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罗亚娜只当没听懂,依然热热乎乎地搂着王奶,说:
“这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看,你现在有儿子、有儿媳,是不就差个闺女了?我就是瞅准了机会,准备捡个漏,做你干闺女的!”
说完她也不管王奶乐不乐意,直接就抱着喊干妈了。王奶被她熊的没有办法,又实在乐的直不起腰来,便什么也没说,只又爱又恨地捏了捏罗亚娜的脸颊,感慨道:“你说这张嘴啊!没风也得送人二里地。”
说笑间,这对干母女就算是认下了。
旧屋这边开完了认亲大会,新屋那边也起了动静。畅畅饿得快、醒得早,初醒来闻到从厨房飘来的带着热气的香味时,她的灵魂便一下子觉醒至百分之百了。
饥饿的灵魂躁动着,支使她的躯体把身旁躺着的柳柏杨吉祥祥全都给豁弄起床了。
大人不在,她像个指挥官司令员一样,催促两人穿衣服穿鞋、下地洗漱,还不忘给吉祥找个家里备用的儿童牙刷。就连火炉上坐着的热水壶,她也不放心两人碰,觉得他们一个力气小、一个太笨拙,只自己来,轮流给三人兑刷牙洗脸用的温水,。
不过她这个这个行为也很快遭到了批评,柳梅说:“这炉上的水壶除了大人谁都不能碰,你也不行,万一一个不小心烫着了可怎么办?”
“对啊对啊,你们醒了就喊大人帮忙啊,我们都在呢。”罗亚娜把一盘包子端到饭桌上,一本正经地应和着,殊不知她也就和孩子们前后脚起的床。
畅畅撅着嘴,轻声反驳道:“烫不着,我相信我自己。”
“我也相信你,但是滚烫的热水也不长眼睛,万一它把你们谁伤到了怎么办?是不是还得去住院?”
柳梅语气温柔,但精准拿捏痛点。
果然,一提起住院来,畅畅便紧急挥手,连连说:“不碰了,我再也不碰了,我可不能让它把我烫到。”说完她心有余悸地坐在饭桌前,拿起一个豆馅馒头结实地咬了一口,好缓一缓对医院的恐惧。
早饭摆好,众人上桌,罗亚娜和孩子们先心无旁骛地吃了起来,王奶和柳梅还在等王辛一起吃饭,刚刚已经给店里去的电话,算算时间应该快到家了。
王辛还没回来,柳梅便先起身给家里的狗把饭弄好了。那会儿农村养狗没什么讲究,大部分人家都是喂点家里的剩饭剩菜,王辛家养狗也是这样。只不过天冷了,柳梅心软,不想让狗受冻遭罪,一入冬她就把丢丢的狗盆和狗窝拿进了屋里,主人家吃饭,丢丢也能一起混点儿热乎乎的余菜汤底。
连罗亚娜见了都稀奇,边吃边说:“你家这狗也太享福了,晚上在屋里睡不说,饭还要在屋里吃,又不是搁在炕头养的哈巴狗,谁家不是栓在院里看家啊,看不了家养它有啥用啊?”
