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扑面,吹得冯超长发乱舞。
他似笑非笑地说:“小炉鼎被绑成这副模样,落在申屠无咎手里,八成受了不少摧残折磨。我们帮他找个怜香惜玉的新主人,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等是散修。战一柔,你崑崙墟天下第一,也管不到无梦城的散修头上。”
这种三不管地带的散修,手段诡异,杀人夺宝都是常态,指不定就在仙盟的通缉榜上挂着名,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江钧带人攻打永昼天的据点,他们就如嗅到血和将死之气的秃鹫一般,蜂拥而至。
对面的人数越来越多。战一柔虽然是崑崙墟的精英弟子,也不敢托大。
他全神戒备,摩挲着剑柄道:“就算是申屠无咎的炉鼎,也应该尽力解救,断没有再卖一回的道理。他自己选得我,自然归崑崙墟管。”
莫惊春心底发寒,“在下是钟离无梦城的大夫,医修,莫惊春。并非炉鼎。”她给冯超的小妹治过伤,当时有不少散修在场,不可能所有人都对她没印象。一口一个拍卖,真是想钱想疯了。
战一柔立即追问:“是恒安医馆的莫神医?”
莫惊春点头,摇摇欲坠地倚着结界石,才没倒下去。
战一柔向附近的另外两名崑崙墟弟子招了招手:“总算找到了,这位就是莫神医。江师弟指不定怎么着急上火呢,我给他传个讯。”
唐继威诧异片刻,半个字都不信:“开什么玩笑?一个雷灵根,却自称医修,你连撒谎都不会?”
众所周知:雷灵根当剑修、法修、音修等等都十分强悍,唯独不适合当医修,那纯属浪费天赋。万一雷灵力暴走,还容易伤着人,倒赔医药费都是小事,就怕天天被家属追着砍。
莫惊春黯然:“娘亲多病,因此自幼学医。”那时年少,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仿佛天下间没有办不到的事。别人治不好娘亲,一定是别人医术不精。后来师兄受伤,坚决不肯让太医靠近,也是莫惊春摸索着医治。
莫惊春:哎,谁能给我松个绑?
冯超冷笑:“雷灵根一向稀少,大能都喜欢。管他是医修还是什么,捉了放在拍卖场,都是难得的抢手货,值钱。”
那些散修一拥而上,将莫惊春和三个崑崙墟弟子堵在安放结界石的一角。
他们背后是修真界最坚不可摧的材料之一——巨大如墙壁的结界石。面前是重重人影。
“莫神医,江韫马上就到,战某会尽力。但如果护不住你,你也别怨我。”
战一柔收起传音符,英姿飒爽地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着两位师弟,剑眉星目凛然。他随手挽了个剑花,“你们尽管一起上。”
莫惊春时刻准备劈人:“好。回头请战兄喝酒。”
“战一柔好大的威风呀,吓死老子了。上就上,崑崙墟算个吊?到手的天玄金和灵石才是真的。”
“围攻申屠无咎的时候,也没见崑崙墟弟子出多少力,现在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轻巧,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唐继威拔剑,“没错,崑崙墟算个鸟!这个雷灵根我卖定了!谁不服,先问问我的……”
话还没说完,一道雪色剑光倏地从他胸前隐没,又从后背穿出。唐继威的心口多了一个透明的窟窿。那道剑光毫不停歇,又穿透冯超的心脏,才倒飞回去,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接住。
沈晏秋白衣翩然,扶起莫惊春,小心翼翼地割断绳子,薄唇颤了颤,什么话都没说。
空气忽然凝滞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意从脚底一点一点攀爬上脊柱,现场乱纷纷的声音戛然而止。
唐继威高大的身躯颓然倾倒,发出“砰”的一声,缩水变成小小的一只刻着符文的木头人——原来这只是一个木人替身,他用替身术躲过一劫。
冯超的胸□□出一蓬血花,四肢抽搐了一下,倒在尘土中,死状凄惨。
其余的散修各自退开。面对战一柔,他们不要脸一些,以多欺少,胜算颇高。面对沈晏秋,这位的剑要么不出鞘,出鞘必见血。成名以来,百战百胜,没有一场败绩,让人一看就怯得慌。
大多数人终究不甘心空手而归,仍然在远处窥视。每一具倒伏的尸体,都被再三摸索,取走所有财物。这群“秃鹫”依然结伴盘旋着,寻找“肉食”。
“要么死,要么滚。”
沈晏秋反手一剑。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无比坚硬的结界石四分五裂。虚空之中,庞大的结界光幕闪烁了一下,烟消云散。所有“秃鹫”都是一个哆嗦,唐继威混在一众散修里,灰溜溜地跑了。
战一柔用剑尖挑起冯超的灵兽袋,轻轻一抖,里边掉出一头小牛犊子,以及四个细皮嫩肉、衣不蔽体的姑娘。其中三个惊慌失措,哭哭啼啼。还有一个麻木呆滞,毫无反应。
他师弟说:“可能是通缉榜上的唐狗剩和冯千千。”冯千千专骗涉世未深的富家千金,作案手法成谜。
战一柔道:“一辞,你确定?”
