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一直都注意着黎谧的情绪,旁人走尽之后,便一路跟着黎谧去了她的院子。
而一直都沉默寡言没表现出抗拒和任何欣喜的黎谧,等回了屋将门关上之后,才抬头看向身后的江氏:“他这般事先同您商量过吗?”
对于黎骞,黎谧一直都仿佛没有情绪的泥人般,不管好坏都照单全收。
但江氏明白,之前从不抗拒是因为一直都未触碰到黎谧的底线,而黎谧的底线就是江氏,她此刻更在乎江氏愿不愿意,甚至将自己都抛到了脑后。
“……他倒是同我说过。”
“那您同意吗?”
她盯着江氏的眼睛,等着对方的回复。
就见江氏微低下头,躲过黎谧的视线,随便找了个矮凳坐下便说:“你父亲这般……也是为你好。”
“将我嫁给一个许久都未打过交道见过面的人,当真是为我好吗?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我都看出来的东西,不要跟我说您看不出来。”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江氏坐在床榻上,向来沉稳的人此刻心口止不住轻微起伏,语气中也染上了不满和怨气,她能看出江氏的不愿意来。
可是江氏不敢,江氏不敢反驳黎骞的命令。
“我们本就不欠黎家什么,为了大的忍气吞声现在又要为了小的搭上我吗?”
“黎恣能嫁给齐修宴留在京城中,为什么我不能?”
这番像是自问的喃喃,还不等江氏开口,黎谧便率先说道:“因为黎恣的母亲出身涪陵世家,我母亲只是一介民妇。”
她这番话说出来不是要和黎恣争抢什么,只是平静地陈述。
将那早已如同钉子样砸进去的事实剜出来,再自己一点点地砸下去,一遍遍地反复如此。
这番话落下,江氏掩面流泪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她转头看着伤心的江氏,只觉得眼眶也微微酸胀发热,心底更是委屈后悔一片。
她一点都不喜欢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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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之照例三天来一次黎府,但现在两人之间的相处教导模式,和黎骞请谢明之前来的目的已经大相径庭了,诗书词文什么都教给黎恣,就是再没有提过礼仪规矩。
每次来都会待上两个时辰,早上来便待到午膳前,下午来便待到日落前。
不过谢明之是个勤奋的,大多都是早上来。
今日谢明之离开许久,她还立在桌案前看着宣纸上的上佳二字暗暗欣赏着,可突然想起了什么,顾不得将手中宣纸放下,便哒哒地追了出去。
她跑得急,腰上金铃一个劲作响。
垂在脑后的红发带也落不得平稳。
她看见谢明之的时候,对方差点就走出长廊了。
所幸还来得及。
听见身后的金铃声,他看向身后,就见黎恣直接跑到他的跟前,气还未喘匀便仰头看着他说:“谢明之,你明日有空吗?”
“明天就是逢春节了,我想出去玩,可是我没有朋友。”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停下脚步,黎恣仰头看着谢明之,双手攥着宣纸背在身后,从走廊外投射过来细碎的光影随着他们走出走廊逐渐笼罩了他们整个身子。
原本是想随便寻个借口躲过去的,可到了还是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被阳光耀的微微眯起眼睛依旧没有低头的黎恣,说了一声。
“好。”
眼下在黎府外,黎谧被江氏带着去城外的寺庙中上香祈福,为她祈一个婚后琴瑟和鸣的日子。
在只能被迫接受之后,人总是努力地将原本有些糟糕的事情变得美满。
黎谧站在马车外,往府内望去刚好能看见谢明之和黎恣两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立在阳光正浓处,她甚至能看清楚黎恣脸上的笑意,就在她看着黎恣微微出神的时候。
江氏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轻轻催促。
“娴儿?”
她这才抬步上了马车,低头再未看黎恣一眼。
黎恣是个可怜的,可也是个自由的。
没有谁能用沉甸甸自私的爱拴住她,因为没人爱她。
·
宫外的佳节,宫内的宫宴。
似乎是想用此次佳节的欢喜冲淡浙江事情笼在众人心头的阴霾,今日宴上的官员都多喝了几杯,出宫的时候个个步伐踉跄,需人搀扶才行。
就连上了年纪的严长林也喝了几杯酒,花白的胡子染上了酒气,迷迷糊糊间险些靠在亭子中睡了过去,在一旁宫人的提醒下,这才站起身来。
拒绝了旁人的搀扶,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离了那热闹的宴席,被夜风一吹便觉得有些冷了,谢明之从殿外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一个人朝着宫外走的严长林,原是想调转方向躲过去的。
可到了还是没有挪动脚步,只站在原地看着严长林走过来。
不能寒暄言语,也不能伸手搀扶。
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低下头,如小时候犯了错的孩童般。
严长林走得极其缓慢,就像是没有看见谢明之那般,耷眯着眼睛走了过来,只是走谢明之身侧的时候,从袖中掉出一件东西来。
正好落在他的脚下,让刚好低着头的谢明之看了个仔细。
那是一个白色的荷包,算不上什么上好的料子,就连绣工也就是家母能绣出来的普通的样式,他弯腰拾起看着上头的桂枝,下意识转头看着严长林。
“……严大人,您掉了东西。”
嘴里各种称呼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喊了声严大人。
就见严长林脚步不停,头也未回,只是摆摆手无所谓地说。
“不要了,谁捡到就给谁吧。”
见这荷包鼓鼓囊囊的他伸手将其打开,才发现里面盛的不是什么名贵香料,也不是金银物品,只是一小包晒干的柑橘皮,再转头朝着严长林看过去,就见对方扶着宫门迈了出去。
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低头瞧着手上的橘子皮,眼尾微微弯起,伸手将其再次装起来之后将荷包收好,朝着乾清宫而去,侍候皇帝歇下去,这才得了时间出宫,赴他和黎恣的约。
虽然谢明之跟她说了可能会晚些,她也做好了准备,但还是将自己的耐心给消磨殆尽了。
自申时就从府中出来,一直等到了戌时,瞧着旁人成群结伴地在自己面前走过,她忍不住歪歪头叹了口气,坐在石阶上,双手托着腮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好不容易看见了抹熟悉,她连忙收起烦闷跑了过去。
“你怎么才来?”
嘴上抱怨着,可又不给谢明之道歉的机会,扯着对方的袖子就往人群中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