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韫的身体愈发僵硬,不知是被顾澜清这句话说懵了,还是被低温冻的。
听到她的温柔声线,林知韫冷不丁想起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天,她细细给她戴手套围围巾,将她的手牵住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保暖。
明明彼时她们的关系是那样好。
可顾澜清偏偏在她最喜欢她的那一年,亲手打碎她的梦境,告诉她以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一阵寒风吹过,林知韫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她当年集聚怒火的那句:“我不想让她当我妹妹!”
林知韫再次从她营造的梦境中惊醒。
顾澜清的温柔是演的。
以前在演,现在也在演。
林知韫昂起头自嘲一笑,挣出她的怀抱,“围巾给我。”声音冷得像那零下十度的冰块。
声音是冷的,眼神更是冷的。
顾澜清对视上她的眼睛,心脏忽的抽疼。
没关系,能见到她、跟她讲话就已经很好了,顾澜清安慰自己。
顾澜清眼眸稍黯,唇角却仍含着笑,柔声道:“围巾在车上,我带你去拿。”
林知韫没说话,抬步往前没走几步,却猛然被她拉住袖子。漠然转过头去,径直对上她清透可怜的眼瞳。
“韫韫,可以帮我拉下拉链吗?”
林知韫的视线移到顾澜清在膝盖处的羽绒服衣摆上,又移到她的v领礼服上。
林知韫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烦躁,“你出来的时候不会让你工作人员帮你拉好吗?”语气也不耐烦。
顾澜清无法辩解,望向她的样子楚楚可怜。
嘉城气温低,现下又没有旁人。
林知韫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俯身去帮她。
这才注意到她的礼服极为贴身,完美勾勒了她的曲线。纤纤细腰,可盈盈一握。隐隐约约的花香沁入鼻尖,乱人心神。
林知韫状似无意地收回视线,拉到腰部便放了手,淡淡一句:“你自己来。”
温暖骤离,但她来过就够了。
顾澜清轻笑一声,“谢谢韫韫。”说完抬手想帮她扫去发间点点白雪融成的水汽,可她早已背过身去。
顾澜清抬起的手微微一僵,看来温暖只短暂来过是不够的,她贪恋温暖长留。
甚至永留。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着,气氛沉默。
“听阿姨说,你...不打算回国了?”顾澜清犹豫着开口。
顾澜清听说了。
林知韫偏头看向街边的积雪,半晌没有回话,却抬手将口罩摘了。
今天天气不好,让人呼吸不畅。
顾澜清料到她不会搭理她,却看她无物遮挡的脸看得入神。
好久不见,顾澜清在心里又说了一声。
“顾姐,我找了你好久!那些记者为难你了吗?”一道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还好。”顾澜清冲来人浅笑。
林知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个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她的工作人员?
阿念看到林知韫的正脸,心中一惊:这个女人和那张小像上的人长得极像。
下意识看向顾澜清,见她摇了摇头,随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好,我是顾姐的助理,叫我阿念就好。”
林知韫极轻点头,不冷不热道:“我是林知韫。”
阿念感觉到她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摸了摸鼻子,领着两人往停车场走。
林知韫的视线移至天边,扫向街边小店,就是不看顾澜清。
顾澜清此刻既庆幸她不看她,给自己机会得以仔细观赏她的容颜;又埋怨她不看她,难道她对她真的就只有讨厌而没有半点思念么?
既然讨厌她,刚才又为什么将她从记者中救出来?
她不信她只讨厌她,抑或是祈求她不要讨厌她。
顾澜清无声笑着,贪婪地用目光一寸寸抚摸她的五官,强忍住想去亲吻这张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脸的冲动。
此刻见到安静真实的林知韫,顾澜清忽而感觉自己从那长长的梦魇中惊醒,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可顾澜清越看越入神,从她的额间发到她的纤纤细腰,想把她圈在自己身边的冲动愈发强烈。
顾澜清似乎又进入梦魇之中,不过这次与往常的每一次都不同——
但愿长梦不复醒。
“你助理就这工作能力?”林知韫猝不及防开口。
顾澜清从臆念中回过神,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怪阿念来晚了?随即轻笑一声,“她们工作人员的会场太冷了,又要收电子设备,是我请她回车里等我,不必来接的。”
顾澜清又轻声道:“谢谢你关心我。”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吐槽你眼光不好。”
跟当年看上那个女的一样,哦,还有那个祝总,眼光差极了。
顾澜清也不在意她呛人的语气,唇角仍弯着。心上像打翻的蜜罐,罐中只余些残蜜,却仍泛起几丝甜意。
阿念走在前面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心里却是感慨万分:老板真好,不仅没怪我还帮我解释!呜呜呜我要给她当牛做马!
