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贺持在乔瑛楼下等得快睡着,才看见兄弟俩回来。
远远地,他看见望鹤昀搂住乔瑛的肩膀,忽然侧过头亲了下乔瑛的额角。
这兄弟俩生活还蛮西化的啊,贺持想,看来乔瑛是不会考虑他了。
正巧手机铃响起,他沉默几秒,挂断电话,掉头出了小区。
没过几天,乔瑛突然收到一笔转款,来源人是乔润芳,还留了备注。
【保重】
乔瑛盯着备注看了一会儿,想起乔润芳那天头都不回的背影。乔润芳有多爱这个儿子呢,反正是不如爱钱那样爱他的。又或者说,乔润芳在做自己和做一个母亲之间优先选择了自己。
他也没有立场怪她就是了。
他申校的事情似乎也很顺利,望鹤昀已经着手为他办护照了。
直到那天,望鹤昀很晚都还没回来。乔瑛甚至多做了两张卷子,还没见望鹤昀人影,本打算洗洗睡了,门外突然一阵嘈嚷。
乔润芳带着锁匠将门打开,在这个极具生活气息的小家里打量一圈,最后才看向乔瑛。
“跟我走。”她说。
乔瑛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只是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
乔润芳站在原地,没有嘲讽、没有冷笑,也没有狰狞或是声嘶力竭的嘶吼,只是有些疲惫。
“乔瑛,跟妈妈走。”她眼神很平静,像是即将枯竭的河渠里残存的水洼。
犹豫了两秒,乔瑛站起身:“我收拾点东西,可以吗?”
他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强烈的预感让他这样做,就像他跟着乔润芳跨出门槛时,他的心跳忽然跳得很快。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听见客厅的座机响了。
那台座机是专线,只能和望鹤昀联系,乔瑛当然知道那是谁的来电。
机械的铃声响了一次又一次,明明只是单纯的重复,在场的人却都觉得铃声似乎越来越急促。
乔瑛提着他的行李,回头看了眼被关紧的门,清晰地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就带这么点东西?”乔润芳扫了眼他的小包:“日用品可以以后再买。”
乔瑛没回答,跟着乔润芳上了车。
乔润芳开车一如既往的横冲直撞,穿过隧道的时候,红色的灯光在她脸上流动,美得像是电影。
他们一路开到码头,乔瑛听见海浪声的瞬间,居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他跟着乔润芳走上码头,登上一艘货船。
在他们上船后,一道高高瘦瘦的声音出现在了码头,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手机。
“郡行哥,你确定能保证我的安全吗?”王侃神色紧张。或许是这段时间经历太多,他看起来像是个干枯的柴火棒。
“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布置的,还给你准备了单独的救生艇,只有你有钥匙,你还怕什么?”对面的声音低沉又懒散,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王侃站在原地转了两圈,看了眼面前的货船,终于下定决心走了上去。
只要他再救乔瑛一次,现在乔瑛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自己再救他一次,他一定能回到自己身边。
“听说望松山结婚的那天,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爸爸。”乔润芳忽然开口。
乔瑛:“啊。”
我靠,原来我甚至不是望松山亲生的吗?
“我喝醉了,他在路边捡到我,差点把我人中掐肿。”乔润芳站在甲板上,声音轻柔,像是在做梦。她声音其实很好听,不过过去她似乎没有什么机会和乔瑛这样好好说话。
“他父亲是开中医馆的,不过他学艺不精,不如他父亲,把酒醉的我当成被冻晕了,扎了我好几十针,还是蒙着眼睛扎的,我醒来的时候都要吓死了。”乔润芳笑了,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窝囊的男人啊,捡到女人看都不敢看,被人打死了也不回手。”
“我想要钱怎么了,他们那几家人,随便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腰粗了,我要点钱怎么了?有的男人为了钱,和别的女人结婚;有的男人因为一点钱,就被人打死。在钱面前,人算个屁啊?你他妈要是没钱,就算是赛亚人都要给人舔鞋好吗?还谈什么爱啊自由啊平等啊,都是他妈的扯淡,有钱你就是所有人的爹,有钱就可以让所有人把尊严放在你脚下让你挑着去踩!”
