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屋内有人说话,靳苇倏地转过头,立即锁定了严文琦所在的位置。
看到来人一身黑色劲装从晦暗的角落里走出来,靳苇顿时一脸警觉:“你是谁?”不着痕迹地将床上的姜行云护在身后。
看到靳苇下意识的动作,严文琦瞬间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语气也不由得缓和下来:“外臣不得留宿宫中,这里我照看,你回去吧。”
听了他的话,靳苇却并未放松警惕,依旧是一脸防备,显然并不信任他。
严文琦看她像母鸡护着小鸡崽儿一样,瘦弱的身躯将姜行云挡的严严实实,只能无奈地自曝身份:“我是恒州严家的人。”
恒州严家,靳苇明晃晃地打量着他,想起今日姜行云还跟她提过,此次严家来京的只有两个人,一老一少,便猜测道:“严小将军?”
严文琦翻了个白眼,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别人叫他严小将军。将军就将军,非加个小字。
“是我。”严文琦面无表情地回答道,甚至还有点嫌弃。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靳苇立时松了一口气,满京城没有人不知道严家,满门忠烈,只对皇室尽忠。不知当时京城危困时,先帝为何没有向严家求救。
“我从外面带了个大夫,你在这儿看着,我把人带过来。”
靳苇点点头。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只见严文琦跳窗进来,干脆利落。随后一个中年男子有些吃力地从窗外往里爬。
想必那人就是严文琦口中的大夫了。
靳苇识趣地腾开了位置,立在床边。
“张叔,你瞧瞧。”严文琦将张天祜引到姜行云的床前。
张天祜将姜行云的前臂放平,然后把他扣着的手掌翻过来,掌心朝上。随后伸出三指,指腹先是轻轻按在他的寸口脉上,随后渐次加重,一边诊着脉,不时抬起头,察看姜行云的脸色。
严文琦和靳苇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天祜的反应。
直到他把姜行云的手臂放回被子里,严文琦才出口问道:“怎么样,张叔?”
张天祜没有立即回答,他四处看了看,眼神定格在了桌上的药碗,起身将它端了过来。先是凑近鼻子闻了闻,然后用手指蘸了一下,送到口中尝了尝。随后,将药汁泼在了地上。
看张天祜这个反应,靳苇顿时悬起了心。
“这药有问题?”严文琦赶忙问道。
“毒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药比毒厉害。”
严文琦和靳苇对视一眼,二人的担心都写在脸上。
“这是西北的一种毒,初发时猛烈,连用猛药才能清除。可这碗药性温,刚开始服用的几天,中毒的症状看上去会变轻。但它并不除毒,而是将毒性压制,久而久之,毒性便会蔓延至全身。”张天祜看着二人,尽量用他们听的懂的话来诠释。
“那,毒性蔓延至全身会怎样?”
“只消一年,缠绵病榻,然后全身溃烂,直至腐臭。”
“而且”,张天祜又补充道:“这药成瘾。”
靳苇听完,浑身直冒冷汗。幸好方才,她没有把药喂下去,否则姜行云醒了之后,她该怎么面对他。
“恶毒!”严文琦一拳砸在桌上。
躺在床上的人是谁,张天祜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其实也不难猜到。但是在这方面,他一向懒得动脑筋。
于他而言,这趟是为严文琦办事。
他走到桌前,拿起纸笔,重新写了一个药方,然后递给严文琦:“照着此方,连服七日,毒可清除。”
“谢过张叔。”严文琦躬身作揖,一旁的靳苇也照做。
严文琦把药方折起来,揣到胸前。郑重地对靳苇说:“他信你,我也信你。药的事我来想办法,从此刻起直到陛下醒来,你守在这里,旁人一步也不能近他的身。”
“能做到吗?”严文琦的语气近乎命令,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靳苇坚定地点点头:“你放心。”
她一向说到做到,真的守在姜行云床前,寸步未离。直到三日后姜行云醒来。
姜行云睁开眼,入眼便是靳苇手托着脸,靠在他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夫子。”他的声音卡在嗓子眼,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有气无力。
尽管很小声,但靳苇还是听到了,她立马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睁着眼睛,正盯着她看。
“你醒啦?”她欣喜地看着姜行云,激动的心情根本掩饰不住。
“嗯。”姜行云闭上眼,点了一下头。
“你真的醒了?”她反复地确认,声音都有些发抖。看着姜行云面色苍白,一脸的憔悴,靳苇不知怎的,眼眶有些湿润,一滴泪顺着右边脸颊便流了下来。
姜行云吃力地抬起手,想要为她擦掉。
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句:“终于醒了!”