“谁说不是呢”王奶立马接过话茬。
这老一辈人,早就看不惯狗养在屋里吃住了,如今听罗亚娜这么一说,便开始絮叨起来,
“去年那狗刚捡回来,她说岁数太小了,怕熬不过冬,孩子们也闹着非得养屋里。我寻思养养吧,那狗还没长大,放外头别给冻死了。今年都长得多老大个儿了,这还不忍心放外头,这狗一吃完饭,汤啊油的就淋拉甩一地,可脏了,她就老跟在屁股后给收拾,你说也不嫌累也不嫌烦的。王奶指着柳梅,干脆朝这新认的干闺女告起小状来。
“干妈你还不知道她嘛?对谁狠的下心呐。养个狗都得当祖宗供着。”
罗亚娜挤眉弄眼地说着话,一口一个干妈叫得顺溜。
柳梅听着这对新凑成的母女在一旁拿自己逗磕子,只低头抿着嘴笑,也不言语。
反倒是畅畅放下包子出言维护:“丢丢养在屋里是我的注意,你俩要说就说我,别说我柳阿姨。”小孩子听不出太多明贬暗褒弯绕绕的东西,鼓溜溜的小脸上已然有些不开心。
罗亚娜吐了吐舌头,和王奶互看一眼,相视一笑。看来操劳也不是白操劳,总归有人记得你的好。
柳梅这边刚给丢丢的狗食填好,屋外便有院门声传来。丢丢在屋里听见动静,紧忙撂下狗盆里的吃食,竖着耳朵第一时间跑到门口,吠叫示警,这家伙不光叫,叫两声后还特地转头瞟了罗亚娜几眼。
外头由远及近地响起两人说话声,丢丢反而不叫了,回头还不忘又瞟罗亚娜一下子,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悠哉悠哉地回去吃饭了。
罗亚娜刚开始还有点不明所以,现在才反应过来,这狗还会瞪人呢?!
王辛和陈俊威走进了屋,在火炉边烤了烤手,脱下外套上了饭桌,柳梅起身给两人盛粥,一桌人坐的紧紧凑凑。
“辛哥,我看你家这狗要成精了,我刚说它两句,这狗搁那拿眼睛斜楞我呢。”
罗亚娜这会儿也吃的差不多了,但没下桌,在一旁歇着闲唠嗑,顺便看着她儿子少吃点。
“那你肯定没说啥好话,我家丢丢啥都能听懂。”
王辛一脸得色,“可聪明了,去年它不大的时候,前院儿老林头儿踢过它两脚,后来丢丢天天蹲点等他,一看见那老头骑自行车路过就咬他脚后跟,弄得他后来都不敢从我家门口路过了。”
陈俊威边掰着花卷,边一脸新鲜地看着那狗:“长得乱七八糟地,没想到还挺记仇。”
一听这话,丢丢饭吃一半,抬头看向饭桌,好像知道有人说它丑一样。
见它真能听懂,饭桌上的人齐齐哄笑了起来。
“你还说狗呢?瞅你这样吧,胡子拉碴,眼睛肿的跟俩泡儿一样。”罗亚娜损起人来,那是毫不留情。
“你还说我呢?敢情你比我强多少似的,没擦粉脸雀黑,头发和鸡窝一样,外人要见你这样,谁还去你家剪头了?自砸招牌。”陈俊威嘴上功夫也不遑多让。
“嘿你……”
“哎行了行了,孩子们都在呢,你俩羞不羞?多大的人了都?咋还跟以前似的……”
老大哥王辛打起了圆场,两人立马熄火,互白了一眼后低头吃饭。
陈俊威摸了摸酸疼的后脖颈,说:“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酒喝多了是真难受啊,老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了。”
“可拉倒吧你,你年轻时候也不能喝,看人家辛哥咋没事儿呢?还是你不行。”
“哎,辛哥你看她……”
这话王辛听着顺耳多了,眉毛一扬挺直了腰背,一脸的得意,也不管他俩掐架了。
孩子们捂着嘴噗噗地偷笑,王奶也被逗得眉眼舒张,和陈俊威和柳梅说:“以后没事儿就都来家吃饭啊,我就喜欢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的,这饭吃起来才香呢。”
桌上人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心情好着呢,丢丢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这会儿饭也不吃了,摇头摆尾地走到众人身边,下巴放在王辛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王辛夹了片肉扔到半空,丢丢迫不及待地起身接住了。
“好狗!”
陈俊威看着啧啧两声,转头对着王辛说:“你以前不是说你不喜欢狗吗?”
王辛拍了拍丢丢毛绒绒的大脑袋,“养都养了,还能不喜欢吗?”可那大脑袋并未依恋他的抚摸,转而去蹭了蹭柳梅的腿。
罗亚娜低头看着,不住笑道:“鬼精鬼精的,转圈要吃的呢。”
等柳梅喂了它半块鸡蛋后,丢丢愈发受到鼓舞,径直略过了旁边的柳柏杨,转而继续投向了畅畅的怀抱。
吉祥好奇,问柳柏杨:“它咋不朝你要吃的嘞?”