乔润芳望向来时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人们总是把星星当作希望的亮光,但此时乔润芳眼中并不是这样的星星。
“你不是我的乔瑛,对吗?”乔润芳轻声说。
这句话像钉子一样,将乔瑛钉在原地,后背一阵发凉。
“他没有你这么聪明,脾气也差。”乔润芳在船边坐下,海风吹起她的发丝,她遥遥地望着远方,轻轻地说:“我以为我至少能留住一样东西呢。”
乔瑛没有问乔润芳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和望鹤昀未免太得意忘形,也不知道收敛点。”乔润芳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你们俩在餐厅接吻的照片都被发到网上了,或许很早我就告诉过你,闹事可以,别闹太大。”
接吻?乔瑛想起那天在餐厅里,望鹤昀亲他唇角。其实最近他们就亲了那一次……望鹤昀天天监督他学习,从来不做那种事情,谨慎得要命,乔瑛甚至找不到跟望鹤昀挑明的契机。
毕竟望鹤昀不对他做那种事,他好像也没什么理由说哥哥我们不能这样。
乔润芳这么一说,乔瑛也明白了,事情闹成这样,想要平息,只能把乔瑛的真实身世公布与众,但那样的话,望松山就会知道乔瑛不是他亲生的,乔润芳转移财产的事情就会败露,很有可能要吃官司。
乔润芳看他神色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开口道:“我打算去新加坡,离开这片海域就到公海了,会有另一艘船接应我们。”
乔瑛在她对面坐下没说话,看着乔润芳。
妈妈,我们走不了的。
我们的命运是白纸黑字,没有余地。
汽笛鸣了三声,乔润芳一喜,站了起来:“到公海了!”
乔瑛坐在原地,没有起身,静静等待着。
前方,一艘巨船缓缓出现,钢板武装过的船舷狠狠撞上他们所在的货船,船员们纷纷从房间里出来,乔瑛用最近突飞猛进的英语水平听出他们在喊什么。
“海盗,是海盗!”他们惊慌失措地高举双手:“我们是货船,不是警察!我们是平民!”
居然是海盗这么狗血的结局……乔瑛甚至有点想笑,这也太夸张了吧,能说服读者吗?
枪声响起,自上而下扫射。船身渐渐歪了,乔润芳崩溃地跪坐在地,低着头,乔瑛拉了她一下,没拉动,看来她是腿软了,便试图把她背起来。
将乔润芳上半身扶正后,他才发现乔润芳脖子上的弹孔。
甲板上,正对着乔润芳脸部的方向,印着一道深深的火药印记,那是子弹穿过她的颈椎又穿透甲板的痕迹。一颗小小的弹壳就这样贯穿了女人的生命,和满载她希望的船。
乔润芳已经说不了话了,看着乔瑛,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卡片。乔瑛无法理解乔润芳此时的眼神,他还不太理解母亲这个角色,无论是在哪个世界。
乔瑛其实也带不走这些,不过还是当着乔润芳的面把它贴着胸口放好,表示会好好保护它。
他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船上,躺在乔润芳身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水浸没了他。
又要到下一个世界了吗?
意识渐渐陷入黑暗,不知为何,他想起他借方樟的游戏卡带还没有还,还有……啊,走的时候,越来越急的铃声,也不知道望鹤昀把他留下来的题目做完了没。
不过现在剧情一团乱麻,他们也没法谈情说爱了吧。
——
“他醒了吗?”
“没呢,但是他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你再看一眼,我感觉他睫毛也动了啊。”
“你不信你自己去看啊!”
“你怎么跟你哥说话的?”