听见身后的声音,靳苇赶紧抬手,将脸上的泪抹掉,姜行云的手滞在半空中,只得又垂下去。
一切都逃不过严文琦的眼睛,他看着靳苇雾蒙蒙的眼神,这是,哭过?
这二人属实有点奇怪。
严文琦将手中的药放在一边,然后在靳苇的帮助下,把姜行云扶起来,靠在床头。
看着这二人熟稔的动作,姜行心里有些感动。
靳苇端起药碗,先凑到自己嘴边试过温度之后,才递到姜行云嘴边。
抬头却看见姜行云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
她的脸唰的就红了。
姜行云昏迷时,怕烫着他,她一直都是这么喂药的,如今他醒了,她才察觉到有些不妥。
一旁的严文琦看着这二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还有,姜行云那是什么……黏腻的眼神,他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喂完药后,靳苇借口回家要换衣服,赶紧逃离了重华宫。
这厢靳苇一走,姜行云立马拉下了脸。
他看着严文琦,逼问道:“她在这儿守了三天?”
“不然呢?”严文琦没好气地说。
“你是干什么的,她身上有伤,你不知道吗?”
看着姜行云那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严文琦气到险些语塞:“皇帝陛下你有没有良心啊,是我,你兄弟我猫在皇宫里给你煎了三天的药。”
姜行云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仿佛在说,那又如何?
“算了”,严文琦心里想,看在他死里逃生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但是,有件事不得不说。
“你看上他了?”严文琦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姜行云先是一愣,然后很快想明白严文琦指的是什么,他看着严文琦,不置可否。
姜行云这个反应直接让严文琦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是他几年没回京的缘故吗?这几年姜行云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疯了吗?你可是皇帝,这样做,姜家要绝后的。”他看着姜行云,有些痛心疾首。
姜行云白了他一眼,沉默了几秒,然后平静地说道:“她是女子。”
听完这话,严文琦瞳孔放大,简直瞠目结舌。今科状元,是个女子?还和陛下……这是什么话本故事!
“他……她!你!”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你今天什么也没听到,知道吗?”姜行云口吻里,带了几分威胁。
严文琦呆滞地点了点头。
“尤其在她面前,要装作不知道。”
什么?严文琦心里更加震惊:“她不知道你知道她是女子?”
“嗯。”
这是什么人间荒唐事,他看着眼前的姜行云,几年不见,他的少时玩伴,居然成了一个情种?还是一厢情愿的那种?
严文琦真的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靳苇回家换了套衣服,随后出了门,不过不是去皇宫,而是绕道去了杜徳佑的府邸。
有些事情需要有个交代,而有些事,需要圆回来。
事实上,杜徳佑听到自姜行云中毒后,靳苇衣不解带在他床前照顾,这其中真真假假,他也有些分辨不清了。
靳苇来的正好。
进了正厅,看着高高坐在主位上的杜徳佑,靳苇敏锐地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好像有了一点变化。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见过礼之后,靳苇一五一十地讲了这几天重华宫发生的事,巧妙地隐去了严文琦和张天祜。对于严文琦,她还是有信心的。
当然,末了也不忘加上一句:“陛下醒来后,甚是感动。”
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杜徳佑,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赢取姜行云的信任,从而达到最终的目的。
出乎靳苇意料的是,杜徳佑对于她的这一番表述,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反而话头一转,侧着身子问道:“靳侍郎还未婚配吧。”
靳苇很快参透了杜徳佑的用意,心中暗叫不好。之前张榜后,在宣和殿门口被一群人围作一团,要招她为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若不是姜行云出现,她真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可如今……
“尚未。”她只能如实回复。
“我有一个侄女儿,年方二八,蕙质兰心,与靳侍郎正是相配。”杜徳佑眯着眼睛笑着说。
靳苇不敢推辞,也不能推辞,只好硬着头皮扯出一丝笑:“但凭将军作主。”
杜徳佑满意地笑了。
谁知话音刚落,靳苇便看到屏风后面有一个身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