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奢靡之风,由来已久,大小氏族,惯来爱在场面上展现所谓世家的高贵,邵容还听过一些家道中落的小世家,即便举债,也不愿在排场上被人笑话,可见此时风气。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世情如此,便只撂下帘子。
邵林肃见了,低声说:“委屈容娘了。”
邵氏今时今日,虽不敢与周氏这般的家族相比,但也绝非什么末流小世家,些许排场,必是拿得出的。
邵容偏头笑了一下:“分明是我不喜那般做派,祖父何必说这样的话。”
她当时只觉得夸张,并未想到世家之间的攀比之风,因此竭力阻止家人疯狂的搬家行为,大抵是这些时日的表现过于惊人,其他人竟只劝了几句,便由她心意。
只是这么“寒酸”的行李,势必要惹旁人议论的。
可俗话说,福祸相依,邵容心里琢磨了下,笑说:“好在大爷爷身体康健,不然听到我在外这样糟蹋家里名声,怕是要被气病。”
“无妨,总归有你明竹叔顶在前头。”
祖孙两对视,忽的同时一笑。
邵林肃安抚地拍拍邵容的脑袋瓜:“不过些微小节,不必多虑。”
邵容点头:“上京皆知我自幼同祖父住在乡里,这般克勤克俭,也是情理之中。”
须臾,马车停了,祖孙下车,邵容仰头看向面前高大威严的青石宫殿,层层阶梯之上,一块黑金牌匾悬挂殿门之上。
昭华殿。
原本是给大臣留宿宫中之所,只是如今这位小皇帝,还不到能与大臣商讨政务的年纪,吴太后便干脆定了此处作伴读们的宿舍。
此殿处与小皇帝的寝宫与授课所用的明德殿之间,位置确实很合适。
马车一停,便有候在一旁的宫人们将车驱入昭华殿的庭中,而后卸运行李,住处是早已定好的。
不多时,邵容这边行囊卸完,大致规整了一下,便送邵林肃离宫。
二人相携至马车前,邵林肃转身温声嘱咐:“一个人在宫中万事小心,若有人欺负你,也莫要忍气,出了事,有你大爷爷顶着。”
邵容忍不住笑了一下,捏紧拳头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强推他上车:“祖父且安心回去吧,谁能欺负得了我!”
“我知你气力大,但人外有人,我听说那赵瑜就天赋异禀,你莫要小觑,况且并非事事都能……”
哪怕知道小孙女儿心眼不比旁人少,此刻将她孤零零放在宫里,邵林肃仍忍不住叮嘱她。
“晓得了晓得了!”
“你!莫推了!”
邵林肃自觉尚未到气力消退的年纪,抱着容娘也从不气喘,此刻却被小孙女推得摇摇欲坠,连连扶着马车边缘。
目送家里马车离开,邵容回到自己的宿舍,此刻春花春月正指挥着宫中奴婢,将室内布置成她习惯的模样。
卧室必要避光保暖,窗边置成小书房,又须辟一空间,留作待客。
屋里忙乱,邵容自觉不去添麻烦,四下望了望,在殿门外的庭园中站定,跟总管宦官搭讪:“中贵人如何称呼?”
“邵娘子。”那宦官正盯着内侍们干活,突然听到邵容声音,转过身来,微微弯下腰,语气轻柔地打了招呼,“奴婢姓张,贱名青。”
“中贵人姓张?张常侍与你是?”
张青诧异,飞快看了眼邵容,柔声回道:“邵娘子慧眼,张常侍是我叔叔。”
邵容仔细打量他,果然眉眼之间,只有两分像张常侍,虽然只有两分相像,且比张常侍年轻许多,然而此刻同样低眉敛目,眉眼带笑,语气轻柔,神态上几乎与张常侍侍奉小皇帝时一模一样。
邵容打量完,大大方方对张青一笑,道:“仔细看,你跟张常侍确实有几分相像。”
张青莞尔,问道:“邵娘子已收拾好了么?”
“大致好了,只剩些琐碎之事,我的婢女们尽可做完,我看别处更忙,张内官将人调过去吧。”
张青道:“多谢邵娘子体谅。”
邵容四下看看,搬了张椅子,坐到张青身旁看他调度。
张青并没有将她这处的宫人全都调走,只是将一多半人调出来,各自遣到其他五人处,剩余一小半继续在邵容这里收拾。
吩咐完,又让内侍给她端了一盘点心。
邵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点心,偶尔跟张青聊两句,张青是个谨慎的人,态度虽然温和,不该说的话一句都未吐出口过。
昭华殿是一早就收拾过的,邵容带进来的东西又少,因此收拾得很快,其他人却大半天过去,仍旧忙乱。
虽说每人分到的住处不小,但十来个人在里面转身腾挪,手里还抱着东西,互相挨挨蹭蹭,怎么舒服得了?