林一辞点点头,“佩剑、魔宠、相貌体征、行事风格都能对上。”
他解下外袍,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衣裳,给姑娘遮羞。
然而不够。
林一辞腼腆地微微低头:“战师兄,沈道友。”
战一柔和沈晏秋各自拿出备用的衣服。战一柔亲手替姑娘披上衣袍,柔声安慰了两句。
沈晏秋站在原地,扬手一抛,衣裳迎风展开,恰好盖住那个一脸麻木、无人问津的姑娘。此时此地,他眼中唯有一人——莫惊春。
所有绳结早已被利刃割断,但那些绳子就是固执地缠绕在莫惊春的身上,不肯脱落。
沈晏秋的眼神克制中带着一抹难以觉察的怜惜,他略微生疏地解开绳子,又替莫惊春整了整衣裳。
【叮,你提交了断成两截的新手剑,灵石 22】
【叮,你提交了残破的储物盒,灵石 9】
【检测到寻宝鼠一只,请注意:它的主人就在附近,三秒后自动放生。】
……
腰间的绳子骤然微微收紧又彻底松开,莫惊春长出一口气:老六,那个退亲龙傲天的女配,后来怎样了?
老六:人家没看过原著。据虫二说,奇惨无比——女配后来爱惨了龙傲天,然而龙傲天发现女配来自合欢宗,对她弃如敝履。不是被虐身虐心,就是在被虐身虐心的路上。最终修为散尽,眼瞎腿瘸断指,沿街乞讨,天天被其他乞丐打。
莫惊春:如果将来我爱惨了师兄,请一耳光抽醒我,我不想沿街乞讨。谢谢。
老六:连环任务“龙傲天的贵人”,每一环都有丰厚的奖励,请宿主不要轻易放弃。
【叮,你提交了断裂的仿捆仙绳情趣用品,灵石 4】
她的手脚还在发麻,对着沈晏秋代入了一下女配的结局,仓惶后退两步,被地上的碎石绊了一下,后背撞上一个人。
江韫用臂弯揽住莫惊春,上看下看,眼中满是关切:“可曾伤到哪儿?”
莫惊春之前没觉得不对劲,被人温声细语地这么一问,她仔细感觉了一下,全身哪哪都疼,还抽筋。离家两年多、挣扎求生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她眼中酸涩,险些落泪。
莫惊春:“唔~”
江韫的高马尾垂下来,扫在她颈间,痒痒的。
莫惊春感应到一道无法忽略的视线,强烈、直白、如有实质。她转头望过去,正对上沈晏秋那双寒潭一般深邃幽冷的眸子。
这嗖嗖下小刀的眼神。龙傲天师兄真的那么恨她,恨到让她失去修为、眼瞎腿瘸断指、沿街乞讨的地步?
忽然失去靠近的勇气。
腿抽筋抽到站不起来,莫惊春窘迫难言,果断闭上眼睛,装晕。任凭江韫扛着她飞奔,去找医修,一动也不动。
被施了一个治愈术,喂下丹药和灵泉水,莫惊春迷迷糊糊地躺着。
“这是哪里?”
“我爹新买的临街大宅子,可能会再开一家杏花楼的分号。对了,钟离城主已经收到你的药,这是他给你的,拖欠了两年的医药费。”
江韫说着,捧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莫惊春接过来,缓缓打开,一颗光华璀璨的冰蓝色珠子静静地躺在鹅黄色的绸缎上,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辟水珠。拥有辟水珠,就可以彻底搜索兄长失踪的那片水域。
兄长的命牌还在,应该只是被困在某个地方,无法脱身。
生当复相逢。
钟离鹤年总是给人希望。
莫惊春:“不枉我为他预备了十年的药。”钟离城主以后的药,她也会留心的。
江韫:“城主还说‘等闲离别易**’,当面送别就免了。医馆他会照应着,你随时可以回来。”
莫惊春:“有话本子吗?”
