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恣小跑着从外头回来,低头看着手中拎着的兔子花灯,满眼欢喜。
腰上金铃随着动作微微作响,额前鬓角的碎发被微风拂至耳后,橘黄的烛光映照在脸颊边缘,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她拎着灯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但刚刚抬起头便撞上了黎骞,身上还带着挥散不去的酒气。
想必是刚刚从宫宴上回来,微醺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你今日同谁出去的?”
见此,黎恣脸上笑意微微敛起,拎着花灯的手紧了紧,可还不等她回答,手上的花灯就被黎骞劈手抢了过去。
她心中一急想要伸手去抢,可踮起了脚尖也够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花灯被黎骞重重举起,最后又重重摔在地上。
花灯掉落在地上便散了骨架,不过是瞬间,蜡油倾泻火焰腾升而起,将那花灯连骨带皮都吞噬了干净,她望着那火焰,只觉得眼眶都被烤热了。
似下一秒就要滚下来什么一样。
黎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今后谢明之不会来了,你以后也不要和他有任何交集。”
她猛地抬头看向黎骞,慌忙询问:“为什么?”
可黎骞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落下这句话,便要转身离开,她伸手抓着黎骞的袖子想要询问个清楚。
“为什么?是你将他带来的!现在为什么又不让他来了?”
被人扯住袖子纠缠追问。
黎骞本就窝了火此刻心中涌起烦躁来,在醉意的作用下直接伸手将黎恣推倒在地,嘴里依旧在说着黎恣听不懂的话。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
地上的花灯还未燃尽,她整个人差点便摔在了那堆火焰上。
不远处的火苗将黎恣的皮肤灼得橘红一片,热浪滚烫,再抬头却依旧是不服输地盯着黎骞看,眸子里的倔强执拗被一旁的火光照得一清二楚。
黎恣不止模样随了母亲,性子也是一样。
看着这熟悉无比的眼神,黎骞此刻只觉得厌恶,他低头看着黎恣痛心疾首地说。
“为什么你不能同你姐姐那般乖巧懂事?若非你不服管教,我也不会惹上这么大的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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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更深露重,谢明之从外头回来,衣袍表面已经凝了一层的露珠。
他伸手接过一旁宦官递过来的衣冠,边伸手系着帽冠上的绳结,边快步朝着乾清宫而去,对着身侧宦官温声询问。
“陛下可有说为何深夜见我?”
这太监并未在陛下跟前伺候,自然不知,只能轻轻摇头。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乾清宫的殿外,就在谢明之伸手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直守在殿外的进之小声提醒了句。
“今晚陛下心情不好,好像是浙江来了消息。”
他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伸手将腰上的白色桂花荷包取了下来,塞进袖子中,藏好了这才走进去。
刚一走进去,还未来得及行礼,墨砚被人从桌案后丢掷了过来,连带着里头未干的墨汁一起砸在了谢明之的额头上,当即便见了血。
一同跟进来的进之见此慌忙跪下道。
“陛下息怒!”
从桌案后传来皇帝的怒喝。
“朕怎么息怒?!此次浙江河道贪墨一案,是杭州织造局织造局的织造太监冯跃和浙江两个地方知县共同贪污所致,冯跃是你司礼监派去浙江的人!”
“贪墨案的案卷是连夜从浙江送来的,冯跃吃了多少!你又吃了多少!”
说罢,皇帝将手中已经看过的案卷重重摔在了桌案上,声音极响,让人心惊胆战,但谢明之只是低头跪在地上不言语,墨汁混合着鲜血一点点顺着额头眼角滴落到了地面上。
黑的红的掺杂在一起,仿佛能将这世上所有干净的东西都染脏一样。
他垂眸看着袖口已经快要滑落出来的荷包,再次往袖中藏了藏,使这荷包染不上半点墨汁血点。
“顾映川去了浙江不过一个月,便因为收受贿赂被关进狱中,人已经坐在牢车里从浙江八百里加急给朕送过来了,这就是内阁给朕举荐的人才!”
