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鬼神的奇情电影流行了十多年,消息再闭塞的人也看过一两部。
气热的季节才好穿着清凉大胆。
以至于一到潮热的夏天,只要进了阴暗的小房间。
在相似的氛围里,总会让人想到电影里那些鬼魅。
各种各样的姝丽,风情万千的诡艳。
一如现在的冲洗室。
无意间,水停了,那扇藏了人的毛玻璃门拉开。
“殷舜。”水没来得及陷入地漏,跟着人声一起漫出来。
地板湿滑,一双脚轻巧地踮步,悄然无声,忽地落在殷舜眼中。
少年的足弯薄窄,矜持又秀致。
冲洗室用的都是冷水,水汽冰凉。
浸入皮肤纹理,一寸寸的,带走了多余的温度,让雪色压过血气。
对方弯下腰,两肩扣着。
“嗯?”殷舜像是惊梦了。
脑海中的碎片如水中幻月,轻轻一拨就散开。
而真实出现的,则是元殊青潮湿的脸。
那张擅于微笑的脸上有过很多表情。
多数时候有礼、情切,用来掩盖自己拒人千里的冷淡。
面对殷舜时,总会有所不同。
那是唯一认定的朋友拥有的优待。
元殊青抱着膝盖蹲下,几乎是滑着缩成一团。
他的头藏在手臂之后,但笑纹是藏不住的。
**的脚趾无所事事,啪嗒啪嗒打点。
渐渐和殷舜的心跳声重合。
从下往上看的时候,人的眼眶变得圆透,通常会显得真挚、无辜。
可元殊青的神情却近乎狡黠。
他点点头,故意说得理所当然:“要是还在偷偷生闷气,可不可以先载我回家再继续?”
和名字如出一辙的眼睛很湿,在阴晦的房间里,鲜艳的色彩也暗了一些。
它们似乎是野郊河湾的磷火,幽幽静静地跳跃燃烧。
无以伦比,不可匹敌。
这是殷舜的漂亮朋友。
他的确如鬼魅,等出现时人们才会发现,原来他可以近在眼前。
好不容易见到,殷舜不想让对方溜走,“好。”
*
也许是连着几天大太阳,实在把人热过头了。
下午四点,本该是盛烈的时候,天色渐渐发灰,是快要下雨。
少年宫不远就是镇上的第一中学,它翻修没几年,看起来很新。
或者说整座小镇都很新。
考完试分数没下来,大门顶上自然没有挂横幅庆祝,也就没什么人气。
只有脸熟的门卫在值班,眼见着两个深刻的影子贴紧,凑在同一辆自行车上掠过。
殷舜在这附近上了三年的学,怎么样最快到达元殊青的家,他了然于心。
路过镇政府,再路过老桥,沿着环镇的长河一直骑,等垂岸的柳树换成梧桐,目的地就到了。
元殊青披着殷舜唯一完好的外套,略显局促地坐在后座。
十五六岁长得最快,三年前买的自行车后座低了,他的腿有些伸不开。
这丝毫不影响元殊青哼歌。
平静到没有太多波澜,偶尔还能见见朋友的生活,他很喜欢。
喉咙里的调子也明朗热情,不像是这座只有一条小河的小镇会有的。
骑过老桥的时候,石砖凹凸不平,颠得慌,把元殊青的调子撞成零碎,哼着哼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
他靠着殷舜的背,肌肉起伏摩擦,热风吹干的发蹭得又卷又乱。
元殊青低头,观察转动的车轱辘,一边的腿抬得酸了,又换了另一边。
这才真正问:“来的时候到底在气什么?”
理由还真不好说出来。因为朋友间也有嫉妒心。
人老了,在某些方面就会变得固执,认定了什么,往往一根筋冲到底。
比如元老太太。
她很排斥光鲜亮丽,一眼看去就非富即贵的人靠近她的生活。
元家的前车之鉴就是元殊青的妈妈,老太太越是想她,就这一点上固执起来也越吓人。
所以,尽管殷舜有元殊青家里的钥匙,他却从没在那里留下超过两小时。
那个家里有殷舜想知道、了解的一切。
只是今天运气不好,他都能找到好几根断掉的红卷发。
让他没有珍惜这次机会。
殷舜压下的怨火又着了。
他习惯了克制、不动声色,只是在元殊青面前总难成功。
殷舜顶着风,从几百岁老龄的长桥滑入河堤边的大路,还是没冷静下来,找到一个好借口。
他用反问掩饰难以出口的事实:“难道打了七八个电话你都不接,我不会生气吗?”
车身又颠了一下,身后来自元殊青的手臂一紧。
那具身体没有殷舜的强健,手臂松垮,半搭着殷舜的腰,手腕也懒懒地蜷缩着,让人没有太多实感。
只有倚靠着殷舜的肌肤不同,到现在都微微发凉,没有回温。
“你当然不会。”
柳枝垂进河水里,柔柔地划出纹理。
波纹湿湿的,黏黏的。
就像元殊青的话,元殊青的气息,元殊青的体温。
殷舜的心口熨帖着,那团肉舒展膨大,血流得太快,一下冲过全身。
明明在冷水里浸了几个来回,他却闷得快要出汗了。
“钱包在内衬的夹层里,你打开看看。”
元殊青被勾起了兴趣,他在外套的内衬里摸索,一下就抓到殷舜的夹包。
打开一看。
果然,大少爷的钱夹里多得是卡。
但是有一样东西比认不全的卡更吸引人。
元殊青捏着夹页:“我的照片?”
那可能是十二岁的元殊青,他的一切都更加柔和。
只不过是张看向远方的侧脸,清澈俊丽。揉在颊边的发丝缱绻,犹如春天里的烟尘。
元殊青不记得自己有拍过这张照片,他不喜欢的东西很多,刚好包括拍照片。
不喜欢的原因和不爱接电话类似,会被另一个人牢牢地抓在原地,不能去做自己的事情。
“——呲!”
骑得好好的自行车登时停了。
殷舜合上刹车把手,一脚蹬在地上。
元殊青的足尖一时落地,脸在殷舜的背上压了两下,便轻轻的,疑惑地‘嗯’了一声。
殷舜侧身扭过来,他是天生眉压眼的面相,沉郁又傲慢,没有东西修饰的时候无比迫人。
这就是他的本质也说不定。
且不说大少爷长得有多不面善,现在那张脸绷得死紧,更让人退避三舍。
元殊青却举起对方的钱夹,压开展示层,手指点了点大约三寸的照片。
和照片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殷舜,睫毛让风吹得微颤:“这样的话,不懂。”
殷舜伸手,把更小一些的元殊青遮住,藏到自己的手心里。
他的指骨克制又用力,压过元殊青松松拿捏的指头,轻易地将暴露出来的小秘密翻了面。
末了,殷舜的动作变得轻缓。
他看似恢复了心平气和,让钱夹放着朋友照片这事显得寻常,指向另外的地方:“在这边。”
元殊青只能看向殷舜指明的地方。
那是另一面的展示层,这回放的不是照片。
卡在夹层里的,是几根熟悉的、还很新鲜的红卷发。
它们理成规整的圈,简直像是犯罪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