们迅速转身，看到一个比她们稍大两岁、高出半个头的少女正站在不远处，对着她们举弓搭箭。

那是妲尔玛得力女将的女儿梅洛伊，在武艺训练中经常打赢同龄对手，自恃武艺出众，骄横放肆。

面对弓箭，亚利娜并无惧意，反而注意到她脚下躺着的一只正在挣扎的鸫鸟。

“你偷了我的猎物。”

梅洛伊冷笑：“猎物就在我脚下，凭什么说是你的？”

“它脚上的绳套是我编的，我认得。”亚利娜语气笃定。

梅洛伊扯了一下嘴角，冷哼一声。

“在这个岛上没有偷，只有抢，强者抢掠弱者，再寻常不过。像你们这种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也敢妄想让我把猎物送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