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以后,畅畅实在想不通,便和柳梅提起了这件事情。
柳梅不能在孩子面前表露情绪,只好等着晚上孩子们都睡了的时候,才和王辛抱怨了起来。
“可再怎么样她也是个长辈,看见孩子了怎么能一声都不吭呢?小哥要是知道了不还得跟她吵?”
柳梅坐在梳妆台前抹着蛤蜊油,皱着眉头,心里越想越来气。
她这个表嫂自来是看不起她家这边的亲戚的,尤其看不上她,以前离得远,接触不多。如今离得近了,照样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不仅平时不主动来往,就连柳梅和王辛摆酒那天,她作为为数不多的娘家亲戚也没有出席,弄得小哥好不尴尬。
王辛原本坐在炕沿悠闲地烫着脚,听柳梅说完后,他劝道:“曹雨就是这么各色的性格,读书时候就是这脾气,犯不着和她置气。”
听完王辛的话,柳梅紧皱着的眉头微微松了松,她叹着气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收好。
看柳梅平静了下来,王辛又嘱咐道:“这事啊,你就别和你哥说了,他们两口子的关系原本就够紧张的了,咱就不主动上去火上浇油了。”
柳梅回到了炕上,一边铺着被子一边说道:“我肯定不会说的,他俩要是又闹离婚,对小哥都没好处。”
“就是这个理儿。”王辛双脚在水里搓了搓,回头问柳梅:“那之前说的饭局,咱还张罗吗?”
一提起这个,柳梅显得有些为难,想了想说:“原本我想着毕竟都是亲戚,往后总是要走动的,而且我和她搞好关系了,小哥在中间也不会难做,孩子们也可以亲近起来。可现在…了。”
原本王辛便觉得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没有必要,曹雨那人他可太了解了,要是看得上她,早在他俩摆酒那一日就该现身了,何至于从头到尾连句话都没有呢?
可结婚一年多以来,这是柳梅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出想做些什么,故而即便王辛心里百般不愿,也爽快应承了下来。
“人家镇长千金身份多高贵啊,去哪儿都有人巴结,瞧不上咱们也正常。你也不用太记挂你哥,结婚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知道他媳妇是啥样人了,你看他都没张罗过,咱们也就省下这份心吧。”
柳梅讷讷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就此作罢。
-------------------------------------
冬天一到,周末时候孩子们就喜欢睡懒觉,有时候即便醒了,也要在暖烘烘的被窝赖着不出来。等着大人们把炉子重新点着、把早饭做好,来小屋三请五请之后,畅畅和柳柏杨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穿上毛衣棉裤下地洗漱。
所以今天王辛柳梅起床下地时,看见客厅学习桌上的护眼灯亮着,桌前坐着个披着棉袄的小人儿,正轻声阅读着课文,不禁一脸惊讶。
王辛走到她身后,慈爱地说,“闺女啊,你……”
“啊呀!”
畅畅刚读书入了神,不察有人,身后突然冒出声音来,登时被吓得一抖,叫了出来,书都从手里滑落到了桌子上。
一回头看见王辛,畅畅摸着心口委屈道,“爸爸!”
见女儿被自己吓着,王辛心疼不已,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慌忙道歉,“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吓到你了,爸爸该死。”
柳梅也走了过去,安抚地摸了摸畅畅的头,问道:“昨天作业不都写完了吗,今儿怎么还起个大早啊?”说着又摸了摸畅畅握笔的小手,“冻没冻着?”
