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畅畅还在床上酣睡的清晨,仅一墙之隔的距离,另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病症危急。
孩子父母蜡黄的面庞写满了焦急,眼中红血丝密布,衣着潦倒落魄。
夫妻二人在病房外的走廊相对而立,干枯嶙峋的双手在空中快速飞舞着,不断变化着姿势,画圈、缠绕、交叉……
二人不声不响,但又书心于手,激烈有力地争执着。
走廊里的人来来往往,各色目光纷至沓来,时不时有人因好奇而驻足张望,但除了跟在他们身边的小男孩,没有人知道这一对哑巴夫妻究竟在“说”什么。
小男孩怯生生的看着父母,他们还在为是否让姐姐继续留院而争吵着。
疾病就像个狡猾的野兽,投入再多的金钱,它还是不知餍足,一点点蚕食着孩子的活力与生命。
身为人母,李红莉仍旧不可避免地抱有着一丝幻想,只要孩子继续在医院接受治疗,保不齐就会有奇迹发生,电视上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即使医生不止一次地隐晦提及过这样的希望有多渺茫,即使一直坚定为女儿求医治疗的丈夫也开始劝她放弃。
因为女儿的病,夫妻俩已经停工将近一年,积蓄早已花光,还欠了亲戚朋友不少外债。儿子无人照料,也只能暂时让他休学带在身边。
这段时间,丈夫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我们不只有一个孩子,家里的日子还要继续过,大闺女命苦,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挽回,她好不了,只能怪老天,怪不得你我了。
可她听不进去,在她心里闺女只要能在医院多待一天,那么病情恶化的速度就会慢一些,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会有转机吧……
她小的时候那么健康,嗓音那么洪亮,大家都说她长大了能做播音员,怎么发了一场烧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呢?
她没有办法接受,又讲不出来道理,只能故作凶狠地和丈夫争吵着。
其实她心里知道,他也已经很累了,快支撑不下去了,她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是……
她舍不得,舍不得啊!
王辛早上出门便看见了这一家人。
有些人光是站在那里,瞧见他,便知岁月凶猛、命运无常。
到了医院,一个人即使再不幸,也如同江河入海,耳闻眼见的苦难多了,便也不再稀奇。
柳梅跟在他身后,自然也看到了那对夫妻,和周围人一样,她眼神中也多了几丝讶异。
但也仅仅是因好奇多留意了一眼,若她只是经过,很快便会忘记。
可她停下了,因为王辛还站在原地。
他的视线始终都聚集在那对夫妻,更确切地说,是那对夫妻快速挥动的双手上。
“怎么了?”柳梅回身走近,轻声问道。
王辛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他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对陌生的哑巴夫妻,实在有些反常。
王辛好似没听到,目光继续专注于那对夫妻的“对话”上。
就这样,又过了几分钟,柳梅再次拉住他的衣角拽了拽,提醒说:“走了。”
说着柳梅还用目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再这么直愣愣地看下去,怪不礼貌的。
王辛这回有反应了,但并没有走开,而是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稍等下。”
正当柳梅不知他要做什么的时候,王辛已经向前走去,走到那对夫妻身边,然后开始熟练地地用手比划交流。
看着他很流利的和那对夫妻来回比划,柳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之前可不晓得王辛会手语,她一时间有些发愣。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不知道他和那对夫妻“说”了些什么,他们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感恩戴德,对着他和她连连鞠者躬,尤其是那个妻子,双手颤抖着抱拳往下跪,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柳梅见状赶紧过去将她扶住,然后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王辛。
王辛拉她到一旁,小声道:“他家闺女住院钱不够交了,医院那边欠的费用太多,咱先借点吧,都不容易。”
柳梅迟疑了两秒,然后问:“借多少?”
“一千五。”
“一千五?!”
柳梅忙捂住嘴,将将压住自己的声音,但仍满眼的不可置信。
一千五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基本上是家里五金店一个月的营收,他们既不是慈善家也不是土大款,就算家里条件还说得过去,可真要这么轻而易举地借给陌生人吗?
