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宴春山 第30章 第 30 章

因着右相府的家仆出示了身份，崇园的守卫给她放了行，卫浥尘得以再度进入崇园之中。

已是深夜，四下阒寂。崇园内多溪水湖泊，现下季节的夜风里带着些潮湿的凉意。

她手中提着一盏风灯，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廊桥之中，往西山悬瀑的方向走去。

水流相击声渐近，她便知道自己要找的地方快到了。

月色朦胧，隐约可见银缎似的悬瀑飞流而下，规模并不算大，约莫十丈来高。若要靠近瀑布，则需要走过一片崎岖的山石。

踩过湿泞的石面，卫浥尘看见了山洞深处的方妙菱。

她侧躺在不平坦的地上，手脚都被粗糙的麻绳绑住，衣服上沾满泥土。应当是怕呼救声引来旁人，她的嘴里被塞着布团。额发被冷汗浸湿，眼睛闭着，像是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卫浥尘放下风灯，快步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子，替方妙菱解开身上绑着的绳子。

听见响动，原本双目紧闭的少女颤抖着睁开眼睛。

看见是她，方妙菱激动地呜呜出声，原本塞在口中的布团也被及时取出。

“卫二娘子！”方妙菱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我是被人关在这里的。那个将我困在这里的人同我长得好生相似！她是不是冒名顶替了我的身份？”

“是的……”卫浥尘叹了一口气，“她身上有一种会导致人发起高热、皮肤红肿流血的疫症。冒充你参加崇园雅集之后，她主动接近右相府里的七娘子谌语薇，让谌娘子也患上了这种病。”

“她让右相千金染了疫症？”方妙菱不可置信地确认，恨不得一头昏过去为好。

谌旻是何人？当朝右相，权势滔天，而且睚眦必报。不知有多少大梁百姓在私底下咒骂过他，但也仅限于此，丝毫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方妙菱手脚冰凉，不敢想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卫浥尘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慰了几句，随后扶着她走出了山洞。

二人走在寂静的崇园之中，凉风拂过，方妙菱身上的衣物本就单薄，而且布料在山洞里被潮气沾湿，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卫浥尘解下身上的薄斗篷，披在了方妙菱的肩头。

她在一片寂静之中突然开口：“抱歉，我那日主动同你攀谈，其实是别有所图。”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我先前就了解过，你是方尚书唯一的孙女。有一桩与我母亲有关的旧案疑点重重，先前我想同你结交，是为了拜托你去问一问方尚书，这桩案子的结案是否存在隐情。”

对此十分意外，但又诧异于她将此事和盘托出，方妙菱忍不住问：“什么案子？”

卫浥尘垂眸：“十年前的落月楼大火，我的亲生母亲死在了那一场火灾里。”

在月光的披拂下，卫浥尘浅色的衣衫呈现出一种类似暮山紫的颜色。

粉白色的花瓣随风飘然而至，与她鬓边柔软的发丝勾连片刻后又缓缓落下。

她像是山中的一缕薄雾，仿佛被破晓后的晨风一吹便会消散。

方妙菱怔怔然地望着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说不出一句重话。

“你的阿娘……是那位早逝的苏夫人？”

“对，”卫浥尘偏过头，“我母亲去世之前身染怪病，时常咯血，医师查不出缘由。那场大火也来得突然，那时落月楼新建不过两年。”

她没有向方妙菱透露自己从刑部卷宗里得来的消息，但她对卷宗里的“年久失修”这一结论始终耿耿于怀。

她最怀疑的人无疑是卫峪，在苏家落败之后，卫峪对待苏锦宜的态度可谓极其差劲。

但足足有上百人因落月楼的那场火灾而丧命。若是卫峪以此来谋害苏锦宜，那其中的风险与代价未免是巨大的。

她并不相信卫峪的品格，但她知道他对利益的贪图。

方妙菱想起祖父的性情，犹豫片刻：“对不起，我可能也没办法帮你，虽然我的确是如今方家孙辈的独枝，但是祖父他待我并不算好。”

她说得其实很委婉，方嵩待府中极其苛刻，辱骂罚跪都还算小事，动辄是家法加身，打得人遍体鳞伤。

“没关系，”卫浥尘轻轻摇了摇头，“我选择告诉你这些，本就没有打算再劳烦你。其实是我对你心中有愧，她冒充你的第一日我已经察觉了异常，若是我当时坚定些，说不定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

