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听“哐当”一声铁器激越的声音,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是胳膊一松,早已僵硬的膝盖带着身子直挺挺地往前倒了下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落入了一个冷冽的怀抱中。
一阵天旋地转后,周边都充斥着熟悉的冷香混杂着一丝苦涩的药味儿,君婴神智清醒了回来,也愣住了。
沈岁寒微怔,回想着方才君婴那野兽般失智的眼神,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暗红色。
感受怀里这一坨拱来拱去挣扎着,她手一松,君婴便又险些后仰在地,幸得她及时拽住。
君婴如触电般迅速甩开了沈岁寒的手,又向后踉跄几步后,无力跪倒在沈岁寒面前,低垂着头,颤颤巍巍道:“师尊恕罪!”
此时的沈岁寒也并不好受,天雷从玄铁链通过素问剑直达她本就枯竭干裂的经脉中,如今整只右手都麻掉了,只是她还在回想着方才暗红的眸子,咽下血后勉强道:“头抬起来。”
君婴小心翼翼地将脸扬起,一双氤氲朦胧的黑眸紧张地躲着瞥去,哪里还有什么暗红。
前世沈岁寒对自己这个小徒弟并不上心,如今看来恐怕他早就开始觉醒魔族的血脉了。
魔族虽也生得一副人形,可却是不通人性的畜生,从外表上看,和人最大的区别莫过于两点——
发色,和瞳色。
正常人皆为黑发黑眸,唯有魔族红毛金毛白毛,甚至还有绿毛,红眼蓝眼紫眼,甚至还有白眼。
而黑发红眸……是传说中魔族至尊的样貌。
思及此,沈岁寒只觉得有些可笑,君婴日后能坐上魔尊那个位置,恐怕少不了这发色和眸色的助力。
“君婴,你可知罪?”沈岁寒并不太记得此次把他关到水牢中又是打的什么借口,干脆先发制人道。
“徒弟知罪。”君婴又将头埋了下去,匍匐在她的脚下,好似一株柔弱的幼芽,在暴风雨的摧残下东倒西歪。
在沈岁寒沉默的视线中,君婴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弟子……不该杀元清长老之孙……”
沈岁寒嘴角抽抽,她知道自己只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但这借口也忒蹩脚了些。
“弟子已然铸下大错,不求师尊原谅,只求师尊给个痛快。”
沈岁寒扶额,前世混乱的记忆让她有些头晕,搜肠刮肚道:“那小畜生本就该死,你杀他,倒也算替天行道了。”
咦,不对,那君婴杀自己好像也是替天行道?
“咳,我是说,他虽然罪该万死,但你也没资格杀了他,滥用私刑……”
咦,更不对了,现在滥用私刑,差点杀了君婴的不是她吗?
屡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整的沈岁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长叹一口气,认命道:“罢了,你先起来。”
君婴仍是埋头,岿然不动。
“跟我演什么不原谅你就不起来?”沈岁寒冷笑一声,便上前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这里又没别人你跪给谁看?”
她倒是不怕暂时得罪这位未来的魔尊大人,反正之前该得罪的都得罪透了,也不差这临门一脚。
相信他这个绝世圣父不会记仇的。
果不其然,君婴只是默默爬了起来,只是低着头,撕裂的伤口被她踹的又开始鲜血淋漓。
目光逡巡在君婴从下颌狰狞没入锁骨的伤口,沈岁寒看着实在碍眼,摸出两瓶药来,丢在了君婴身上:“别让人见了还当我苛待门下弟子。”
“谢师尊赐药。”君婴垂眸。
“你若是唯一能听懂的话是殴打,我不介意继续,但你若能听得懂我好好讲话,就别给我当耳旁风。”
“是,师尊。”君婴低声回应道。
“能好好说话了不?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元清长老之孙。”前世也没这茬啊。
踹过一脚后的君婴果然老实了许多:“弟子……弟子也不愿杀他,只是陈仲青误入魔道,在登仙大会与弟子对决时心魔发作,竟当众发狂要杀了弟子,弟子……无奈保命。”
“误入魔道?”沈岁寒嗤笑,“陈仲青再不堪,也是元清长老唯一的孙子,放着大把的修炼资源不要,反而自毁前程堕入魔道,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咦,不对,她好像也是放着云容境尊主的功名利禄不要,反而跑去学禁术堕魔道……
君婴咬着唇:“弟子只知道这些,至于陈仲青是怎么想的……”
“行了,谅你也没那个胆量栽赃。”沈岁寒揉了揉眉,今日真是犯了冲,她每说一句话,回旋镖竟然都正中前世的眉心,索性不再多言了。
这件事脱离了她前世记忆的范畴,但君婴毕竟是个圣父白莲,也不至于主动说谎栽赃陈仲青,他不知,那便是真的不知了。
“那师尊……是不杀弟子了?”君婴试探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生?是死?