乔瑛被吵得不行,闭着眼,等待新剧情进入脑海。
嗯?怎么没反应?
再等等看……还是没有。
“要不扒开他眼皮看一下?”
“或者掐一下他的人中。”
“我就说需要起搏器吧,咱们电他一下,保准能醒!”
乔瑛真怕被电了,赶紧睁开眼,眼前是两个陌生的青年,肤色都是健康的小麦色,肱二头肌很大。
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其中一人注意到他,走到他床边:“你终于醒了?”
“你是……?”乔瑛坐起来,隐约听见海浪声。
面前的房间不大,收拾得很干净,非常熟悉的乡村自建房装修:大瓷砖和莫名其妙的风景画海报。
“我是冷·泪殇·梦靥啊。”那人开口。
远处那人啧了声,他立马改口:“我是刘伟。”
乔瑛吓了一跳,大脑宕机,半天才开口:“你,你怎么变成双开门了?”
你不是细狗精神小伙来着吗?
“啊,之前我不是被家主赶出来了吗,就干脆跟着我哥当海员了,可能这段时间锻炼出来了,哈哈!”刘伟乐呵呵地说着,狠狠拍了拍乔瑛的肩膀,差点没把他拍进床里。
乔瑛缓了两口气,再次环顾四周,犹豫着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救了你啊。”刘伟回答:“我正好在那艘货船上,海盗袭击的时候我正好在另一侧甲板上清点货物,那些海盗来的时候撞了下船,把我和货一起撞进了海里,好在这批货物都是泡沫板,我就一直待在上面,他们没绕过来,也没上船,所以没发现我。等他们走了之后,我想去找救生艇,正好看见一艘空的——其实也不算空的,应该是有人争夺过,反正我过去的时候上面除了血什么都没有。”
他劫后余生,抚了抚胸口:“真的,我都觉得未免也太幸运了。那艘救生艇只能坐两个人,我就想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正好就看见了你。”
见乔瑛一脸怔愣,他安慰道:“你几乎没受伤,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在水里还没泡多久,所以脑子也没事,简直是神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你醒了,我带你回去拜拜神?”
“啊,啊。”乔瑛回过神来:“我们现在还在国内?”
“不是,这里其实是个船员驿站。”
乔瑛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痛得要命。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在这个世界?可是他知道的剧情已经全部走完了啊?就连海都跳了,应该没有遗漏才对。
还是说……他现在其实是在真实世界?
一旦这个念头产生,疑点就越来越多。比如他早就注意到的,这个世界的一些人,哪怕没有在剧情里发挥作用,也有自己的名字和性格……那时候他只是觉得他们不像是炮灰,但是万一他们就是真人呢?
可是为什么?他到底是真的停止了穿越还是剧情没走完?
刘伟他们还有事,让乔瑛自己休息一会儿,有需要就叫他们。乔瑛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走到窗边,发现他的房间是在三楼,旁边就是海岸。
难道说,他之前那样并不算跳海,少了跳的这个动作?
在房间里纠结到天黑,他没忍住,偷偷摸摸跑到海边,站在礁石上往海里一跳。
三、二、一……
他在心里倒数,等待着熟悉的流程。
不行?要不再数一遍,是不是系统延迟什么的……
哗啦!
一个被晒得黝黑,戴着太阳帽的大叔把他从水里揪了起来。
“小子,盯你很久了,你这是干什么?”
乔瑛意识到,他的穿越之旅,也许,可能,应该,或许,真的结束了。
但是这并没有让他解脱,意识到这是真实世界的那一刻,他最先想到的是乔润芳——所以那时躺在他身边的,不是虚假的数据,而是一个真实的人。
他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死去了。
大叔以为他是寻短见的船员,见乔瑛一脸恍惚,语气柔和了些:“孩子,没什么想不开的,叔叔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刚上船,干了两年就在首都买了一套房。”
乔瑛:“倒也不是这个问题……等等,你们船员这么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