“这就是你们给朕举荐的人才!”
情绪太过激动,说完这句话之后万盛帝便坐在座位上一阵咳嗦,进之连忙从地上起来,快步去给万盛帝顺气奉茶。
他坐在椅子上,接过进之递过来的茶,缓了好一会之后梗在心头的这口气这才稍稍消下去些,眼神瞥向一旁跪在地上毫无动静的谢明之,声音带着疲惫。
“冯跃现在人关在刑部。”
“去吧,去查查,他是自己吃了还是给了什么人。”
谢明之应了一声,这才从地上起身离开。
剩下地面上一滩墨汁混着鲜血的浓稠液体,还需得好一会才能干,进之寻了块湿帕子,便想着将地面擦干净。
万盛帝坐在椅子上微微后仰身子,审视着那滩液体,眯了眯眼睛叫住了进之。
“不擦,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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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承谦自宫宴回来之后,脸色也说不出好看,所幸醉意不深。
夜色正浓,可此刻府上无一人是歇着的,齐承谦自外头回来的时候刚巧碰上了齐修宴,他斜着眼睛看了眼齐修宴,语气算不上好。
“你今日去哪了?”
“有几句古文看得一知半解,便去国子监问了陈牧陈博士,刚刚回来。”
齐修宴恭恭敬敬答着,不敢扯半句谎。
齐承谦接过小厮递上的湿帕子,轻擦面颊随后继续问:“没有去黎府?”
不等齐修宴回答,便冷哼一声自顾自说起来:“你母亲给你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我便不满意,黎骞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做我的亲家。”
“但架不住你母亲愿意,你小时候也与黎家的姑娘走得亲密,若有空就去黎府多跑几趟,我也好快点将你的婚事定下来。”
说话间,齐承谦低头,伸手拂掉袖子上的灰尘。
他抬头看着自家父亲,犹豫半晌还是微垂着眸子开口:“……阿黎年岁还小,要不等上一段时间也不迟。”
听出齐修宴语气中的推迟意思,齐承谦随即皱起了眉头,面露不满转头看着齐修宴说:“小那便娶过来养着,我们家总比黎骞会养女儿。”
说罢,看着齐修宴补充道。
“早点成亲,也早日断了你那大逆不道的念头!”
本以为将自己心思隐藏极好的齐修宴,闻言微微愣神,他现在才明白,他那点心思,原来早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轻轻点头,眉眼尽显酸楚却也只能自己尽吞下肚。
“好。”
目送齐承谦离开之后,齐修宴彻底失去了入睡的意思,抬步便出了齐府,独自游荡在街道上,任由降下的露水将衣服给打湿,他恍若没有发觉,眼中满是迷茫和挣扎。
他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该怎么选择,怎么样才不会后悔。
今晚因着佳节的缘故城内没有宵禁,城门也还未关闭,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城外一座解惑疑释的道观前,仰头看着现在浸在夜色中大门紧闭的道观。
他弯了弯唇,假装释然,却难掩苦意。
“连个解惑的地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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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接连起来变成了雨珠,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谢明之自乾清宫外离开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前来送热汤的云岫。
墨迹溅在额头上此刻已经干掉了,和原本就泛白的皮肤对比起来,格外触目惊心,瞧见谢明之现在的模样。
她连忙将手中的干净帕子递了过去。
却惹得谢明之后退半步躲开,弯腰行礼。
“奴婢见过娘娘。”
这帕子没有落到实处,云岫也没有收回来就这么维持着递送的姿势,听见那句谢明之那句娘娘,攥着帕子的手局促地紧了紧,看着低眉敛目的谢明之轻声劝说。
“你不该去黎家当老师的,陛下……不喜你和朝中官员接触。”
“我从未想过讨谁的欢喜,更何况他不喜的不止这一处。”他看着跟前的帕子,再次往后退了半步和云岫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出声将云岫还未说出的话封死在了口中。
“外头风大,娘娘还是快些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