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揽星才进宿舍,黄一佪和孙维就围了过来,拉着他上下检查,又顾忌他身上可能还有别的伤,动作小心翼翼,像捧着个瓷娃娃。
“揽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昨天晚上还有没有哪不舒服的?”
程揽星摊开双手,摆出过安检时的姿势,任他们一圈一圈地检查,“感觉很好,没有哪不舒服了,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啦。”
等到两人检查完,程揽星才得以迈出自进门后的第一步。
这期间,杨岸一直站在一旁,表情愧疚,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他昨天一夜没睡,到凌晨时才撑不住睡了一个多小时,整个晚上脑中一直在回放程揽星抱着他滚下山坡和背后大片淤青的画面,梦里也都是程揽星因为不舒服而蹙起的眉,紧咬嘴唇时凹陷下去的唇肉,为了忍痛悄悄握紧的手……全是局部图,一帧帧放映,最后拼凑成在他怀里痛苦呻吟的程揽星。
这个画面一出现,杨岸就被惊醒了。
窗边爬上几缕微弱的阳光,让他脱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远处传来垃圾车工作的声音,时而被空调运转声盖过。
杨岸长处一口气,现在才有脱离梦境的真实感。
他没再继续睡,躺在床上发了会呆,等到一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才起身刷牙洗脸,然后等着程揽星回来,现在程揽星回来了,杨岸反而不敢上前了。
其实程揽星进门时,最先看到的就是杨岸,原本他以为杨岸会过来,毕竟他的反应最大,但对于杨岸现在这般犹豫的样子,他也不意外。
程揽星走过去,问他的手好点了没,杨岸立马将两只手伸出来,又翻转换成手心给他看,只不过两只手上都缠满了绷带,什么也看不出来,杨岸意识到了这点,忙把手收回。
“已经好了。”
程揽星点点头,他知道就算再问下去,杨岸也只会是这个回答。
杨岸的右手食指第一个指节处有血渗出,纱布染红了一小块,按理来说经过昨天的处理后,是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而且杨岸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又出血了。
“那你好好养伤,能不用手就不用。”
杨岸很听他的话,这样的提醒足够了。
“那你,你今天有没有好点?还,还有地方痛吗?”
“好很多了,基本上不会再痛了。”
两人的左边就是杨岸的书桌,上面堆了十几种药物,大多是用作止痛化瘀的,程揽星的目光扫过,只以为是杨岸买来比对效果的,没怎么在意。
“那就好。”
杨岸又想抠手指了,但想到刚才程揽星让自己好好养伤,只能努力克制着不做违逆他的事。
程揽星把手机卡从旧手机里扣出来,装进新手机,登录之前的手机账号,把数据导入了一下,点进通讯录上下翻看,昨天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大多数是他哥的,还有一个是杨岸打来的。
看了看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的时候。
程揽星问杨岸当时给他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杨岸抬头看他,只一眼,又快速低头,刘海遮住眼睛,连带着藏起眼底的情绪,“没事,只是担心你。”
程揽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人还在愧疚呢。
朋友之间互相帮忙,这不是很正常的人际交往吗?
程揽星并不认为自己昨天救了他是件多么伟大的事,也不觉得自己受伤值得他产生这么浓重的愧疚情绪。当时那样的情况,换作是谁,他都会去救,更何况他们是朋友。
他走过去揽住杨岸,微弯腰,见杨岸一双眼睛被刘海遮得严实,不满地用手拨开。
杨岸把他的动作全看在眼底,几乎是在他抬手的瞬间就闭上了眼睛,一对睫毛颤动得厉害。
撩拨他的人拨开刘海,见他紧闭着眼,十分不解,“你闭着眼睛干嘛?”
“啊?”
杨岸下意识顺着程揽星的话睁开眼睛,正对上他明亮的双眸,纤长的睫毛近在咫尺,他的笑容如玫瑰般绽放在眼前,空气沾上了甜腻的味道,就连那点狡黠,都包裹了一层蜂蜜。
“这样吧,你要是还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帮我去药店买点药,这样你就不欠我了。要是你还觉得愧疚呢,那你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程揽星实在不喜欢昨天药油的味道,他刚才去线上挂了个号,恰好之前给他看CT的医生有时间,说可以用其他的药替代,效果大差不差。
这是杨岸第一次拨开帷幕,完完全全地与程揽星对视,他努力控制住想要躲开的冲动,跟着程揽星的话点头。
“好了,我去写作业了,别苦着脸了。”
程揽星贴心地替杨岸把刘海放回去,先前拨开刘海只是为了好好地和杨岸对话,现在目的达成了,他也就不会再做这种半强迫式的行为。
杨岸似乎很不喜欢眼睛完全露在外面,程揽星想,他刚才一直在颤抖。
对于这次谈话,程揽星也不知道能不能起到效果,但他言尽于此,杨岸要是再听不进去,那他也没办法了。
等程揽星做完作业,杨岸已经把他说的药买回来了,还带了晚饭和甜品。
“揽星,要,要帮你擦药吗?”
