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偷听到的一切。
他与江见寒相识多年,从未见过江见寒耍小性子,他这师弟,好像天生就是一块顽石,那身子里除了“道心”外便空无一物,莫说凡尘中人的七情六欲,他怕是连身边的亲近之人都懒得理会的。
当年师尊传这掌门之位给王清秋时,说过几句此事原委,江见寒少年情思有损,在情感之事上,他远比常人要感知迟缓,此事对修道百利而无一害,而江见寒平日除却性子略冷一些,脑子里只有练剑外,与常人也并无多少不同。
王清秋试图纠正过此事,可无论他与其他师弟师妹想了什么办法,都不曾令江见寒改变,他们已习惯江见寒的性子,怎么到了今日,江见寒收了这么个徒弟,事情好像忽地便不对了起来。
若王清秋没有看错……江见寒好像在“吃醋”。
江见寒不满意小徒弟将他人教导之言奉为真谛,以至于连这种事,他都想与他人争个高低。
不对,这很不对。
王清秋看一看认真授课的鹤长老,再看一看几乎蹙眉不快的江见寒,一时心情复杂,有些分不清现下的进展,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鹤长老说完那吐纳纵跃之术的口诀,令他那两名弟子与秦正野将口诀背诵记熟了再试一试,再回身看向站得极远的江见寒与左右为难的王清秋,还未曾发觉异样,笑吟吟道:“见寒师弟,我已听掌门师兄说过了,你在授徒之上并无经验,所以才打算来此处看一看。”
江见寒冷着脸色,勉强点头。
鹤长老道:“此事不过也就是授业解惑罢了,这书上如何说,他们有什么疑惑,你一一为他们解答便是。”
江见寒:“……”
鹤长老又看向秦正野:“秦师侄,我门中身法,除了这纵跃之术外,还另有御剑之能。”
秦正野眨了眨眼,复述道:“御剑?”
鹤长老:“这就是你师尊擅长之事了。”
秦正野回眸看向江见寒,他极为敏锐觉察到了江见寒此刻的不快,没有片刻停顿,好似全然难抑激动,几乎是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心声出口,道:“师尊会御剑?”
江见寒:“……嗯。”
秦正野弯起眉眼,眸中带着万般敬慕的炽热之意:“师尊好厉害!”
江见寒:“……”
江见寒霎时便消了气。
他作出十分冷静,假装自己对秦正野的夸赞并不在意,可心中已是乐开了花,可碍着他人在场,江见寒不能直言,他只是负手而立,神色极近冷淡,微微颔首:“回去再教你。”
秦正野面上笑意粲然,用力点头。
江见寒强压下心中得意,勉为其难继续面对鹤师兄的指教。
到了午后,鹤长老说这两名弟子不过炼气修为,未曾辟谷,此时也该去吃饭了,语毕,江见寒便见有人送了饭食过来,那两名弟子同其余几位还未辟谷的师兄师姐一道去了临近屋中用餐。
“我时常想,既是入门亲传,除了平日授课之外,日常也该多亲密一些。”鹤长老请了几人入内,热情招呼秦正野也在此处同他那几名弟子一道吃饭,又道,“师徒之间,有的是时日相处,若是关系不佳,百年之后,岂不是就要相看两厌了。”
他话音方落,便有一名弟子抢着道:“师父又在说胡话了。”
另一名年长一些的弟子嘘他,有些焦急:“师伯师叔还在此处,你怎的这么没大没小。”
鹤长老跟着哈哈一笑:“见寒师弟,我这些弟子胡闹惯了,倒是让你见笑了。”
江见寒:“……”
可恶,江见寒好羡慕。
他从不曾与人这般亲近,也没有人敢这样同他开玩笑。以往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看见他人这般胡闹,还觉得很是吵闹,可今日突然便不同了,今日他竟会艳羡,巴不得有一日,秦正野也能如这般同他开玩笑。
至于什么师尊的颜面……
罢了,这种无用东西,不要也罢。
王清秋乐呵呵插嘴道:“早听闻鹤师弟与弟子关系和睦,这些年来无论吃住均在一处,实在叫人羡慕。”
江见寒:“……”
鹤长老也同他客气:“掌门师兄说笑了,我看明河与师兄关系甚好,那亲近之意,着实令人叹服啊。”
江见寒:“……”
王清秋呵呵一笑自谦:“明河生性端肃拘谨,其余弟子倒也学了他们大师兄的模样,哪儿敢这般同我开玩笑。”
江见寒:“……”
鹤长老当然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这些弟子没大没小,没有明河师侄半分懂事。”
江见寒:“……”
王清秋:“也亏有鹤师弟你这般宠着,几位师侄才能有这般烂漫天真的心性。”
江见寒:“……”
说到此处,两人这才齐齐想起了一旁沉默不言的江见寒来。
他们互相吹捧完了,彼此都很满意,可江见寒也有个新入门的弟子,他们若不夸一夸江见寒,好就有些说不过去。
鹤长老先开了口,道:“见寒师弟……”
鹤长老噤声了。
他看着江见寒沉如寒潭一般的面容,实在想不出自己应当编些什么词来。
关系和睦?
