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杏花村时还未到晌午,日头正好,理应是晒作物、做农活的好时候,然现下只有官差在四处搜查,不见一个村民。
“大人!”李原见了徐知砚,上前行礼。
“可有发现?”
李原擦了擦汗,“并未有任何发现。每家每户都搜了三遍以上,未发现任何唐浩的痕迹。”
秦昭宁抬起头环视着村落,仔细数了数统共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官差们搜了两日仍未搜到,如今距离死者出事已过了两夜,若凶手有歹念,只怕唐浩凶多吉少。
“最近可有听说拐子出没吗?”她突然问道。
李原一怔,“这得查查。可若是拐子,何必大费周章弄个什么鬼嫁娘,寻着个时机夺了孩子便是。”
“倒也是。”秦昭宁有些失望。
“却也要留意,不可有疏漏。”徐知砚面色肃然。
大魏朝人丁本就稀薄,故而朝廷对于拐卖幼童立下了重判,若是出现拐子,那便是大案了。
秦昭宁视线落在原处角落里的屋子上,才发现陈芳的屋子不仅是在村子的最角落里,屋子后还倚靠着一座巍峨的石山,前头正是通往屋子唯一的村道。
“昨日已搜查了,屋子后头的山是没有路的,凶手要害人,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徐知砚指着脚下的村道,“现下我们的人还守着案发现场,自昨日以后,现场没有任何改变。”
“陈芳的邻居是何人?”秦昭宁颔首,走到陈芳隔壁院子门前。她正想叩门,却听屋里头传来一阵吵闹声,隔音不好,两人听得十分真切——
“你这个死鬼,要么不回来,要么就去隔壁村找那小寡妇,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这个寡妇,就是那个寡妇,这么喜欢寡妇,你不如直接把自己一刀捅死,让我也当当寡妇!你这个管不住下身的狗东西!没心肝的,老娘供你养你……”
“你闹够没有?我说我要去做活!我没有找她!隔壁院子还有官差守着,你嫌丢脸丢得不够是不是?”是一道粗犷的汉子声音。
“丢脸,你在这村子里还有什么脸可以给我丢的?”
“砰——”又是一阵什么东西摔碎的声响。
屋内霎时没了动静,又待片刻后,秦昭宁才抬起手敲门。
“我倒看看是不是你那要死不活的姘头,还不要脸找上门来了!”妇女的怒骂声传出,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后的刘婆子怒目圆瞪。
看见是昨日的官衙的人,刘婆子怔了怔,换上一副拘谨神色,“两位大人还有什么事?婆子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秦昭宁看着被刘婆子抵住的小小门缝,又几不可见地扫了一眼徐知砚,徐知砚似无所觉,却面无表情地转身往陈芳屋子走去。
待徐知砚一走,秦昭宁立马咧开嘴,露出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婶子,昨日你说给他们听了,可我是新来的,我还什么都不知呢。大人让我学着查案,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婶子你了。”
刘婆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大人让你学查案,与我何干?你找别人去!”
言语间却是不自觉地软了语气。
“我这不是想着婶子是整个村子里心肠最好的人嘛?婶子昨日也见着我了,我从外地过来讨生活的,他们不让我看卷宗,若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又得回去讨饭了。”秦昭宁一副央求神色。
刘婆子哪里见过这般好态度查案的衙役,再加上这小郎君眉清目秀像个小娘子,确是像容易被欺负的,本已心软,但想到方才那群凶巴巴恶狠狠来搜查的官差,心中怒火又燃起,便冷哼一声,白了一眼秦昭宁,不再说话,却也没把门阖上。
秦昭宁留意到刘婆子正欲开门却又突然止住的手,“婶子将昨日同他们说的,再和我说一遍就好。我也就是来婶子这儿唠嗑唠嗑,让我们大人知道我不是个没用的,就好了。”
刘婆子神色松动。
秦昭宁看在眼里,又道,“虽无不在场证明,但我相信婶子是无辜的,请婶子给我一个为你诉冤的机会。”
“嗐!婆子我当真是该说的都说了,你们问几次都没用。”虽嘴上仍是这么说,但刘婆子还是将门打开。
“是谁?”一个男人从正堂探出脑袋,见是陌生面孔,眼神中满是警惕。
“衙门的,过来问话。”刘婆子没好气。
男人将门打开,也不看秦昭宁一眼,径直往屋外走去。
秦昭宁这才看清男人的容貌,他身形健硕,虽肤色有些黑,但轮廓分明,相貌比起旁的乡野汉子好上不少。
“瞧什么?瞧我那没良心的汉子?俊吗?”
