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溁市的初春寒风料峭,正午时分阳光夹杂着风冰冷刺眼,穿透玻璃刺痛闻时雨脸庞。
安静躺在病床上昏迷已久的人仿佛也感受到耀眼的光,睫毛轻轻颤了颤。
女人特地把窗帘拉开,想让病床上的人晒会儿太阳。
“你怎么现在才来?!”病房外传来女生带着哭腔的质问。
一个男生声音低低地解释了些什么,片刻后女生冷静下来,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阿姨,时雨的一个朋友,他想进来看看时雨。”
“他叫盛川。”胡冬冬说。
闻妈妈起身来到门口,看见盛川褶皱的衣角和微红的眼,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顿了顿,竭力稳住情绪:“你进去吧。”
言罢走出病房,关上了门。
病房里静的只有脚步声,盛川小心地走近病床。
昏睡的时雨苍白虚弱,面颊凹陷,曾浓密的秀发因为手术剃光,单薄的眼皮甚至能清晰看见青色血管。
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她与记忆中的生动身影重合。
盛川的心狠狠一颤。
他伸手想触碰时雨的脸颊,可时雨脆弱到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终是在离脸颊一指远的地方堪堪停住。
像是察觉到心心念念的人到来,闻时雨终于缓慢睁开双眼,伴着刺眼白光的盛川瞧着不甚清晰,倒叫她倏地泪满眼框。
盛川就那么蹲在床边,隔着泪光也能望见他眼底的无限缱绻。
你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你真得喜欢我一样。时雨在心中想着。
被子下插满管子的右手边,一直放置着一块手表,清醒时刻她经常轻轻摩挲。
闻时雨摸到手表,奋力将它递出被子外,发出轻到只能看出口型的气音:“给……你……”
当盛川的手触碰到手表的那一刻,羸弱的右手像是耗尽所有气力般陡然垂下,“滴——”的警报声响彻病房。
“砰”地门被推开,“时雨!”是妈妈和冬冬急切的呼唤。
“病人心率47,血氧75,马上进行心脏复苏!”
被挤到墙边的盛川紧握手中的表,眉头紧锁看向忙成一团的人们,兜里手机屏幕亮起——
“如果这次能救回来,我会和家属提议。”
“祝你好运。”
……
倘若人的一生是一场跌宕起伏的电影,那么将死之时,脑海定会如倒带一样闪过走马灯般的回忆。
那为什么她看不到走马灯?
闻时雨眼前的景象停留在昏迷的那一瞬间,最后只有光留在眼底,白茫茫一片。
伸不见五指,退不见来路。
可是声音却渐渐清晰地响起来。
她本以为是医生将她又抢救回来了,但仔细听听,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抑扬顿挫。
“你把这串数字当作一个整体,代入原式,xxxxxx,这不就解出来了!”
她敏锐地感受到自己动作的奇怪之处——本应是平躺在病床,此刻却像趴在桌子上。
“是不是啊?闻时雨?!”胳膊被人猛地一捣,如此真实的触感使时雨下意识睁开双眼。
闻时雨茫然抬起头,阳光是温暖明媚的金黄色,不一样的色泽。
面前站着高二班主任。
白旭怒目圆瞪,左手高举的教材书好像时雨再晚醒来一刻,就能挥舞到她的头上。
“什么眼神?睡懵了啊?!你同桌还怪好心嘞,我不叫你名字她不叫醒你!”
虽是姓白,脸黑得让人无法联想到他的姓氏。
黑面阎王的眼睛跟把小刀似的刮在时雨和同桌二人头顶:“闻时雨,你给我站后面清醒着去!”
她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场景熟悉到自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准确来说,自己穿越回了高二?!
她为数不多的一次课上睡觉被抓,记得那时委婉拒绝了白旭让站起来清醒的建议。
于是她谨慎地摇摇头,尴尬笑着拒绝白旭的“好意”:“不、不了老师,我现在非常清醒,就先不站了。”
荒谬的大梦初醒。
闻时雨因这个事实激动地浑身发抖,她迫切需要安静呆着好好理顺一下现在的情况。
好在白旭时间宝贵,没空跟闻时雨纠缠要不要站的事情。
他回给时雨一个冷冷的眼神,又捧起书开始激昂地讲课。
“时雨你竟然敢在白旭的课上睡觉?!”一下课胡冬冬便凑过来,对好友的勇敢举动大为赞赏。
“睡得还悄无声息,要不是白旭叫你,我都没发现!”同桌也加入对话,想抒发些“劫后余生”的感受。
一旁的闻时雨此刻却安静得不像她平时的模样。被白旭叫名的事情已经过去半小时,她们看到时雨的眼底还满是慌张。
胡冬冬伸手在闻时雨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做梦被吓到了吗?”
