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时雨醒醒,快要上课了。”
是冬冬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眼前的迷雾散去,闻时雨从原世的回忆中挣扎回现实。
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书桌上,弯曲双臂形成一个防御姿态。
“上课的时候我就见你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趴了下去。是身体不舒服吗?”
课前两分钟的预备铃声已经响起,胡冬冬挂念闻时雨,依旧恋恋不舍地留在她座位旁边。
“我……我还好,可能需要缓一下。冬冬你快回位吧。”
下节课上历史,大概率又是讲评试卷。
高三下学期已经进入高考最后的倒计时,一分一秒都很珍贵。闻时雨不想因为自己情绪不佳,影响到朋友上课。
她挥了挥手,示意冬冬离开。
“那我走了哦。”冬冬仍是放心不下,说完还忧心忡忡地往时雨旁边瞅了一眼。
闻时雨没有在意冬冬的眼神提示。历史老师最爱在讲评课上让大家自由讨论,自从冯茜散播自己“自负冷漠”的谣言后,自由讨论时几乎没人来找时雨。
虽然跟后桌解释过,但人言可畏。进化为小黑莲的冯茜利用班长的职位,添油加醋火上浇油。班上大多数人还是因为冯茜对自己抱有不好的印象。
“不就是假期没有同意线上讲题吗?”时雨小声自言自语道。
现在这个样子,倒叫她感觉自己被班上无形的潜规则给道德绑架了。
每个人都有拒绝的权利,即使身为全班地理最好的那人,她也可以选择用给大家讲题的时间去做一些更利于自己的事。更何况,她经历过一回,自然知道这件事是多么吃力不讨好。
“哎。”她叹了口气,预想到这将是一节无人问津、毫无参与感的课,“真是令人昏昏欲睡。”
闻时雨悄悄把头埋进书堆,想趁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导致教室乱哄哄的时机,打个瞌睡。
趴下后眼睛陷入黑暗,使得听觉放大,周遭的动静感受得更为真切。
座位前后的讨论声沸沸扬扬,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同桌的声音。闻时雨感到很奇怪:她不是一向很积极参与讨论的吗?
这前后反差真像换了个人。
时雨有些疑惑,侧过头从臂弯中露出一只眼,想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不属于女生的手,骨节分明。她顺着手臂向上看去——
“学、学长?!”
困意瞬间消失,闻时雨甚至还体会到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这是在做梦吧?
她“啪”一下拍了自己的脸,迫切希望能够清醒一点。
盛川却被闻时雨拍脸的行为吓了一跳,急忙出手拉住时雨想继续拍打的手。
“好端端的,打自己干什么?”
“不是梦吗?”
见闻时雨愣愣地给予反应,盛川“噗嗤”一下展开笑颜,声音清润:“我过几天就开学了,想来你们班看一下。”
闻时雨才后知后觉,热闹的教室此刻也并不寻常。围在一团的、坐在自己位上的,都在明里暗里打量他们二人。
“学长,你怎么说来就来了?”好大的惊喜,差点演变成惊吓。
“算是临时起意,我知道你上学不带手机所以没有跟你说。”他左右张望一番,“这节历史课是要讨论错题吧?我跟你们历史老师比较熟悉,前几天跟他交流了一些关于‘近代史’的内容。听说你们下午有节讲评课,主观题会涉及到这方面,就直接过来了。”
盛川像是看出时雨还没问出口的另一个疑惑,转身用手指着后排说:“一进教室就被你的好朋友拉到这个位置了,你同桌去了那里——”
闻时雨顺着盛川扭头的动作向后望去,同桌坐在最后一排因集训空缺的艺体生座位上。瞧见闻、盛二人正看她,便摆出一副“慈祥”笑容来,冲他们挥手打了个招呼。
闻时雨竟从那个笑容中,看出几分祝福和委屈。
突然良心有些许不安,同桌真是为她“牺牲”太多……
等二人回头坐直身子,历史老师拿着水杯悠悠地从门口进来了。不知是盛川这个面孔在班级中太醒目,还是老师早已做好准备。
只听他放下水杯,笑意盈盈开口道:“哟,盛川,你来了啊。怎么还坐在同学之中了哈哈,融入的很好嘛!”
“噢~”
“融入的很好~~”
比闻时雨先反应过来的是班上知情同学的起哄声,真是哪里有八卦哪里有他们。
闻时雨只觉得那一刻自己的脸颊瞬间像被烧起来一样。她看去盛川,发现盛川也同样尴尬地看向她,耳尖同样红得发烫。
“老师,我跟闻时雨认识,所以和她的同桌暂时换了下位置。”盛川在周围人的起哄中硬着头皮解释。
“好。”历史老师非常正经,根本没从起哄中发现什么暧昧苗头,“社团活动认识的吧?闻时雨你跟着盛川好好学啊!”