“嗯,一会儿我和孩子爸爸先去趟银行,你去给畅畅买早点吧。”
王辛只是简单交代两句,并没有多做解释。
他不说,柳梅便不好多问,毕竟他才是家里的经济支柱。更何况从一开始王辛就做好了决定,她的想法无足轻重。
————
柳梅把早点买回来的时候,畅畅还在呼呼大睡。
这孩子睡觉总喜欢趴着,两个小手交叠垫在红扑扑的脸蛋下,像个餍足的小熊宝宝。
柳梅笑眯眯地低头欣赏着,觉得可爱极了。
不过柳梅并没有让畅畅继续维持那个睡姿,直接一把利索地给她在被窝里给翻了个面,恢复成正常的平躺。
畅畅大概有几秒钟恢复了清醒,知道柳阿姨又把她给翻过来了,但仅仅轻哼了两声,就又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柳梅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她轻手轻脚地把早点捡出来几样,装在袋子里,打算给隔壁那个小孩送过去。那孩子看着应该和畅畅柳柏杨都差不多大,或者更小一点,那面黄肌瘦的样子,看得让人着实有些心疼。
除了心疼之外,也可能是因为柳梅对瘦小孩有心结,心里总是想让每一个瘦成竿的孩子都多吃几口,最好各个都像畅畅那样,个子又高长又壮实,看着又喜庆又健康。
就在柳梅拿着早餐袋准备出门时,突然听到了隔壁病房有异响,她循声出门来到隔壁门口,往屋内一看,顿时一惊。
隔壁那个小姑娘趴在床上,上身朝外挂在床沿处,双手脱力地垂在床沿下,嘴上挂着白沫,地上一大摊呕吐物,人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柳梅着急想去查看下小姑娘的情况,但此刻病房无人,她不好独自进入,只得一边跑到楼梯口处的护士值班柜台喊人帮忙。
可等她到了那里,却发现值班台处竟然也空无一人,这时她才意识到,现在正是护士换班交接的时间,每天这个时间,恰好是楼层里医护人员最少的时候。
就在这时,离值班台不远处的地方,她听见了一声声肝肠寸断的嘶吼。
正是小女孩的母亲,她正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挨间挨户地找寻着护士和医生的踪影。
她找不到人,又说不出来话,她不会写字,又要忍受着旁人不解的指责谩骂,崩溃之下只能用力呼嚎着。
听见她的声音后,柳梅的心震颤了一下,那种感觉无法形容,是独属于母亲之间的共鸣。
柳梅见状立马冲了过去,用力地一把拽住了那位母亲,见她惊愕地看向自己,甚至本能性地想要挣脱之际,柳梅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音量——
来人啊!救命啊!孩子发病了!快来人啊!医生在哪儿?
一时间,几乎各个病房里不断有人走出来。这时同楼层病房的人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多的人站出来帮忙,动静越来越大。
两个母亲相视一眼,无需言语,仅一个眼神,便互通了心意。
很快,护士长从另一端的病房循声赶来,秦红和其他医生也都陆续到场。
经过抢救,小女孩脱离了危险,别说她妈妈,就连柳梅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她才注意到,原来自己手里一直攥着那个早餐袋子了。
从刚才到现在,她也一直没有见到这家的小儿子,柳梅摸了摸已经凉透了的早点,轻叹了口气,打算到走廊边上的垃圾桶直接扔掉,顺便回去叫畅畅起床。
就在这时,那个小男孩回来了,手里还攥着半袋子捏碎了的干脆面。
他妈妈一看见他,见到他手里的方便面袋子,便蹭的一下站起来,径直走过去狠狠抽了他两耳光,然后把他手里的方便面袋子打翻在地。
方便面渣撒了一地,小男孩被打傻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竟然都不知道哭。柳梅也愣住了,那一瞬间,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一位母亲面对年幼孩子有着那么强的恨意。
而也就是这个人,刚刚还为了她的孩子,那么的奋不顾身、无助焦急。
柳梅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位母亲因愤怒地而急速飞舞的手指。
柳梅不知道这那些手势代表着什么意思,只感觉那些指责意味的手势一齐结成了一座五指山,把小男孩压在地下,难过懊悔、透不过气。
母亲还在对孩子“说”着,小男孩的头颅越来越低,掉下了眼泪。
可这眼泪不知又触动了母亲的哪根神经,她的愤怒突然暴起,接着又要动起手来。
这次柳梅再也是看不下去了,她三并两步地走到那对母子跟前。
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直直地看着那个母亲,眼睛里没有指责,只有一丝不忍的关切。
人们常说时移事异,但好像总有一些事情在任何时代下都被墨守成规,比如旁人不应该对父母管教孩子指手画脚。
可柳梅还是那样做了,她尚没有理清这种通常被认为是多管闲事的行为此刻是对是错,她只是不忍那样一个瘦小可怜的孩子用薄弱肩胛去承担大人的怒火。
或许是因为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或许是柳梅的打断让她的理智回笼,李红莉停下了,高高扬起的手颓唐地落回身侧,转过头捂脸哭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是,屋里孩子在哭、大人也在哭,床上还有一位刚转危为安的小姑娘,柳梅此刻是小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她只好先把正抽噎着的小男孩送到她们那屋去,然后自己留在这里宽慰着情绪崩溃的母亲,顺便观察下小女孩的情况,看看是否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她一边忙前忙后,同时也泛起了嘀咕,也不知为何就突然为了这素不相识的一家人开始出钱出力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都是出门在外,遇见了就算是有缘,力所能及地帮衬算是积善,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有需要帮助的一天,便很快就释然了。她现在心里只盼着王辛能赶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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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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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积善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