不,看江见寒这幅冷淡模样,他可不觉得有什么人能与江见寒关系和睦。
至于什么授徒有方……鹤长老想想就觉得心疼,秦正野这般千年难遇的好苗子,怎么就落在了江见寒手上,他也想有这样天赋奇佳又很能炼丹的好徒弟啊!
鹤长老绞尽脑汁,难有言语,憋了半晌,勉强与江见寒一笑:“见寒师弟,你们师徒……也很融洽嘛!”
江见寒:“……”
连江见寒都觉得他是在胡诌。
王清秋这才从那语塞中缓过神来,事到如今,不管秦正野与江见寒的关系究竟如何,他都得硬着头皮往上夸了,王清秋也顺着鹤长老的话往下说:“鹤师弟说得对,见寒你能收到这样的弟子,师兄我也觉得很高兴啊!”
江见寒:“……”
呵,能给你炼丹,你能不高兴吗?
江见寒憋不住心中莫名乱窜的情绪,他皱着眉,不发一言,好在二位师兄也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两人大概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使命,又乐呵呵聊起了内门弟子的饭食来。
鹤长老的小弟子忽而激动提高了音量,道:“师尊!过几日便是云山城的仙云会了!”
方才几人叽叽喳喳在那儿聊了好一会儿,说的好像都是这什么仙云会,只不过这种热闹,江见寒从来不会去凑,自然也不怎么清楚,只是听仙云会这名字,十之**,还是与修仙正途并无关系的“风雅”之事。
也是江见寒最不喜欢的那种事。
鹤长老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们会将话题扯到此事上来,他掐算时日,道:“好像是时候了。”
小弟子眼巴巴看着鹤长老,道:“师尊,我想去。”
另几名弟子连声附和,似是对“仙云会”向往不已,可一向颇为好说话的鹤长老这回倒是不肯松口了,他不想应允此事,态度倒还算和善,道:“仙云会于你们的修行并无裨益。”
江见寒很认同。
他微微颔首,不小心侧过目光,却一眼对上了秦正野那满怀期待的眼神。
江见寒:“……”
糟了,秦正野好像也想去。
虽说秦正野不曾直接同他开口,他也不曾直接拒绝秦正野的请求……可他都点头肯定鹤长老的想法了,不也正等同于拒绝了秦正野吗?
江见寒吸了口气,想要解释,未曾开口,秦正野却已失望垂下了头。
江见寒:“……”
江见寒沉默了。
他看秦正野微微垂首,眸中好似忽而便消散了微光,以致他心中微微一揪,有些说不出的内疚。
他这师尊,当得未免也太过分了。
秦正野这般还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玩心重一些也很正常,他这小弟子不过是想去那什么仙云会上逛一逛罢了,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他怎么连弟子的这点请求都不肯答应?
再说了,仙云会是对修行无益,可是……可是……
可是秦正野他天赋好啊!
他这小弟子是八荒千年不遇的天才,闭着眼都能筑基,有这样好的天赋,稍微浪费那么几天时间,出去玩一玩,难道是什么大事吗?
当然不是!
让他玩!江见寒还能陪他去玩!
短短一瞬之间,江见寒已下定了决心。
他看秦正野好像很喜欢鹤长老这样的师尊,而他却与鹤师兄大不相同,秦正野拜入他门下这几日,也许已要开始失望了,那么现在,他就要让秦正野明白——
他,比鹤师兄要好。
鹤师兄不许弟子做的事,他能直接带弟子去!
-
鹤长老那几名弟子失了最后一分希望,只能老老实实回去继续吃他们的饭,好为下午的课业做准备。
他们下午的课业,与早上也并无多少不同,江见寒觉得在此处继续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他已学得了鹤师兄授徒的精髓,便低声与王清秋交谈了几句,请王清秋与他一道先行离开。
王清秋有些莫名,他们三人一齐来此,怎么江见寒好像要把秦正野一人丢下离开,他不由皱起了眉,道:“见寒,若要离开,还是将秦师侄一块叫上吧。”
“他未辟谷。”江见寒答,“要吃饭。”
王清秋有些哭笑不得:“你既是关心他,也得将此事说出来才是。”
江见寒:“……嗯?”
王清秋:“你一言不发便走了,保不齐秦师侄还要觉得自己是犯了什么错,惹了你不开心,你才会这样扭头就走。”
江见寒:“……”
好复杂,他不想思考。
王清秋又道:“你先回去,同他说一声,让他留在那儿用膳,你有些要事暂离——”
江见寒:“不重要。”
王清秋:“……很重要!”
江见寒:“师兄,我有问题。”
王清秋:“你先回去——”
江见寒:“仙云会到底是什么啊?”
王清秋:“——解释清……啊?”
江见寒一脸严肃,面上神色几乎如同他每日研读剑谱一般,带着说不出刻苦钻研的意味,认真询问:“那地方……好玩吗?”
王清秋:“……”
救命啊!
他师弟竟然想出门玩了!
这孩子不会真被夺舍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我就是最好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