阿念领着二人找到她们的车,顾澜清率先上了车,示意林知韫上来。
林知韫在车下站着没动,“把围巾给我。”
顾澜清俯身朝她伸出手——意思很明显,先上车,再给围巾。
林知韫只好作罢,像是没看到她的手般,径直上车坐下。
顾澜清默不作声地收回手。
林知韫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妈妈让我请你吃饭。”说完便阖了眼。
她还是只把自己当作姐姐吗?一个她并不喜欢但又因为身份不得不来接待的姐姐。
顾澜清眉心一颤,手机里躺着的那条消息仿佛又出现在眼前,无一不在提醒她注意身份。
隐隐约约的花香飘在车厢里,像是藏着什么温柔秘密。
顾澜清心痛难捱,腿根又开始泛起不知是痒意还是疼意,望着她的侧脸久久未回神。
“你看着我做什么?”
林知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对上她似哀怨的目光,不明所以。
顾澜清很快便恢复笑意,“我想问你,咱们去哪里吃饭?”
林知韫望向驾驶位,司机看起来是华人,开口用中文说:“师傅,去ManyMix。”
“好嘞。”司机师傅得了指令,没有看导航,直接驾车朝餐厅驶去。
到了地方,顾澜清下车时回头交待:“阿念,和师傅一起在附近吃晚饭吧。我报销,不必在意价格。”
阿念望着她的眼里盈着兴奋,“好嘞,谢谢老板!”
顾澜清去后备厢取围巾,看到围巾旁的郁金香,将其同围巾一起取出,一齐递给林知韫。
林知韫看到那束花一时怔愣,只接过她递来的纸袋。
顾澜清见她没接过花也不恼,直接塞到她怀里,强忍住喷嚏,却仍笑得欢心。
林知韫猝不及防被她塞了满怀,唇齿微张,终究是没道出谢意。
不过是顺手的一束花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眼前是一家装修风格极为复古的餐厅,整个建筑像是一座古堡。
顾澜清看着很喜欢,轻声问她:“这家餐厅看起来很不错,是你很喜欢的餐厅吗?”
“随便选的。”
侍应生服务周到,领着她们走到窗边坐下,递上菜单。
暖气开得很足,顾澜清将拉链拉开。
林知韫看了两眼菜单,一抬眸便看见她的羽绒服打开,礼服上镶的钻反射着灯光,很像小时候她们一起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那张照片。
“林知韫!好啊你!我约你你不来,现在又带别人来吃!?”一道女声从侧边传来。
在这里都能遇见朋友,真是随便选的餐厅?顾澜清望着对面的人,唇角勾起弯弧。
林知韫知道顾澜清肯定是误会了,想解释是她自己想吃这家的菜而已,才没有特意想带她来吃。
但主动解释又显得欲盖弥彰。
林知韫略不自然地朝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是唐若愚——她在嘉威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你怎么来了?”
唐若愚没管林知韫的问题,更关心的是跟她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看到她对面人的正脸,唐若愚吓了一跳,“b...”
“不是吧,顾影后?”
顾澜清看到来人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冲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意。
“你们先吃,我过去找我朋友了。”唐若愚扔下一句话就溜了。
林知韫觉得她奇奇怪怪,正常人看到明星不得要个签名么?怎么就她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还没想明白,便听见顾澜清出声:“韫韫,请你帮我点几个你喜欢吃的菜吧。”
林知韫这次不得不解释:“很久没吃这家了,是我自己想吃。”
那为什么朋友约你你不来呢?顾澜清在心里问道,面上却不打算戳破她:“好,你先点,我跟你要一样的。”
顾澜清显然没信她的说辞。
林知韫不想理她,自顾自地点了几样,本不想管她,鬼使神差地,又加了句:“给她来份一样的。”
侍应生得了指令,下单。
只剩下两个人,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顾澜清开了口:“你是明年毕业对吧?”