“谁让他老耍它玩了?”不等柳柏杨出声,畅畅便抢答。
“以前丢丢朝他要吃的,他就夹起一片肉让它闻,丢丢看见肉急的直叫,他就扬手假装把那个肉给扔远了,丢丢跑过去怎么找也找不着,一回头才发现肉早就到他嘴里了。上了几回当之后,丢丢可不就再也不理他了。”
吉祥听后乐了两声,灵机一动:“然后就变成……狗不理了!”
“可不!变成狗不理了!”吉祥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把畅畅逗得嘎嘎直笑,乐得身体抖得像筛子一样,像是被人点了笑穴,想停都停不下来,连手上的包子都快拿不住了。
平时心眼最小的柳柏杨竟然也不生气,他就安静地坐在旁边,和众人一起看着畅畅一会儿拍着桌子,一会儿捂着肚子,最后连包子都顾不上了,直笑出眼泪来。
看着看着,他也笑了出来,却还不忘剜同样眉开眼笑的吉祥一眼。
吉祥平白接了一记眼刀,顿觉委屈。心想你瞪我干嘛,也不看看现在桌上谁笑得最欢。
虽然桌上没有外客,但饭桌上骤然大笑不仅不礼貌,而且还会影响肠胃消化,于是往王奶又搬出了老一套说辞吓唬她:“乖孙儿,别笑了啊,我跟你说,饭桌上大笑,以后嫁哑巴。”
听了奶奶的话后,畅畅很快收敛了起来,埋头吃饭。
不过她可不是被王奶的说辞给唬住了,自她开始学拿筷子起,王奶嘴里便总会时不时溜出一些俗语,什么碗里留剩饭长大嫁麻子、吃饭时唱歌以后嫁疯子、筷子拿得长往后离家远之类的,不过就是为了让她在吃饭的时候规矩一点,她早就听腻了。
她甚至还在想,谁说我以后就一定要嫁人了?我要是不嫁人,不就想剩饭剩饭、想唱歌唱歌、想怎么拿筷子都可以了嘛?那我干嘛要结婚啊?而且要是吃个饭就能影响我以后和哪个人结婚,可见结婚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王奶刚刚突然提到了哑巴,让畅畅的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住院的那个时候。
男孩临走时留下的那半包方便面被畅畅带了回来,封口处拴上了橡皮筋,被放进了她书桌的抽屉里。对畅畅来说,这也许是他存在过的唯一痕迹,不然这个人就如梦中的朝露般在记忆中晞去了。
他现在在哪儿呢?吃早饭了吗?
畅畅给丢丢夹了两片它喜欢的肉肠,看着它兴高采烈地接起来。等它衔住肉肠时,小主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夸奖他,而是感叹一般地摇了摇头,可让聪明的丢丢感到意外。小主人在想什么呢?丢丢歪了歪头。
“奶奶,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要是让哑巴听见了,该多伤心啊。”
在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畅畅说了这样的话。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王辛和柳梅也才反应过来。
那个瘦弱又能吃的小男孩,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哑巴。
即使以孩童的视角也能感受到,他们穿的很脏、吃得很穷,有一回她甚至碰巧见到了男孩的父亲正在垃圾桶里翻找别人扔的水瓶,而当他看见她和柳梅后那难为情的眼神,更让她记忆犹新。
几乎是下意识地,畅畅换上了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装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嫩孩童四处乱瞟,不想让那个叔叔感到尴尬。
可可姐曾经说,面对不幸最好的方法就是逃离,不要想着做什么救世主。
她还是个小孩子,不能像护士长一样伟大,也没有能力像爸爸那样帮助别人。
但至少在成为英雄前她会先告诉别人,“我们不能拿别人开玩笑,这样不好。”
畅畅努着脸,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