觉察到刘婆子不善的目光,秦昭宁赶忙将视线从刘大壮身上移开,“婶子,你这院子布置得可真精致,可都是你一个人布置的么?真有眼光。”
“嗐!我们这种乡下人,哪有什么眼光不眼光的,随便摆弄摆弄。别傻楞在那里看了,快进来吃茶!”刘婆子俨然没了方才的怒气,将秦昭宁请进屋里。
“婶子谦虚了,这正厅也十分雅致,别家屋子就没有这般用心的,我瞧着隔壁唐家就没有。”秦昭宁随口道。
“是吗?”刘婆子给她满上茶,“我还没进过他家嘞。院子确实像你说的不太精致,茅房也不肯修一修。”
“那婶子进过他们屋里头看过吗?”秦昭宁又问。
刘婆子摇摇头,“那倒没有,外头这么破,谁稀罕进去。再说,人家又不请咱们进去,咱们看着她磕碜,说不定人家还嫌弃咱穷咧!否则也不会把墙砌得这么高,还不是怕我们惦记?”
说罢,她还翻了个白眼。
“邻里邻居的,怎会嫌弃婶子?这村子里还能有比婶子更好的人吗?”
秦昭宁这话说得真诚,将刘婆子哄得开心,“那倒是,她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我和村口的王家娘子,谁都和她说不上几句话。就是那个丈夫身体不太好的王家娘子,小郎君记得吧?”
“记得,记得。”秦昭宁点点头,“是那个南方口音的年轻嫂子。”
不知怎的,刘婆子叹了口气,“这小娘子也是个可怜人,听说以前在老家嫁过一个汉子,家里都说她克夫,把她赶出来了,后来嫁的这个也是病秧子。”
秦昭宁也怅然点点头,“那可真是可怜人。她没孩子么?”
“王家汉子本就体弱,两人怎会有孩子啊?小郎君这话问得,一看就是未经世事的。”刘婆子扇起蒲扇,大笑着道。
秦昭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婶子,说起孩子,那隔壁唐家有个孩子,平时里经常出来吗?”
“哎哟,那孩子也是可怜,投胎到这种人家!”刘婆子拍起了大腿,“这孩子和他娘一样,从不出门,也还没上学堂。他娘说他体弱,怕吹了风生病,就拘着不让他出来。”
“嗯……”她又用蒲扇轻轻拍起了下巴,“也就见过一两回吧。那孩子瘦弱得很,见了人也不敢打招呼,白得就不像见过阳光的样子,当真是被养废了。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家这么穷。”
“那唐家娘子这么养孩子,唐大爷就没意见吗?到底是男孩子。”
刘婆子不屑道,“唐川?还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汉子,整月不回来,一回来就和他家娘子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也没少听他打骂孩子,那唐家娘子也不拦着,要不怎么说孩子可怜呢?”
“孩子是婶子看着长大的么?”秦昭宁抿了一口早就凉掉的茶,随口问。
“也算是吧。其实他们屋子已经荒废许久,我们都以为不会有人回来住,没想到约莫四五年前,他们夫妻俩又回来了,还带了个孩子回来。那时候孩子已经会走路了,也没这么瘦弱,胖乎乎的,怪可爱,就是没事就哭没事就哭。后来慢慢就不哭了,但是越养越差……说起来也是可怜。小郎君,孩子找到了吗?”
秦昭宁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抿了一口茶,“婶子,他们夫妻平日里是不是常得罪人呀?”
“那倒没有,那夫妻俩就屋里头自己吵,出了门怪和气的。你们大人昨日也问了,要说仇家,恐怕和唐家娘子结怨最深的就是她家汉子了。”
“那唐家娘子平日里是不是很怕她丈夫呀?”
刘婆子一合掌,“怕?小郎君开玩笑呢,这两人寻常都能打起来,唐家娘子怎会怕他?”
那便不是畏惧了。
“那唐川怎么如此对待自己妻子呢,到底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唐家娘子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那……应当没有吧。他们家的事我们外人哪里清楚。”刘婆子神色有些尴尬,男女那些对不起对得起的事,不就裆子里的事儿吗?
但刘婆子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个可怜的女人。汉子不赚钱,又不着家,要是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倒也能理解。”
“啊,可这是做错事了,婶子也能理解吗?”秦昭宁奇怪道,“方才婶子还说唐家娘子嫌弃村里人,怎的能理解?”
“小郎君,你不懂,大家都是女人,女人有女人的苦,她的苦我知道。村里头你好或不好,都有人说闲话,谁都说过别人闲话,这不代表对这个人有什么想法。”
“婶子倒是公允的。”秦昭宁叹道,“既然说回案子了,那婶子你给我说说那天夜里的情况呗?不然我也不好交差。”
谈起案子,刘婆子也收敛了神色,“昨日我同大人们说的‘鬼嫁娘’之说,是确有此事。小郎君你信还是不信?”
“信。”秦昭宁点点头。
“信便好说了。那我同你说,七月十四这日,旁的村子是亥时过了才开始烧纸钱,但因着这传说之故,我们村子一直都是戌时便开始烧纸钱的。”刘婆子道。
“但婶子昨日说是亥时烧的纸钱呀。”秦昭宁蹙眉。
“是,我是因为同家里汉子拌了几句嘴误了时辰,出来晚了,唐家娘子却不知为何也到亥时才出来。”
“唐家娘子知道你们村的这个传说吗?”
“那是当然!她本就是土生土长的杏花村人,况且前几年我们也是戌时一起出来烧纸……”刘婆子却突然止了话头,神色有些怪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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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鬼嫁娘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