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汀直到进了宿舍楼,再从楼梯侧面的的窗户往院子门口看去,那里已经没人了。
她才觉得这个女生有点特别。
晚上10点的大学生夜猫子生活才刚开始,从自习室和图书馆回来的女生们在走廊推搡着,连水房都被占据得满满当当,端着脸盆的女生已经排起队来。
容汀却完全没有浸入到这种欢快的气氛中。走到宿舍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进去之前能听到宿舍明显的嘻嘻哈哈声,然而她开门进去的一瞬却突然寂静下来,万桑所在的那张床传来哗啦一声,床帘被迅速拉住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陈赛宇原本站在桌子那里倒热水,此时眼神躲闪,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容汀干脆放下背包,换了拖鞋,装作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拿着盆子出去洗漱完毕以后,才回来爬上床,拉上了床帘。
她的床帘是全封闭的,在这茧房般的空间里,她才稍微有点安全感。
外白的光线保持着亮度,地板上有女生走路的窸窣声,让人睡不着,她静静等着灯光熄灭。
刚过了几分钟,她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容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点开手机,微信显示【342寝的美女们】
消息共两条。
容汀点开。
铺天盖地的文字占据了整个页面。
是万桑发的。
【@容汀:实在忍不住了,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有事儿啊,还是对我们有意见。大家都很认真地在讨论,谁都不想糊弄过去。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怎么着,就你这儿的时间浪费不起呀?你叹什么气呢?我说三四句话你就叹口气,你是气短还是得了什么病啊。】
【还有我们招你惹你了吗,你那张脸上的五官是不会动吗,从来都没有表情。这次的小组合作是你自愿加入的吧,还委屈你了是吗?你要是不乐意就自己再去找组吧!】
这事儿还没完,想要一口气发泄完似的,过了两秒又来条消息。
【最后友情提个建议,你当我是你秘书吗,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还给我发张时间表让我自己看你空闲时间??搞笑。反正我有什么说什么,再说你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容汀看着这些,脑海里的画面飞速闪过,她今天来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平时的生活安排的比较满,要抽出时间去图书馆学习,还要去学德语,做家教,所以群里的消息偶尔会忘了回复。
那天万桑好像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她嫌一次一次对时间麻烦,就把她的时间表勾画出空档,全都发了过去,也和她说过可以按照空档时间表对时间,那边就没有动静了。
她当时只以为万桑看到忘了回复,现在回想起来没这么简单。
接着这天下午,快到晚上万桑才在群里通知要讨论,容汀一边急着往回赶,一边问她地点。
万桑是语音回复的,语气很不好,那样尖锐的音量能冲破人的天灵盖。
也许当时就出了问题。
此时寝室里安静异常,只有指甲碰撞手机屏幕的声音。
容汀慢吞吞地理清思绪,强迫自己往好的方向想,也许万桑只是对她有误解。
她迟滞了一两秒,接着慢慢回复。
【当时你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的时间安排太乱,所以给你标注了空闲时间方便你机动调整。还有你下午和我说话的语气也很冲,我并不知道哪里冒犯你了。我刚才并不是叹气,而是我有点感冒,鼻子不太通气。】
里边不知那条触怒万桑,她立马又发一长串。
【@容汀:有没有搞错啊,我当时和你说的语气也叫冲,我嗓门儿就这么大啊,倒是你挺阴阳怪气的。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泼脏水!如果我要对你态度不好的话,就根本不会告诉你我们在哪里讨论好吗。不要避重就轻,现在是在谈你的问题!】
到底谁在避重就轻,脏水乱泼。
容汀看到的一瞬间哑然失笑。
很好,这话说的,甚至让容汀丧失了继续跟她解释的**。
事情已经很糟了,不在乎它更糟。
容汀把打好的字一个个删掉,将手机扔到一边。
好像有人回来了,不知谁关上了灯,光线彻底暗淡下去。
躺在床上,容汀强迫自己睡着,心脏却像不受控制般越跳越快。
她侧过身子,难捱地喘了口气,然而还是有种溺水的感觉。
处在人群中,琐碎的人际关系令她感到害怕,一种窒息的感觉从心口袭来。
容汀悄悄点开和母亲的对话框:【妈,我有点喘不上气。】
*
第二天,容汀上课上到一半接到母亲的电话。
她这才看到微信上的消息,立马收拾东西,在第一节课下了的时候就跑出校门。
容母风尘仆仆地站在校门口,脸上还有赶路过来的疲惫,她旁边有个小行李箱,看出来一接到电话就急忙赶过来了。
容汀眼睛一下就酸了,喊了声“妈”,扑上去。
两人抱了半天,容母才端详她的脸,面色略显惨白,唇上起皮,原本温润的杏眼此时也毫无光彩。她忙不迭问:“怎么就喘不上气了呢?”
