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刚齐射了一轮,城墙之上的守军就停下了。
借此机会,在射程范围的幸运儿们,受伤较轻的便纷纷逃出了这恐怖的地狱。
有人被射中腿,无法站立,竟忍着剧痛爬了出来,在这片土地上,污泥和鲜血混杂,形成暗红色的土壤。
眼见城墙上的守军不再攻击,平民们惶恐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稍稍缓解。
之前的激昂早已不见踪影,他们的脸上满是畏惧。
没有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到那瓢泼而下的箭雨拥有着多么摄人心魄的威势,刚刚还和自己相谈的同乡们,转眼便躺在地上,只剩红色的血还带着点生命最后的余温。
人们被吓傻了,他们如行尸一样,呆傻的向后方退。
但守在后方的红巾军们却没有一点心软,纷纷拔出腰间所挎的长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的指向人群。
人群踌躇不前,僵持片刻后有个胆大的躲在人群之中叫道:"各位大人放我们回去吧,实在不是我们胆小,确实攻不进去啊!"
此话一出,人们纷纷帮腔,在这还飘着血腥的地方,一下变成了菜市场,那些血腥则是什么被屠宰的牲畜了。
"攻都不攻,何谈攻不进去?"
后方一名将领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脸色不虞的问道。
见到有能做主的赶来,人们都被吓得噤声,谁不知道这伙人端的是冷血残暴。
他的眼神扫过,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
头目阴森的说道:"要么冲进城里,要么死在城下,明白吗?"
话音刚落,几十名弓兵便出现在刀手之后,他们拉紧弓弦,直接将箭头指向了人群,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人群之中陷入了一阵阵的骚动,有些胆小的就已经躲到了众人之后,没跑的也惴惴不安,脸上满是迟疑之色。
但仍有几个头铁的家伙仍然梗着脖子不服软,一个人甚至甩开了身后拉扯他的手。
这点动静太大,引来了头目的注视。
男人的脖子很轻松的就软了下来,眼神飘忽不定。
"你对我的做事有什么不满意吗?"头目轻轻的问道。
但场上寂静无声,这点声音就好像红日大钟,已然震耳欲聋。
躲在最后方的张招娣很清楚的看到男人的脖颈处,在很短时间内便流下一滴滴滚大的汗珠。
男人不回答,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所有人都低头,试图从地上远古形成的纹理中,看出藏于世间的道理。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这声音太尖太响,惊得所有猝不及防的人都一阵颤栗,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心中都满是疑惑,而就在此时,咚的一声,一个重物倒地了。
抬头一看,之前的男人已经面朝下笔直摔到,一只弓箭直直从他的脑门穿进,然后露出了还闪着寒光,带着些红白之物的箭头,正滴滴答答的流淌,跌落在黄土地上消失不见。
正如那条还刚鲜活的生命一样。
张招娣看着这场面,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这片土地今天可真是吃饱了啊。"
头目将手中的弓扔给近卫,看着人群,轻蔑的笑道:"你们还不冲,难道是等着尝尝老子们的刀子吗?"
众人忙转身朝着城池狂奔,唯恐跑的慢了又挨一箭,张招娣就这样又落在了末尾。
而最前面的人想的很简单,跑到守军开始射箭的地方再停止,却不知人家既然不再隐藏,又怎么能容忍他们到如此近的地方。
这次城墙上的守军不再客气,一轮轮的箭雨落下,吓得平民又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朝营地跑回。
谁知等待他们的则是钢刀。
"他娘的,一点没有骨气,居然还敢回来,当我放屁吗?!"
这次红巾军毫不客气,一群士兵冲出阵线手持朴刀见人就砍,可怜的平民们像是被赶家禽一样,赶回了战场中央。
前也是死,后也是死,广阔大地竟没有一处他们的容身之地,举目四望,尽是昔日亲朋乡党的尸体,一时间悲从中来,先是一阵阵的啜泣,后来便成了响彻云霄的悲嚎。
张招娣处在人群,尽管她运气好,没有新受伤,但受到气氛感染,念及自己去世的父母、失散的姐妹,也不由得泪水倾盆而下,迷蒙了她的双眼。
城外,哀嚎声震耳欲聋,百姓们围坐在一起纷纷泣不成声。
可无论是守军还是红巾军均对此无动于衷,一直等到了几个时辰以后,才有一名身穿罩袍的红巾兵回来通知,允许他们回营了。
回营后,几名小将指出数十名进攻畏缩不前者,被拖出来当众斩首。
大好的头颅落下,鲜红的颜色潺潺流动,行邢者毫不避讳,一只脚踩在血泊当中,手中的刀还在滴滴答答的滴着鲜血。
所有人都被惊的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见起了效果,才恶狠狠地警告他们,今天惩戒他们没饭吃,如果明日还像今天一般畏战,所有人都得死。
接着便驱使着他们去收拾战场。
所谓收拾,其实就是将尸体堆放起来,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免得腐烂、有了疫病。
在这片方寸之地,人们像蚂蚁一样四处搜寻,将之前还活着的同乡们搬运到一起。
有相熟的人在之前的混乱中失散,便开始趁着机会一点一点寻找。
看到自己的亲人满脸血污的倒在大地上,两只眼睛无神的死盯着遥远天空,终于一颗心落了地,又是痛苦,又是放松,也只能啜泣着合上了死人的双眼。
还有些人并没有死,但却因受伤过重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只能倒在尸堆之中。
红巾军的人去问了上面的人是否需要救助,却得到了一个残酷的命令。
能站起来则罢了,起不来者一律帮助解脱。
很快场上的人便领到了铁片。
这便是遇到需要那啥之后需要用的利器了。
我能走!我能走!!求求你了
他拼命地挣扎,双手摆动得如同搁浅在岸边的鱼,只是他的双腿早已经被砸下来的滚木打的反折,有些地方还露着苍白的骨茬…血液不断的涌出,汇入地面上的血泊中。
腿是用不上了。他用手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可不断涌出的鲜血还在持续带走他所有的气力。
他摔倒。脸狠狠的砸到地面。
土与血的混合物糊住了他的眼睛,这一刻现实与想象重合。这个世界终于变得血红一片。就正如他们幻想中的一般。
他看不清了,向着他记忆里男人站立的方向哀求着。
求你了,扶我一把,扶我起来,我能站起来的,真的。
我只是腿有点软了。你扶我一把,我可以站起来的。
他带着哭腔,眼泪,鼻涕一块涌了出来。
我孩子,我老婆还在,我不能死啊。我不能死。
苍白的脸庞因为激动短暂的变红,在没得到回应,却也没受到伤害的情况下,他又开始用手撑地,不断的摔倒,不断的挣扎。
尽管所得到的只有血在欢快的涌出。
但他不知道的是,面前的男人手持利器,眼泪却不断掉落。
男人的父母,妻子,儿女都死在了乱军当中,男人沉默看着眼前的他。
许久,利刃从男人的脖颈划过。
彭的一声,倒下了。
听到声音的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浑身的气力几乎散得一干二净。
最后也悄无声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