从程揽星洗完澡出来,杨岸就在等他让自己帮忙擦药,但是程揽星一直没有提,杨岸看了他好一会,才开口问出来。
程揽星正在和程知谨聊天,他哥问他有没有涂药,程揽星想了想,“不用了,等会一佪回来了帮我擦。”
住在月亮隔壁:我室友帮我涂了
谨:好
“我也可以帮你。”
杨岸试图再争取一下,他走到程揽星身旁,满含期翼地看着他。
但很可惜,这份期翼被刘海遮地严严实实。
程揽星放下手机,用食指点了点他手上的绷带,好笑道:“你这样怎么帮我?”
“我,我可以的。”
杨岸语气急切,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想也不想就用左手去撕右手的绷带,鲜血随着他的拉扯渗出还未愈合的伤口,滴落在左手的绷带上,喂饱绷带后,又跌到地上。
程揽星行动快于大脑,忙伸手阻止他这自残一般的行为,握住他已经被撕了一半绷带的右手,温热的血很快染上程揽星的掌心,湿漉漉的,十分黏腻。
这种感觉不太好受,像是被蛞蝓爬过一般。
杨岸的脑中只有解开绷带就能帮程揽星上药这一个念头,见自己的右手被他握住了,又用嘴去咬左手的绷带。
“杨岸,停下。”
随着程揽星话音的落下,杨岸也乖乖地停止了撕咬。
程揽星叹了口气,对于杨岸这样的应激行为实在无法理解,“你要一直这样的话,那我以后不管你了,随便你怎么伤害自己,反正不是痛在我身上。”
要不是拿杨岸当朋友,顺便看在他给自己带了这么多次饭的份上,程揽星是真不想一直看他在这里发疯。
杨岸的手还被他握着,低垂的脑袋在听到这些话后,猛地抬起,眼里有泪光闪过,很快汇聚在眼窝,转了半圈,没有掉落下来,“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你别不理我。”
“你这样让我怎么相信你?”
程揽星轻轻地晃动两下他的右手,血液已经凝固,伤口处一片狼藉,撕开的绷带垂落在一旁,看着有点凄惨。
杨岸不知道如何让他相信自己,他只一直重复着“我会听话的,我都听你的。”
眼前人的一点微小动作都在牵动着杨岸的情绪,短暂的沉默让他如被置于地狱业火里焚烧,他不断地祈求程揽星能给予他可承受的审判。
程揽星放开他,竖起小拇指,“好吧,那就拉钩。”
杨岸也伸出小拇指,急切地勾上,“好,拉钩。”
“跟着我一起念。”
“好。”
杨岸怕口头说不够,还重重地点了下头,就怕程揽星不相信他,扭头就不理他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程揽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骗人是小狗。”
说完后,程揽星被自己的补充逗笑,但想到现在的场合比较严肃,他努力控制住表情,只微弯眼睛,嘴角绽开小小的弧度。
杨岸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整个人看呆了,愣在原地,直到自己的手被另一个小拇指的主人带动着轻晃了晃。
“想什么呢?跟着说呀。”
然后程揽星就看到杨岸的脸由原本不正常的白慢慢变为红色,头也缓缓转向了另一边。
“嗯,骗人是小狗。”
“你的脸怎么变红了?不舒服吗?”
程揽星放开他的手指,既惊叹于他的脸变色速度之快,又担心他是不是不舒服了。
杨岸摇头,三步并两步快走到床边,手忙脚乱爬上床,从被子里闷出一声“我没事”。
恰好孙维和黄一佪吃完夜宵回来,见杨岸床上隆起一团,不禁有些诧异,“杨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上床睡觉了?不学习啦?”
“我困了。”
程揽星探出头来,“你们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刚才脸好红。”
“脸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黄一佪边说着,边准备掀开被子看看情况,手才挨上,被子里就传出了比杨岸以往说话时都要大的声音。
“我真没事,就,就是困了。”
最后两个字拉得太高,甚至还破音了。
黄一佪被吓到,往后连着退了两步,直到撞上一堵“墙”,“没事就没事嘛,那你小点声音嘛,吓死我了。”
他拍拍胸口顺气,左右搜寻孙维,想从他那得到认同,“是吧孙维,杨岸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音讲话,奇奇怪怪的,不过你在哪呢?”
“你要不要回头看一下呢?”
孙维被他压在门上,表情扭曲,“你先把你的脚挪开,行吗?”
后面两个字是他从牙齿里挤出来的,听得出来,恨意深厚。
程揽星憋笑,“我可以友情提供活血化瘀的药。”
黄一佪往前跳开一大步,扭头见孙维表情痛苦,身体摇摇欲坠,忙过去扶着他,“嗨呀,我就说让你不要把胸肌练得这么硬吧,我都没发现背后靠着的是人。”
“你、还、有、理、了。”
最后,黄一佪在挨打中边流泪边给程揽星和孙维擦了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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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