“怎么能怪你呢？”方妙菱心中泛出些酸楚来，她消失被人顶替的这些天里，家中亲人居然也没能发现那歹人的异样，更别说派人来寻她了。

最后来找她、将她救出山洞的，居然是这位只同她只见过一面的卫二娘子。

被困在山洞里时，她害怕极了，身体又冷又饿，觉得自己可能会永远留在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

不过还好，她活着从里面走出来了。

先前便决定好了先送方妙菱回方家，卫浥尘再回到右相府照料谌语薇，她们二人一同坐上了马车。

快要达到方府时，帘子外的车夫突然冲着马车内道：“二位姑娘，可能没法再往前走了，前边的街角处围满了人，实在过不去。”

“发生什么事了？”方妙菱心头一紧，握住卫浥尘的手，和她一同走出了马车。

她拦住路旁一位正往人堆里张望的妇人小心翼翼问道：“大娘，您知道这里是为什么围了这么多人吗？是前边儿的方府出事了吗？”

那妇人压低声音道：“听说是陛下派了金羽卫来，说是方尚书对府内有病患之事隐瞒不报，难辞其咎……府中男丁，不留活口。啧啧，真是残忍啊。”

方妙菱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追问：“怎么可能？”

“哎呀，”见她不信，那妇人有些不耐烦地推开她，“我们这些人又能知道什么，既然不信我说的，那你自己挤过去看好咯。”

方妙菱被推了个踉跄，站稳后她下意识地便想越过人群往方府大门内走去。

“刀剑无眼，莫要进去。”卫浥尘倾身想要拦住她。

方妙菱哭喊道：“可我娘还在里面！”

话音未落，她便朝着府内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卫浥尘一怔，接着快步紧跟上她。

方府不算广阔的院子里，竟足足站着十来个金羽卫，剑刃上鲜血未干，地上横陈着一具具尸身。

那些面容都无比熟悉，方妙菱脸色发白，脊背僵硬，几乎是循着身体的记忆才走到了后院。

罗夫人正跪在方父的尸首旁泣不成声，方妙菱立刻上前扶住她，并唤道：“娘！”

“你是我的菱儿吗？”转过头，罗夫人泪眼朦胧地看向她，此时竟有些不敢相认了。

罗夫人心中悔恨交加，恨自己没有发觉那冒充自己女儿的歹人的异样，还带着她去参加了京中的宴会，酿成了恶果。

她不知道自己这大半辈子究竟有什么意义，活在这可笑的宅子里，恪守着旁人定下的家规，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去照看。

“是我……”方妙菱攥紧她的手掌，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我好好的回来了，阿娘。”

罗夫人抱着方妙菱哽咽痛哭，声音含混地断断续续道：“你还活着就好……乖女。”

“我们不必回方家的祖地了，娘也不再逼着你嫁人了，我们两个就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活着。”

卫浥尘站在一旁，看着这血脉相连的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她们像是牢牢地握住了自己在这人世间唯一的寄托与依靠。

恍惚之间，她记起在自己的幼时，母亲苏锦宜也曾用温柔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住。

卫浥尘并不信鬼神，可此时此时却也忍不住在心中对着一片虚无发问：阿娘，您仍然眷恋着我吗？

这是她短暂人生中唯一的支柱。

阿娘，阿娘……

——

卫府。

内院之中，秦雁情绪激烈地将侍女奉来的瓷质药碗砸在地上，褐色的药汤洒了一地。

她两颊处泛着瘀红，额头滚烫不已，连意识都连带着有些模糊，无法保持理智。

秦雁尖声喊叫着：“你们胡说，老爷怎么可能让你们把我关起来！”

跪在一旁的仆从低声下气道：“小的也没有办法……可老爷的确是这样吩咐的。”

“我不信！我要等他回来亲自问问看。”

仆从劝道：“夫人，老爷说他最近都不回府了。您就安安心心地待在这个院子里养病，莫要出来。小少爷和小小姐就先抱出去养着，这也是为了他们好，您说是吧？”

秦雁咬紧了牙齿，她的确知道自己如今染了疫症，不与自己那一双年幼的儿女接触为好。

因着卫如峥的早夭，她对这一对幼小儿女疼爱非常，想到因为患病不得与他们分离，秦雁的心中便如刀割一般痛苦。

那天下令封住兰雨汀时，秦雁心中的确抱有借此事发挥将卫浥尘折腾个半死不活的心思。她怎么也想不到，卫浥尘能够去右相府替谌家千金看诊，而自己却莫名其妙染了这怪病。

不多时，院门被人从外边落了沉重的锁，只留了两个贴身的老嬷嬷在她身边伺候。

熬夜的时候灵感最旺盛[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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