“我、我没事。我去趟洗手间。”可闻时雨脸色发白,一点不像没事的样子。
她匆匆起身,又转头紧紧抱住胡冬冬。
谢谢你冬冬,谢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坚持陪伴。
时雨踉跄着向洗手间奔去。
“你小心点啊!”冬冬关切的话语从身后响起。
洗手间的镜子前——
闻时雨双手捧着脸,眼睛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面色白皙红润,脸颊肉还在,睁大的杏仁眼中满是惊慌与青涩——镜中是更加稚嫩、健康,富有朝气的自己。
“我还是我……”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旁边洗手的同学听到这话,像看神经病一样瞥了一眼闻时雨,急忙离开。
“连发生的事情都一样……”
闻时雨不关心周围,她在脑中推测着种种可能。
可她明明快死了,她现在究竟在哪里,这到底是时空回溯,还是平行世界?
如果是时空回溯,那她不能做出跟之前不一样的决定,否则陷入时空悖论,她将不复存在;如果是平行世界……
她转头看向门外来来往往的同学——现在这个时点,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她这个时候,跟盛川相见了吗?
一念选择分化一层平行世界,如果还没有相见,那她是不是可以选择提前见面证明自己来到了平行世界。
那么平行世界里的人生,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闻时雨拧开水龙头迅速冲了把脸,努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拔腿就跑向高三楼。
原来世界中曾走过无数次的熟悉的楼梯和小路,一别经年。
她一边跑着一边红了眼。
“欸!这个旗子放这儿,你信我这绝对有雷!”
盛川旁边的脸熟学长是个大嗓门。
“好好好,这里也标记一下。”盛川笑着按动鼠标,嘴角的笑容牵动眼睛也弯弯。
当看到跟一群男生站在讲桌玩电脑的少年盛川时,闻时雨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汹涌坠落在地。
学长……
她背过身,贴着盛川班门口冰凉的瓷砖墙壁缓缓蹲下,绝境逢生、久别重逢的巨大喜悦将时雨的泪水一下子榨出。
她把半张脸埋在臂弯,张着嘴无声痛哭。
原世界最后那段时光,那么痛,那么绝望,她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
可她也只有24岁……
CBD一座大楼的茶水间,24岁的时雨身着一袭职业套装,正小心搅动咖啡。氤氲热气笼罩下,依稀能看出她面容青涩,眼下发青,活脱脱一个被压榨的实习生模样。
实习期工作繁琐,闻时雨已经一连加班数天,头疼欲裂,频繁犯困。为了表现好些成功转正,这些天她一直靠咖啡续命。
远远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脚步逐渐走近。
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前辈。
啧,快别让她们瞧见,不然不在工位就是有罪!
她慌忙端起咖啡,转身到靠窗的吧台角落,背对着来人的方向。
聊天内容也随脚步声清晰——
“孟姐,你瞧上个月刚来的那个姓闻的小丫头片子,干活生疏的很,也忒不麻利了。”
传闻果然没说错,茶水间和厕所出八卦。
但是不巧,八卦吃到了自己身上。
“我压着一肚子火呢。还大学生……什么都不懂!刚来那会儿让她去打印份文件,愣是好久不见她拿来,我一问才知道,人一点都不会用忙着百度呢。她本科也不怎么样吧?”
“省外的,哎我都没听说过那个大学。好像连大四的实习都没怎么好好干,据说是忙着考研了,这不考了两年都没考上!”
闻时雨死死咬住下嘴唇,竭力控制住自己不站起来跟她们对骂。
一滴褐色液体穿过腾腾热气,“滴哒”一声溅落咖啡杯外。捏着勺子正搅动着的手指已用力到发白。
“哈哈哈,就她?啥也不会干、看着也傻乎乎的……"
“走,端位上凉着去。下午还得使唤她给我整理份文件。不得不说,虽然干活糟心了点,但有个实习生使唤着还是好的……”
从小到大,自己总在班里位列前茅,但是好像单单缺了考运。无论花费多少日夜多少心血,在关键时刻都会遭到致命一击。
难道就要因为这最终结果,否认自己的全部努力和能力吗?
身体紧绷的那根弦并未随着二人的离开而松弛。
她端起半凉咖啡胡乱入口,恍惚间不记得特浓美式是什么滋味。
只是压着火习惯性走回工位。
一抬头撞上孟姐的视线:“哟,闻时雨,你又去哪儿偷懒了?找你半天。来,把这个档案整理一下。”
那一瞬间时雨犯起恶心。
火压不住了,大家都别干了。
“呵,偷懒?孟姐,我主动加班的时候你早溜了,看不着就说我不努力,怎么着公司监控没有你眼好使?”