后来两人坐在麦当劳,容汀才慢慢说了最近的事情。
她的情绪太敏感,容易受到外界的打扰,先是发现寝室氛围不对,万桑很早就开始孤立她了,紧接着寝室另一个和万桑关系好的也开始对她不理不睬。
陈赛宇既没缓和她们的关系,容汀有时候甚至需要刻意讨好她,来拉拢寝室的中间势力。
这样的寝室关系让她疲乏。
所以渐渐出现了胸闷的状况。
心律不齐是从万桑在手机里朝她吼叫开始的,她一开始只是以为心脏受到刺激的正常反应,昨天晚上她才发现没有这么简单。
她们在医院挂了号,下午做完一系列检查,大夫看了,说平时要多注重情绪管理和锻炼,否则情绪太过压抑,会引起心率快、胸闷、气短的症状。
容母不放心,又带着她去了心身科。容汀在电脑面前做了半个小时的测试,出来的结果也是中度抑郁,要注重调节情绪。
拿着结果出来,两个人谁都没说什么。
容母知道要在这里陪她几天,提前定了旅馆,而容汀干脆翘了下午的课。
帝都的车不好打,她们等了半天。
汽车往东南走,容汀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逐寸闪过,越来越陌生。偏离学校三公里以后的风景她甚至从来都没有看过。
她头一次觉得,她从未了解过这座城市。
或者说,从未有过归属感。
容母定的旅馆坐落在一个胡同四合院里边,价格也便宜,一晚上才一百多,比起其他动辄四五百的已经算不错了。
就是离U大不算近,容汀这几天需要打车去学校。
院子里挂着大红灯笼,前厅的装饰是复古色的玻璃,连屋子里的灯都是昏黄色的,屏风将浴室和两张床隔开。
两人洗漱完以后坐床上聊天。
容母明白自己孩子的脾性太软,容易被人拿捏和欺负,事到如今也没怪她,而是直截了当问她,既然宿舍关系不行,想不想租房。
容汀不是不想租,只是帝都这边的房子太贵,尤其她们大学附近的房源本来就不多,租一个单间一个月也得3000往上。
容母是个小学老师,在家乡一个月的收入刚能达到六七千。容父和一帮朋友在上海做个体生意,都是看天吃饭,多点能月入过万,少点一年也拿不回多少钱。
她不想给父母增添太多负担。
容母倒是很释怀,“有些钱总是要浪费的,不然我们挣钱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你更好的生活嘛。”
她下一句简直让容汀无语。
“你现在不花租房的钱,以后万一花在治病上,得不偿失。”
容汀一时没话说,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昨天的果盒和糖葫芦,把果盒递给容母。
她们宿舍没有冰箱,糖葫芦在她包里放了一晚上,糖衣都化在外边的纸上,抽的时候糯米纸都碎了。
“问你话呢,你还吃东西。”容母一见她手里的东西,更气笑了,“都多大了,还买糖葫芦。”
容汀瘪着嘴,“我不大,我还是小朋友。”
容母无奈地笑笑,拿着果盒去找盘子。容汀咬了口糖葫芦,已经软化的糖衣直接融在舌尖,甜甜的,后边的山楂果是酸涩的。
说真的,她都在U大两年,都没注意到这边的水果店,更别提知道里边有什么吃的了。
学习上的事她还比较上心,偶尔知道食堂有什么新菜,食堂给什么应季水果她就吃什么,门口那家水果店总是挤着人,所以令她望而却步。
她想起那个女生轻车熟路地开冰箱的动作,应该是经常来这U大这边。
容汀想起她清冷的眉目,和发色中略有些挑染过的绿,有些褪色又更添风情。
她好像没在学校见过这么张扬的发色。
*
打定了主意租房以后,容母便在旅馆又续了几天,这两天容汀大多时间和容母呆着,只有有专业课的时候才会回去。
好在学校宿舍管得不严,她这两天也没和任何室友联系。
那天晚上上完专业课,倒是陈赛宇拦住她,“你这两天在哪儿啊,大家都在找你。”
容汀没什么表情,“你说的大家是谁?”
陈赛宇一下噎住了,“那个......反正万桑以前就这样,一不高兴谁都怼,你别放在心上。”她凑近她说,“再说你不在,她们说坏话都更肆无忌惮了。”
容汀冷淡地笑了笑,“以前我也没觉得她们不肆无忌惮。”
这天容母看起来很开心,等容汀一回来就拉着她说找到了好房源。
说起来还是旅馆老板娘介绍的,她有个朋友就住在U大附近的小区,前两天和她合租的房客搬走了,正好空出来一个房间。
老板娘挺热情的,和容汀说:“你俩出生年份挨着呢,她比你大个两岁,而且人吧......挺有个性。不过你放心,她平时基本都在外边工作,人也挺安静的,打扰不到你。”
“她妈让我照看她,前两天我才知道和她合租的走了。她本来打算一个人住呢,这不我见你也找房子,就和她说了。你这么乖,你俩住一起没问题的。”
容汀倒是无所谓,容母突然问:“她俩要是差不多大,这个孩子应该也上学吧?快毕业了?”
老板娘笑容一滞,轻描淡写道:“她原本在J大读法,选了不喜欢的专业,大一就退学了。”
容母这会儿犹豫起来,“那她现在是......”
“她有自己的工作,不会影响到你家姑娘的。”老板娘补充,语气淡漠很多:“就是有这么个房源,我说一声,租不租还是看你们自己的。”
容母还要问,容汀及时打断了,摇摇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再问了。
J大的法学系在全国排行第一,毕业以后的好多学生都入职知名律所,就算是不从事律师这一职业,也能走选调生和公务员这条路。能考上J**学的,不可能是池中之物。
容汀甚至早早好奇起来,这个人退学的原因。
是真的不喜欢专业吗?那当初为什么选。
如果选了又退,那可太任性了。
毕竟房源不好找,容母犹豫半天还是答应先看看。
容汀拿到了那人的微信号,图片只显示一顶绿色的魔法帽。
点开朋友圈,也是一条横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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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