周俊才在仆人们辟出的一方空间枯坐了一上午,饶是自幼被教导养气静心,此刻也实在不堪其扰,带着左右侍从去看孟五娘。
行至庭中,顿下脚步。
只见一小小女郎端坐着,旁若无人地吃着点心,不时有宫人来向她身旁的内侍请示,又恭敬退下。
和谐得仿佛那小女郎本就是这宫殿的主人。
周俊才心里一跳,他不懂相面之术,可此时观邵容气度,却莫名觉得,若问谁是孟五娘登顶皇后之位的最大障碍,必是这邵氏女郎。
他脚步顿住,调整好表情,神情自若地跟邵容打声招呼,去往孟五娘的居所。
孟五娘这边也在收拾着,其嘈杂忙乱与周俊才那里一般无二,她在家中时,何曾有人敢不收拾好就往她面前放的,此刻紧拧着眉头,忍无可忍了,便抓起手边的物件往外摔。
她率先注意到周俊才的到来,眼前一亮,推开在她跟前柔声哄劝的婢女,小跑到周俊才面前,满脸期待:“表哥,你那处收拾妥当了?”
这乱哄哄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了。
孟五娘这里与他那一般无二,周俊才神情淡淡,隐约透露出些许烦躁:“尚未,只是来看看你这边如何。”
孟五娘立刻焉了,恹恹道:“我这里也还早呢,这些人笨手笨脚的,乱哄哄让人心烦。”
家中给她带了四个婢女,除了专门跟在她身边顺毛的,其他三人都各自负责一处,压着声音,指挥宫人们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好。
孟五娘日常所用无一不精细,加上她自觉终究是要做皇后的人,岂能在这方面被人压上一头?
因此她带进宫的行李是邵容的数倍。
此时收拾起来,也数倍繁琐于邵容。
因她东西最多,张青给她这边分配到的宫人也多,周俊才那边已是拥挤,孟五娘这里几乎是人挨着人,人一多,就是压着声音说话,脚步声,东西碰到地面的声音,时不时还有两个人撞到同时惊呼的声音,嗡嗡嗡的,孟五娘压了一早上的火,此刻突突往上冒。
哐啷!
有宫人不小心将香炉碰倒,打断两人交谈。金石相击之声,哪怕在噪杂的环境中,也格外响亮。
家奴与宫人都知孟五娘脾气,此刻所有人动作都不由自主轻慢下来,目光若有若无飘向孟五娘,观察她的反应。
果然,忍了一早上的孟五娘早已濒临极限,她端起手边茶杯,狠狠掼到跪倒在地的宫人身上,细嫩尖锐的女童声音极具穿刺力。
“笨手笨脚的蠢货!”
周俊才等她发泄完才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宫室中响起:“五娘,你且忍忍。”
孟家表妹自小生得如同仙童一般,又聪明懂事,最会卖乖撒娇,家里女儿中,家主最爱她,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大抵唯一的挫折便是在邵容那儿吃了瘪,想报复却未能成功。
因此记到如今。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孟五娘可以骄纵,可以轻狂,皇后殿下却不可以。
自古以来,世人重德行甚于才学,明知家中属意推她当皇后,却当众口出恶言,半点也不顾惜家族与自己的名声。
见孟五娘仍面露委屈不忿,又有邵家娘子相比,周俊才心中已觉这表妹并不堪用,只待回家后与父亲分说。
他思忖一瞬,回神后语气缓和下来:“五娘实在不适,不如……”
恰逢此时,张青的声音从外传来:“孟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周俊才用眼神令孟五娘闭嘴,笑问张青:“家中长辈慈心,命我与表妹带了许多琐碎之物,一时实在收拾不尽,想来其他同学亦是如此,敢问内官可否收拾一处僻静之所,供我几人暂时落脚。”
孟五娘看到张青,倒也收敛起来,只是突然说:“说来,邵二娘进宫时轻车简装,此时必已收拾妥当了吧,不如先避去她那处稍坐片刻,日后都是同学,想必她是不会拒绝的。”
杨洛霞被安排在孟五娘旁边,早就知道隔壁的动静,只是她性子软,对这些事都只当做看不到听不到,此刻隐约听到邵容的名字,连忙站起来,疾步到门口,悄悄听外面人说话。
好几息,她才听周俊才与另一人同时开口。
“内官见谅……”
“孟娘子见谅……”
正在这时,邵容突然出现在她门口,往前一步,就看到她做贼一般贴在墙边,顿了一下,面不改色走进来,笑问:“杨姐姐,你这边收拾得怎么样?我想出去走走,你去不去?”
被撞见自己偷听的场景,杨洛霞整个都羞窘极了,胡乱答道:“这不好吧!”
邵容皱着眉凑近她,跟她咬耳朵:“杨姐姐救救我吧,你若不去,孟五娘就要赖去我房里了,她那副样子,我可吃不消!”
说完模仿孟五娘路过她惯常喜欢的表情,下巴抬高,眼神睥睨,还轻轻哼了一下。
杨洛霞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孟五娘再怎么说也是贵女,便是骄纵,怎么可能做出这副招笑的表情。
两处距离不远不近,正常音量说话,杨洛霞不站在门口细听是听不清楚的,此刻听邵容这么说,便知那孟家女郎又在给容娘找事,当即便点头应下。
邵容立刻露出笑脸,拉着杨洛霞出了门,无视别着头不高兴的孟五娘,对周俊才邀请道:“周小郎,我与杨姐姐要去附近转一转,你要同去吗?”
扑腾一下证明还在喘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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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