一问出来,就又觉得尴尬,感觉自己像极了那村口八卦的老妈子。
“嗯。”林知韫也没恼,漫不经心地答着。
“真的不打算回国了?”
“也许吧。”
顾澜清眼底的失望与难过呼之欲出,在桌子底下捏紧了拳头,轻声问道:“是因为...讨厌我吗?”指节攥得生疼。
从前林知韫唤她“生生姐姐”的样子仍历历在目,可不知从何时起,她看向她的眼神里只余下厌恶与冷漠。
顾澜清想自己该是有多差劲,才会被喜欢的人如此讨厌?
听到顾澜清就这么直接问出来,林知韫惊讶地抬眸看她,从她眼里明晃晃地读出了“受伤”二字。
林知韫将那句“你没这么大面子”默默咽回去,换上了句:“嘉城有业内顶尖公司,我留下来与任何人无关。”语气很冷。
成年人的世界,不应在人前将讨厌或喜欢讲得那么直白、不留余地。
这是妈妈教给她的,可她林知韫向来爱憎分明,却在顾澜清,这个她讨厌的人面前,头一次听了妈妈的话。
林知韫心里愈发烦躁。
侍应生来上菜了。
顾澜清没有等来想听的答案,但庆幸的是,林知韫也没有给出那句令她心碎的肯定。
顾澜清适时噤了声。
林知韫拿勺子尝了口焦糖布丁,似乎还是从前的味道,但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说不上来。
顾澜清还没开动,看着她品尝布丁,自顾自地说了句:“一定甜得不像话。”
林知韫以为她是在说布丁,奇怪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应答。
她面前不也有一份么,盯着她的布丁做什么。
顾澜清笑而不语。
想起两人许多年没有一起对坐着好好吃一顿饭,上次还是林知韫出国前,一大家子给她践行。
那时候林知韫将讨厌她表现得极为明显,厌恶的眼神、冰冷的话语无一不像刀子般飞向她。林家的小辈个个是人精,在安排座位时特意将两人隔开。
顾澜清便隔着小半个桌子静静看着她,看她吃着陈尧青给她剥好的蟹肉,跟她的同辈姐妹们欢声笑语。
那时顾澜清甚至嫉妒她姨妈的养女陈尧青,嫉妒她每一个同辈姐妹,嫉妒她们肆无忌惮、光明正大地在她身边,而她顾澜清却只能像个偷窥者般在远处秘密瞧着。
席间顾澜清虽仍像现在一样噙着笑,但那时候远没有现在的笑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在强颜欢笑。
继母林初霁还以为她是因将自己当成了林家的外人而难过,特意将她带到书房里去,跟她说如果不开心,可以在那里看书。
却没有人知道,她是因为失去林知韫而难过,更为不知道为什么失去林知韫而难过。
一阵电话铃响起,打断了顾澜清的思绪。
“抱歉韫韫,我可能要接个电话。”
林知韫点头,看见顾澜清已经偏过身子,掩住话筒柔声道:“祝总。”
听到她称呼对方,林知韫又想起记者问的那句:“您和祝总是恋爱还是情人关系?”
林知韫本没有窥探**的兴趣,但是话筒那边的女声不掩兴奋,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清清,我都安排好了,就等你,快点回来哦~”
顾澜清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好的,待会儿见。”
看着对面人愈冷的神情,顾澜清小声道:“韫韫,我得先走了。”
就这么急?在国外工作间隙也要约会?
林知韫望向窗外,不想看她。
顾澜清以为自己病得很重,人人都说病娇都是用尽一切手段要留心爱之人在身边。
可顾澜清发现,尽管她想要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念想疯狂滋长,但此刻,她就这么对坐着看她吃一口布丁就很满足。
大概是在那长久分别的岁月里,就连这样一件小事于她而言都是奢求。
——
注:
1.“但愿长梦不复醒”,化用于李白《将进酒·君不见》中的“但愿长醉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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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看到好多熟悉的小天使呀好开心!也在此欢迎新的小天使们~预祝大家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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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枝郁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