沈岁寒望向他那双氤氲着雾气的黑眸,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落泪?
沈岁寒恍然发现,自己此前似乎从未见过他哭,哪怕被她抽的神魂震荡,哪怕被她打的粉身碎骨。
而前世那滴滚烫的眼泪……
沈岁寒抬手摸上了自己有些温热的眼眶,沉默片刻道:“你若安安分分的,自然会留你一命。”
杀他?
她倒也想,只是据她所知,君婴身边有一位神秘人,前世她有无数次机会能碾死他,可都被那神秘人化解了去。
而前世她也并没有太在意一个蝼蚁的死活,自然也谈不上要他非死不可,等到真起了杀心时,君婴早就摆脱了她的控制,登上了魔尊之位。
就算要杀他,也得先把他身边那神秘人底牌摸出来再说。
“多谢师尊!”正当沈岁寒思虑之时,一道羸弱的身影却扑倒了过来,她措手不及扶住了君婴。撞见了他的笑容满怀。
然而,就在沈岁寒没看见的一瞬,君婴倏忽收住了笑容,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他能在沈岁寒手下撑过整整一年,也算是摸透了她那欺硬怕软的脾性,只要装傻充愣,掉几滴眼泪便能让她暂时高抬贵手,厌恶地让他滚开。
要杀他,又放过他,沈岁寒,你到底要干什么?
君婴眯着眼睛,感受到鼻尖就是冬日冷冽的雪,轻嗅一息,苦涩的药香混合着沁人的寒气灌入鼻腔,逼人清醒。
沈岁寒忍住了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摸几下的**,僵硬地将他推开,将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
“我虽不杀你,但却依然要罚你。”
君婴面上笑意凝固了,转为了苍白的惶恐,微微颤抖道:“是……弟子领罚。”
“我罚你水牢禁闭三月,如今你已期满,可以离开了。”
君婴猛的一抬头,眸中满是惊喜:“师尊……多谢师尊!”
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居然还真的能让他好了伤疤忘了疼。
若真那么好哄,倒不如给自己留条后路,日后还能投奔魔尊,说不定也是个好去处。
沈岁寒心中暗自发笑,魔爪也按耐不住伸向了君婴的脑袋。
“沈岁寒!你又要干什么!”一声少女的娇吒从洞口传来,寻声望去,是一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
那少女头发有些凌乱,丸子也松散开来,绕着松青簪垮在上面,即使双眸由于愤怒而喷火,却也压不住眼底的疲倦之色。
沈岁寒尴尬地愣在原地,眼看着那少女横插进来,一把把君婴拉在身后。
“人你也打过了!三个月的水牢他也蹲过了!你还想这么想?非得取了性命不成?”少女如连弩般疯狂输出,瞪着沈岁寒,“别说他还不是魔族,就算是魔族又怎么样?你在魔界还能是见一个杀一个吗?”
“你就算打人,杀人,能不能分点场合啊?魔界还不够你杀的吗?!登仙大会上所有人可都全看着呢!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件事现在外面都怎么说?现在正值风口浪尖上,他要是死了,让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云容境?!”
叶歆,字无依,尊号扶青,明面上嘛,是云容境的长老,可这背地里却是魔族的细作。
前世叶无依的戏份不多也不少,身为魔界细作的她对君婴照料有加,是君婴在云容境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在事情败露后遁走魔界,投奔了君婴,也混得风生水起,最终凭着亲切温和的形象,成了仙魔两界之间的使节,一手促成并缔结了各种和约。
她和沈岁寒没什么仇怨,沈岁寒也便懒得管她给谁办事,只要不危害到自己就行。
君婴先反应了过来,在身后低声道:“扶青长老,师尊她……是来接我回去的。”
叶无依的表情蓦然僵住了,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滞。
“接……你回去?”叶无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着又重复了一遍。
叶无依望向君婴,发现他不知何时又绕到了沈岁寒身旁,正盯着沈岁寒的背影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岁寒怎么都等不来君婴的回答,只得自己高冷地点头。
叶无依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难以置信道:“这这这……沈岁寒你……今天是被夺舍了吗?”
沈岁寒顺着她的视线,望见自己不知何时被君婴扯着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道:“打他你又要骂我,不打你还要怀疑我被夺舍,叶大长老,这好话赖话可都被你说完了。”
“这下听懂了。”叶无依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