一向唯唯诺诺的人突然扬起冷笑开骂,孟姐惊讶到连手中咖啡都忘记喝。
“我去打水上厕所的这一阵功夫,你倒是看着了,就说我偷懒。孟姐,我跟公司签的是劳务合同不是卖身合同,要我一整天别的事都不干蹲在电脑前,你还不如劝老板招个机器人!”
“你倒是能了,我是你前辈!干活效率低、一有事就找不着我还不能说你了?”孟姐把咖啡杯狠狠拍在桌子上。
怎么?你一个打工人还跟资本家共上情了?
“你少拿进公司十年的效率来要求我!我要是跟你效率一样了,你快也别待在这个位置,干脆让给我好了。老板让你带我熟悉工作,你却只会拿前辈身份压人!像你这种人……”
一旁的茶水间另一人想要开口帮孟姐,被闻时雨狠狠瞪了一眼:“估计只会带出来些阿谀奉承投机取巧的人!”
“你!”孟姐二人脸色被气到发黑,用手指着闻时雨好像下一秒要上前扯她头发。
“好了好了。”办公室的动静大到经理都出来,“我刚刚在旁边听了一下,来龙去脉基本都清楚了。小孟,你对刚入职一个月的实习生也别太严苛了。”
见经理上来先帮闻时雨说话,孟姐气得用鼻孔喘粗气。
“小闻啊,你孟姐她就是心急口快,也别放心上。这样吧,你去跟小王好不好?她那里任务少些,也别天天加班累着自己。”
这场闹剧因经理出马才罢休。
闻时雨领到新的任务,趴在电脑前盯着Excel表格。
大概是因为刚发过好大的火,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
屋外狂风带着窗帘飞扬,遭殃了时雨的办公桌。她急忙起身拉窗,不料衣角勾倒了边上竖立的文件夹。
闻时雨遂又蹲下收拾,却在转至起身的一刹那,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
“你说我是脑癌晚期?!”
“初步诊断是这样的,建议你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再进行全面的检查。”
闻时雨又在父母的陪伴下,千里迢迢赶到北京,却得到了更坏的结果。
最后他们选择回到长溁的医院进行保守治疗。
噩耗发生在寒冬,长溁市东临广阔大海,在距离医院很近的海边,有一块伸进海底的石阶。
闻时雨就坐在露出水面的第二节石阶上,任由冰冷刺骨的海水舔舐鞋面。
她崩溃不已,可只能给闺蜜打电话宣泄:“冬冬,我该怎么办啊,医生说是高级别胶质瘤,目前只能保守治疗,我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了可我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实现……
“我以前很胆小懦弱,后来咬着牙磨练自己,慢慢生出许多勇气,变得活泼开朗。可敏感自卑的心理仍然时不时出现,只有在面对盛川的时候才会展现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
“好多人喜欢的我,不过是喜欢着盛川时我的样子,看着他光芒万丈,就好像我也终有一天能散发万丈光芒。
“我总是想,只要盛川一直在前面走,我也会一直前进。即使现在万般不如意,可只要盛川闪闪发亮一天,我也终有一天可以像他一样。我会因他、因我自始至终的梦想,一直努力。
“而不是像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人生一眼望到头。就这样结束的话,太多遗憾了,真得好不甘心……”
“你说什么傻话?好好配合治疗,一定会好转的。”
“可是癌症晚期的治疗,好疼啊。我付出的全部努力,不过是为死亡拖延时间。”
“你要不要跟盛川打电话约着见个面?”
“我之前下定决心不再打扰他了,他忙实验,一定没空回国。”
“你别这么纠结啊……想打就打。不行的话我给他打,见到他了,就给我安心治疗好不好?”
……
“时雨?你怎么蹲在这里?”
一道温暖熟悉声音响起,那段痛苦回忆如潮水般退去。闻时雨抬起头——原来是苏梦。
苏梦学姐曾将闻时雨一路从文学社小透明提拔到副社长的职位,若不是她发现了闻时雨的责任心和冲劲,就不会锻炼出时雨此后应对发言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能力。
“学姐。”许久未见,苏梦亦是闻时雨所想念的,她使劲揉搓了下眼睛,装作无事发生,“刚刚眼睛不舒服——我正想找你的。”
“哎哟,这不巧了嘛!我也正好想下楼找你。下节自习课,实验楼106有个活动,你把梁文途也叫上。”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见时雨若有所思地点了头,苏梦转身就冲门里喊:“盛川啊,教室申请到了,下节课实验楼106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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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