治愈术用来止血,效果立竿见影。但对于被捆绑导致的淤青,没什么作用。所以哪怕莫惊春躺平不动,也会真切地感受到又疼又痒的滋味。她需要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
话本子就很好。修真界的话本子,不仅可以用眼睛看,还可以用耳朵听,甚至能以神识入幻,体验一把身临其境的感觉。
江韫拿了药,毛手毛脚地去扯她的衣带,“有话本子,过会儿给你。我先帮你敷一敷,淤青好得快。”
莫惊春抵住江韫的手:“别,你手太重了。换个温柔体贴的小侍女来。”
江韫眉眼微弯:“替你敷药,好意思挑三拣四的。”
有些事绝不能让外行插手,莫惊春怕疼,“本来伤得不重,让你一折腾,要命。你帮我带一只醉仙楼的挂炉烤鸭,一吃我就精神百倍。”
江韫狐疑,压低声音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女扮男装?不让看,不让抱,换衣裳也避开我。现在还不敢让我上药。”
莫惊春豁出去了,眼一闭:“上药就上药,你轻点,我怕疼。”
在虞国故乡,她是男子户籍。据说清徽派铸剑峰不收女弟子,她要入铸剑峰,也只能以男儿身。这身男装,大约此生都换不下来,也无所谓了。
莫惊春:老六,给我开启痛觉屏蔽。
江韫一怔,莫名有些失落,“你这脾气,竟然不是可爱的小仙子?一个男子汉这样娇气,很容易挨揍的。”
“我来。”
沈晏秋接过药瓶,示意江韫出去。
片刻后,莫惊春放弃挣扎,像一只四脚朝天的猫,脖颈、手臂、脚踝都敷了一层清凉的药膏。好在师兄一向有点洁癖,没直接上手抹开,都是不惜耗费灵力将药膏涂抹均匀。
沈晏秋一双琉璃般的瞳仁中映着灼热战栗的灯火,有些笨拙,但十分轻柔地解她的腰带。
不乱看,避免肢体接触的原因,只有沈晏秋自己心知肚明——怕藏不住单相思,吓跑这个小没良心的。
“莫问,你怕我?”
废话,哪位合欢宗的长老不怕?
莫惊春打了一个寒战,她不知道是哪里露馅了,一把按住沈晏秋的手,试图将药瓶拿过来。
“沈道友,我自己来。”
沈晏秋极力克制,炽热和疯狂都藏在眼底,“再说一遍,我是谁?”
【老六:二级警报!龙傲天情绪失控、心魔丛生。请宿主赶紧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后果很严重。】
莫惊春轻轻地抽了一口气:“沈道友,这个称呼不对吗?抱歉,我两年前伤到神识,虽然养好了,但从前的事,许多都记不起来。”
沈晏秋心中有多暴虐,神色就有多柔和,“真忘了?”
“比真金还真。不过我从前的名字叫莫问,这个没错。”
“记住,我是你师兄,情同手足。莫莫,你小时候、走路要师兄背,练剑要师兄陪的。”
沈晏秋这语气,简直算得上笑着哄,还带了点纵容的意味。他举手投足看似随意,却显出无可挑剔的仪态。
莫惊春:???
她小时候的确喜欢让师兄背,然而师兄是个有原则的人,每次都十分不情愿啊。
莫惊春:老六,我可能中了美人计。明知道他在撒谎,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沈晏秋:“为何改名?”
莫惊春一阵心虚,“我的命牌碎了许久,坟头草半人高,户籍作废,诈尸可能会有麻烦。钟离城主说我命带桃花劫,取个‘春’字,百花齐放,压一压桃花。”
话说每逢晴天,良辰吉日,钟离鹤年都要在城中摆摊,客串一回算命先生。他专门准备了古铜钱。给人算卦的时候,先无比虔诚地祝祷一番——“天何言哉,叩之即应……1”
再手法娴熟地抛掷铜钱。
曾经有职业相士围观他占卜,只评价了四个字:狗屁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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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卜筮正宗》,起卦的祝祷辞。
“天何言哉,叩之即应;神之灵矣,感而遂通。今有某姓有事关心,不知休咎,罔释厥疑,唯神唯灵,若可若否,望垂昭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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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