“来来来,你们继续讨论问题,别停下!”历史老师挥手示意大家继续。
“这次开学考就闻时雨一人上了九十,你们多少也抓点紧!”
他也不讲题,就背着个手在教室来回走着,围观同学们的讨论情况,还时不时说上几句。
“闻时雨,你给盛川看看那道近代史的主观题。我记得你那道题答得很好,你正好给盛川讲一下。”历史老师转悠到时雨座位旁,一脸骄傲地把得意学生推荐给了盛川。
“啊,我?”闻时雨不可置信用手指向自己,转头一看盛川也面带鼓励。
“听说你历史学得很好,给我讲一下吧。”
“哎学长,你一个理科生,怎么想起学近代史的。”
“下学期A大有一门公共课开设近代史,我发现对中国的近代史很感兴趣,索性假期先了解一些。”
“不愧是A大,公共课都这么卷。”闻时雨嘟囔着,啧啧称奇。
“你说什么学妹?”
“哦没事。”她略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道题主要考查我们的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内容,从题目中可以推断出……”
她很快沉浸在解答历史题目的思路之中。
“学妹,刚刚下课察觉到你状态不对,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了吗?”题目讲解进入尾声,盛川问道。
“哦,我呀……”她见周围人仍热火朝天在讨论错题,神色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我确实遇到些麻烦,还没有去找朋友们想办法。学长,我下课去楼梯间跟你说吧。”
……
“假期班主任和班长搞了一个钉钉群答疑的活动,因为每天晚上都要答疑,需要为此做好准备,而我更想用这些时间去执行自己的复习计划。所以班长找我负责地理时我拒绝了。之后答疑效果不佳班长被批,她把火发到了我身上,到处跟同学说我冷漠自负。”
其实最主要的矛盾并非是这些谣言,只要班长的假面一直佩戴,班主任一直偏心,在这个班级自己就会遭遇许多危机。摊上这个班长,闻时雨简直欲哭无泪。
“所以矛盾主要就是你跟班长的对吗?”盛川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
她还没来得及说呢!
时雨闻言激动地拽住盛川的手:“不愧是你学长!我是真得很想揭发班长的虚伪面孔,奈何还没想到办法。”
“别急,我们一起来想办法。”盛川柔声安慰时雨。
“哎,你俩干什么呢?”楼梯间突兀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打破此刻气氛。
他们一齐望向楼梯间门口。
看到楼梯口疑似恋爱的“小情侣”仍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年级主任扶了扶眼镜:“我说手!你俩手干嘛呢?!”
他俩又双双低头看去,闻时雨惊讶发现盛川不知什么时候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老师我要跟你说我们目前只是纯洁关系你信吗?!
“这个男同学,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啊?”年级主任扶着眼镜,想要走近观察盛川。
“快跑!”说时迟那时快,闻时雨看到主任移动了脚步,握紧两人还没松开的手拉着盛川狂奔下楼。
楼梯间没有暖气,少年少女飞快转身,扬起的校服带来冷风,狠狠抽在年级主任光滑的头顶,冻得主任一个哆嗦——
“你们给我停下!”
仗着他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想跟他玩“速度与激情”?
年级主任向下跑了几节台阶,累得气喘吁吁。
他扶着楼梯大喘气,抬头望了眼楼梯间墙角:回头一定要跟学校申请,迟早把楼梯间也装上监控!
“哎哟我跑不动了,学长我们就在这儿继续说吧。”闻时雨拉着盛川一口气跑下五楼,跑到高三楼背阴的一处小树丛旁,才终于停住脚步。
闻时雨靠在光秃秃的水杉树旁,“哼哧哼哧”喘粗气,恨不得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结果一看盛川,这家伙连神色都未变,只一脸关心地在看她。
盛川大概真得是个体力怪人……
他见时雨恢复的差不多了,站在树下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最好的效果就是破解谣言,恢复你的声誉。可以先从班上的同学那里入手,他们清楚误会你之后,自然不再相信班长。”
“比如我直接当众为自己正名?”