畅畅先是掏出怀里的电热宝表示自己不冷,然后语气沉重地说:“明天就要期中考试了,我心里紧张,一紧张就睡不着了,就想起来把练习册做完。”
听到这话,两位大人不禁哑然失笑。
畅畅手里的练习册不是学校统一发的,是畅畅看着班里其他同学有,拉着王辛去学校附近的文具用品店买的。
现在学校里讲的知识和幼儿园大班里畅畅学的差不多,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所以畅畅每天做完作业还喜欢多做一份叫《典中点》的练习册,里面的题目会比老师布置的作业难一些,算是课外对知识的巩固提升。
拥有畅畅这样的孩子,是一件很难不让人骄傲的事。她聪明、懂事,又不失孩童的烂漫天真;更可贵的是,她的性格正直善良,对学习、对知识饱有着一股令人惊叹的坚毅和热忱。
曾有头疼的家长向王辛和王奶认真讨教过教育孩子的经验,但往往都无甚收获。不是他们母子藏私,实在是他俩也没什么有用的教育经验可以分享。
因为畅畅从小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感,既能够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能敏锐感知到大人们的耐心底线在哪里,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所以抚养畅畅既不需要长呼短令耳提面命的教导、也不用萝卜加大棒的惩戒,只要好好爱她、倾听她、好好和她说话、陪她玩耍就好。
尤其是学习这方面,由于王辛母子文化程度都有限,所以也从来没有强制要求过孩子的学习。畅畅在幼儿园当上班长后,他们就更加信任畅畅,相信她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和兴趣把学习问题处理好。
故而畅畅成绩不错,虽是意料之中,但也算是件意外之喜。
不可否认的是,畅畅的优秀和自律很能满足王辛作为家长的虚荣心,但饶是这样,今早的他也开始担忧起来,这孩子对学习是不是太上心了,毕竟她才一年级啊!有那么多知识可以学吗?
老父亲开始犯起了愁,他既不想畅畅小小年纪就被学习的压力所笼罩,可又不能阻挡孩子的向学之心。
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在吃完早饭的时候,畅畅放下饭碗拿起了数学测验本时,王辛发了话。
“就一个考试而已,那拼音加减你早在幼儿园就会了,期中考试还不是十拿九稳嘛?”
王辛说完,畅畅转头看向他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啊爸爸。”
看着畅畅坚毅沉静的小脸,当爹的莫名地有些心虚。
罢了罢了,我王辛当年上学的时候科科考试挂倒数,没想到养大的孩子各个都是文曲星。想到这,他释然一笑,吃完饭便穿戴齐整出发去了店里。
一个钟头后,柳梅和王奶收拾完家务也出了门,说是去亚娜阿姨那里给王奶焗个油,遮一遮满头的白发。
或许是前半生的愁苦太多,王奶脸上的褶皱层层叠叠,仿佛是苦难岁月的镌刻,再加上这一头白发,她看起来比寻常同龄老太老得多。但王奶之前一门心思都在畅畅身上,没有动过这样拾掇的心思,如今到底经不住柳梅几番的劝说,终于下定决心去染染久违的黑发。其实人啊,就没有不爱美的。
原本她俩想带着孩子们一起出去,可架不住畅畅坐在桌前不动如钟,柳柏杨嫌冷更不愿出门,无奈便把他俩留在了家里。
两个孩子大了些,在家可以互相作伴,所以大人们现在也放心把他俩留在家里短暂出去一会儿。
她们嘱咐完畅畅和柳柏杨不许碰电和炉子、不许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她俩剪完头马上回来,之后便有说有笑的出了门。
柳梅和王奶出门后,屋里一下子寂静无声。
畅畅低着头看书不说话,柳柏杨闲得无聊,便想回屋睡个回笼觉。
小屋的火炕与厨房铁锅灶坑相连,早上一起锅烧饭,炕上又热乎乎的了,孩子们的屋里用的是最好最厚实的炕席,即使不铺褥子也很柔软。柳柏杨躺在炕头盖着小被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功夫便翻了好几回身。
他睁眼起身,从门口往客厅的方向看,心底泛起了一些难以用贫瘠的词汇量去准确形容的情绪,现在的他只能模糊地感受到一种焦虑,一种和正在客厅里苦读书本的畅畅有关的焦虑。
畅畅有那么多的好点子,会那么多的小游戏,跟她在一起玩,无论做什么都很开心,可一旦离了畅畅,他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以前那么渴望独处,如今却会因为无人陪伴而感到不快,心里很让畅畅搭理一下,这想法就连柳柏杨自己也感到了惊讶。
这种转变究竟从何时开始的呢?
好像很难从那些漫长细碎的相处记忆里找到答案,又好像处处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