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立即警惕地背过了身,把面具戴好,而后才转过身来。
“太子殿下?”靳苇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你吗?”
那人见靳苇渐渐走近,一瞬间从身侧抽出了佩戴的短刀,指着靳苇,冷冷地问:“你是谁?”
短短三个字,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他不是。
她真是昏了头,竟会觉得这样一身戾气的人,是先太子。
姜行尧从来没有这样冷的腔调。
靳苇瞬间冷静下来,直奔主题:“我找拔都。”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与拔都有关的联系:“你找他做什么?”
“有人想找他过府一叙。”不知对面人的底细,靳苇隐去了姜行尧。
“谁?”意识到靳苇没有恶意,那人把刀横在了桌上,坐了下来。
“见了他才能说。”
那人手中握着茶盏,有些不耐烦:“同我说也一样。”
“你能做的了主吗?”靳苇下意识地问。
那人冷嗤一声,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你问他我能不能做得了主。”
靳苇这才发现,拔都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
见拔都并未言语,靳苇瞬间明白,这间屋子,到底谁说了算。
“我朝陛下想与来使见一面。”
那人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辨别出真假。然而面对他的威压,靳苇没有躲闪,而是直视他的双眼,没有一丝畏惧。
拔都朝那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应下。大周人一向狡猾,夜半相邀怕是有诈。
然而那人却没有回绝,径直问:“在哪里?”
靳苇心中欣喜,轻快地说:“请随我来。”
姜行云说亥时会到,算算时辰,应该刚刚好。
靳苇把那人带到了城东小院,一推门,姜行云果然已经在屋内。
见进来的不是拔都,姜行云微微有些震惊,他看向靳苇,寻求一个解释。
靳苇正欲开口,来人便说道:“我是落月国三皇子元化,大周陛下,别来无恙。”
其实在大殿之上时,姜行云便猜测拔都身后的人有身份,不会是一个普通的随从。所以在听到他是三皇子时,即使有小小的吃惊,也很快平复了下来。
毕竟落月国的三皇子,说尊贵倒也尊贵,惨也是真的惨。
听说这个三皇子,在落月宫中,一向不受待见。
应姜行云之邀入座后,元化开口问:“不知陛下找我,有何贵干?”
姜行云翻过桌上的茶杯,倒了杯茶,递到他的手中,不紧不慢地说:“与三皇子,做桩生意。”
姜行云接下来的话,让靳苇心中十分震惊。
他是皇帝,自然不必事事与她商议,但是他若事先问她的意见,她一定会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他的提议,实在太过凶险,甚至,无异于与虎谋皮。
然而更令她震惊的是,元化思索之后,居然答应了。
二人很快议定。
临走时,元化问姜行云:“陛下知道,我为何会同意陛下的提议吗?”
姜行云看着他,静静地等待他后面的话。
“因为陛下今日在殿上,问到了玉宁公主,陛下说的是‘我朝玉宁公主’可还好’?”
元化说着,眼神中有一丝动容:“玉宁公主,是我的母后。她嫁到落月国二十年,陛下是大周唯一过问的人。”
说完后,他摘下了面具。
近距离看到他的面容,靳苇终于确定,先前在蕃坊,真的不是她看走了眼。元化与姜行尧,竟有八分相像!
她看向姜行云,他此刻已然完全怔住了。靳苇有些担忧,得知姜行尧被刺时,他是什么反应,她全然知道。这样一张脸,很难不让他想到,他的长兄吧。
靳苇轻轻拽了拽姜行云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定了定神,接着方才的话说道:“是大周对不起玉宁姑姑,如果玉宁姑姑愿意,有朝一日,我定接她回来。”
姜行云的一番话,说的诚挚、笃定,元化不由心中一热,二十年,她的母后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可是她,恐怕再也回不了大周了。
没过几日,元化便离开了大周,这让杜徳佑很是得意。
那日在朝堂上,他坚定地拒绝了落月国通商的提议后,为避免夜长梦多,还专程找过靳苇,大抵就是让她在姜行云面前吹吹风,让落月国的使者赶紧离京,不成想,这么快就得偿所愿。
他认为此事能成,除了自己的威严外,靳苇也当记一大功。于是直接后果便是,靳苇再次收到了杜千荧的邀约。
这次帖子上,有名有姓。
许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杜千荧将她,约在了外面的酒楼。
凑巧的是,正是裕香楼。
上次为了暂时摆脱婚约,她利用了杜千荧,事后虽然有怀疑和不忍,但她向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人。
事情做了便是做了,若是杜千荧后来发觉,恨她、报复她,尽管来便是。
但是杜徳佑,必须死!