“当众正名?”盛川大概没想到时雨勇敢到想直接上,勾起唇角笑了,片刻后很正经地回答,“学妹你更加勇敢了,可以去试试。”
他望着天边逐渐藏在云层后的太阳,缓声说着道别:
“我该走了,过几天就要开学,这期间你自己好好加油。”
盛川好像也在悄悄记着高考的日子。
“你们高考完那天,我应该差不多结课了,只要有空就会回来。所以学妹,坚持住,只有108天。”
盛川抬手,轻轻拂去闻时雨不知何时挂上的泪花。
他们在高三楼旁监控覆盖不到的角落告别,一如校园里那些背着老师偷偷约会的少年。
闻时雨回到班,先是安稳坐在位上自习。她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早已编好腹稿,只等下课铃声响起。
“咳咳,同学们除了上厕所的,可以先在位置上听我说几句话吗?”她一下课就快步占领讲台,清了嗓子,除社团演讲外还是第一次这么正经地面向众人讲话。
与社团演讲所承担的责任不同,这一次,她为自己而战。
“我知道最近班里有很多关于我的风言风语,相信大家在跟我这两年的接触中,可以看出我并非所传的那样冷漠自负,请大家不要听信别人为诋毁他人声誉恶意传播的谣言,我也会在这里给大家做一个解释。”
“一切谣言源于我假期拒绝线上答疑。不参与线上答疑是由于我有自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怕没时间准备,承担不了为你们答疑解惑的任务所以才拒绝。”
“像平时不积极参与讨论问题呢,是因为我比较习惯自己独立思考错题,但我并不是不欢迎大家来找我讨论,我非常乐意给你们解答,能帮助到你们我也会很开心。”
“这个谣言困扰我很久了,希望大家今天听过我的解释后,可以解开这个误会。高三是冲刺的关键时期,我们大家更要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更好的相互帮助,共同进步。”
闻时雨说到这里,注意到班上同学们的表情变化。有恍然大悟的,同情理解的,还有冯茜那样阴云密布的。
“你出来。”闻时雨下了讲台,冯茜却迎了上来,要拉她进楼梯间。
“要上课了,值日班长管好纪律,不能随意进出!”冯茜出门前,大概怕有好事者跟上来偷听,特意对值日班长强调。
“同学们都看得到你在假期的表现,就是一副冷漠自负的模样啊!如今又拿出来说什么劲儿?!”冯茜急了,刚关上楼梯间的门就开始咄咄逼人。
“他们当然也看到了,所以我觉得需要给他们一个合理解释。反而是你,我怎么感觉全班只有你听不进去我的解释呢?句句不提你,句句却离不开你。你是不是这样觉得?”闻时雨也不甘示弱,步步逼近冯茜,“做贼心虚了吧班长大人?”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你在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的到底是谁?中午的事情咱们还没解决呢,你问我在神气什么?”闻时雨放松站姿,倚在墙上慢慢回怼着。
“我从来没有像你口中的那样骄傲自满过,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一步一步加强我的自信。我们俩一开始根本就不是一个赛道的,没有什么可比性。我专注于社团而你专注于班内事务,明明可以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
“但是你自己自卑心理作祟,拼了命地想要混得光彩,看到我只因为一个社团活动就轻而易举赢得了你想拥有的年级中的赞誉,只是因为一场省统考而备受关注。”
“所以——你嫉妒了。”闻时雨用了这个词语来形容冯茜对她的感情。最后一句话,简短有力扎透冯茜的心。
“我、我没有。”冯茜罕见的红了眼,流露出些许真情实感来。
闻时雨正想再劝冯茜承认自己的错误,楼梯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你们不上自习在这里干什么!”
是王巧楚。
“冯茜?你怎么哭了?!”她一把拉过冯茜,怜惜地给她擦着眼泪,“闻时雨,是不是你欺负冯茜了?”
拜托王巧楚,你睁眼看看呐!冯茜她这是因为受欺负才哭的吗?!
王巧楚偏心偏的叫闻时雨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了,这时候从楼下传来几下鼓掌时,声音逐渐逼近。
“好啊好啊,班主任你没听到全过程,上来就问责闻时雨。我可是听到了全部啊。”
是白苒!
“你俩挡着我上楼,所以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哦。”她还侧身跟时雨解释。
“不管怎样,冯茜是班长!一向又乖巧懂事,你们两个巧舌如簧的,你说我信谁?!”王巧楚这幅样子好像也听不进去她俩人解释。
“谁欺负谁啊!”这话白苒听了都委屈。
下一秒白苒牵着时雨就走:“走,去找一个能给我们主持公道的!”
“我还在这里呢,你俩都敢溜!让我查监控抓到你们给我写一千字的检讨!”王巧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两个人无视她的话,可把她气够呛。
白苒和闻时雨避开监控东躲西藏,又拱到高三楼外面的小树丛里。
“白苒,我有一个问题啊。”
“你说。”她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电话手表。
“王巧楚是不知道你和白旭的关系吗?还一点面子不给直接那么批人。”
“她呀。”白苒笑笑,“进学校不到四年,连同一年级的老师都没认全吧,更何况我爸还被调到分校去了。”
“要是她知道这层关系的话,会不会在冯茜这件事上就不会这么偏心了?”
“可能是的。”白苒点点头,继续去拨弄手表屏幕。
“你给谁打电话呢?”闻时雨也凑过去。
“我爸啊。允许冯茜有老师罩着,不允许我们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