她到的比杜千荧早,不知她定了哪个房间,便索性在二楼等她。
裕香楼本就地势偏高,又加上身处二楼,视野远比想象中开阔。倚坐在二楼的长廊上,看着目之所及的京都繁华,听着楼下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她虽然不爱热闹,但却贪恋这人间烟火。
故地重游,她突然想起那日,孟涪做东,邀了七八个同年,一同作诗饮酒。她出来醒酒,便是在这里,撞见了姜行云。
那日,她坐在这里,吹着晚间清风,看着万家灯火,眼神逐渐迷离……
恍惚之间,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喝了酒可不能吹风,夫子。”
一句“夫子”入耳,仿佛沿喉灌下去一碗醒酒汤。
她一下站了起来,却因起的过猛,一时头晕目眩,眼看就要向后倒去。手下意识地四处乱抓,冷不防地,跌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此时,她一身的酒味也盖不住周身环绕的清冽的香气,没有丝毫贪恋,她挣扎着,强迫着自己站直,对着来人恭恭敬敬地喊了句:“二皇子。”
姜行云的手依然攥着她的胳膊,而当时,她满脑子都是懊悔,为何每次遇到姜行云时,她总是一身狼狈。
“二皇子怎么在这里。”
姜行云规规矩矩回答:“来给我母后买些喜欢的糕点。”
“二皇子还亲自来,倒是个大孝子。”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么随便。
姜行云倒是不计较这些,而是搀着她轻声说:“春日风大,不能久立,夫子随我去醒醒酒。”
她点点头,嘴里答着:“谢过殿下。”脑子一片清明,双脚却走不出一条直线。姜行云见她走路东倒西歪,便双手握着她的上臂,把她半圈在怀里。
她没有推开,不是因为她醉了。她是喝了酒,但她清醒的很。
她没有推开,多半因为,那是姜行云。
而姜行云知道她喝了酒,喝了酒的人,即使有些逾矩,也不会被怪罪。
那是她在姜行云面前最大胆的一次。
世人都道姜行尧文才卓绝,又是贤德君子,更是承载大周希望的储君。
可她不爱才、不爱德,她爱的,是姜行云。
是那个在宣和殿外,将她护在身后的人。
“靳大人,小姐已经到了,正四处找您。”外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思。
一回头,是杜千荧的侍女,她记得,杜千荧仿佛唤她知雪。
“你是叫知雪吗?”靳苇出言问道。
小丫鬟有些惊喜:“大人怎么知道?”
靳苇笑了笑,没有回答。
知雪却开心地蹦跳起来。
靳苇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眉眼间多了几分笑意。
看见了她,杜千荧几步便迎了上来,快要走到跟前时,靳苇假装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杜千荧只当他是书生的做派,坚信着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便也不在意,高高兴兴地邀她入席。
那日她与靳苇在府中赏荷被父亲撞见后,父亲对她好一番责骂。
她知道父亲其实属意刘臣齐,想把她嫁到刘家去。可她不愿意,那个刘臣齐一脸阴鸷,刘家与杜家又向来不大和,她不懂父亲究竟为何,起了那样的心思。
她在府中哭闹、绝食,几天几夜的不睡觉,父亲还是疼她的,终于松了口,让她来见靳苇。
不知道靳苇爱吃什么菜,她就把裕香楼里的招牌,全点了一遍,酸甜辣,总有她爱吃的。
席间,她仔细观察着靳苇的喜好,小心地记下来。
这次相见,比上次强了很多,起码杜千荧心里那么觉得。
她没有像上次一样操之过急,急切地表明自己的心意,而是抛下了自己心目中以为的靳苇的形象,真切地去感受她这个人。
一直到二人用完膳,走出了裕香楼到大门,她才问出口:“靳公子,下次可以请你一同去远山寺吗?”
远山寺是京城近郊的寺庙,香火旺盛,据说求姻缘很灵。
靳苇犹豫了一下,然后答道:“可以。”
杜千荧顿时松了一口气。
二人分别之后,靳苇刚走了几步远,便听见身后有人小跑着追了上来。
是杜千荧。
“公子在陛下那里,能见得着我三妹千菁吗?她母亲殁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听完杜千荧的话,靳苇眼前一黑,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