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枕霜一有机会便会避开房间周围的守卫,偷偷去看梅境和那边的消息。
距上次夜里去找他已经过去三日了,即便是再优柔寡断的性子也该有个决断了,可梅境和那边却还未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复,梅枕霜不禁心下一沉,暗道梅境和这废物莫不是没这个胆量吧。
他如此猜测了两日,终于到了第五日的时候,梅枕霜看见了梅境和给自己的暗号。
于是当天夜里,他又趁着众人都熟睡的时候,翻进了梅境和的房间。
梅境和并没有休息,一直坐在屋里等他,见他来了,才略显不安的问了句:“没让人察觉吧?”
“没有,”梅枕霜将窗户关好后坐到他对面,直接开门见山道:“皇兄想通了肯与我合作?”
房间里依旧没有点灯,两人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梅枕霜却能听出梅境和的试探和犹疑:“既然你要母后传信于北狄,撺唆北狄起兵入寇,如果事成,那么依照母后与北狄的关系,他们肯定是奉我为尊,此事于你有何好处?你如此费尽心机的帮我出谋划策,就只是为了离开宗正寺?”
“不然呢?”梅枕霜毫不心虚的诓骗他:“难为皇兄能在这里熬过数月,我却是一天都待不下去,只要能出去,哪怕比不过先前如日中天的时候,也强过羁留在此。”
梅境和仍旧以为自己落得如此下场就是此人一手造成的,因此他心中的恨意丁点儿未减,更不肯轻易就信了他说的话:“你心思狡诈,要我如何信你?”
梅枕霜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个蠢物,言语间有几分不耐烦的意思:“我母妃因开罪了父皇,如今被囚禁在冷宫,此事常安锦应当听说了,你大可修书一封送入宫中确认。我如今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事成之后我母子二人一定会落在你们手里,到时候你大可以利用母妃来牵制我,只要你们善待我母妃,我自然肯心甘情愿的为你们所驱使。”
梅境和闻言惊疑不已:“你……你为了证明自己忠心竟如此不择手段?那可是你亲生母亲!”
梅枕霜压制着怒火斥道:“我是为了自己和母妃能够更好的活着!倘若起事真能成功,你母子二人即便是忌惮我也不敢轻易拿母妃怎么样,如此岂不比那水深火热的冷宫强出数倍不止!”
梅境和却不以为意,他冷笑了一声:“那我直接杀了你岂不是更省心,如你所言,到时候史书如何记载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我便以废安王欲意谋反,而我带兵勤王之名将你诛杀,再编造一个父皇传位于我的诏书,如此一来,我的皇位依旧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梅枕霜在心里又将这蠢货骂了一遍,心道若非我今日走投无路,怎会倚仗你这么个连脑仁都没长全的蠢胎!
“你知不知道当你传信给常安锦,让她联系北狄举兵犯阙的时候,这事就跟名正言顺四字毫无关系了!再多杀我一个,只会让世人觉得你是因为心虚而灭口,更加坐实了你谋反之名!只有留下我才能向黎民黔首彰显你的圣德,你明不明白!”
梅境和仍旧提防道:“我知你一向喜欢颠倒黑白,你方才说的虽有道理,可我若想杀你,却也可以另想一个不受人指摘的法子,因此你需要给我一个留你活命的理由。”
梅枕霜在心中暗忖,梅境和竟也有精明的时候,只不过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倒做起那登庸的白日梦了,如此口出狂言,还说什么留我一命的迂阔之论,看我不利用完你后敲的你满地零星,零星到拼不起一个脑仁!
梅枕霜只得耐着性子诓骗他道:“你也不想想,若是你真的能走到践祚那一步,即位之初便要杀掉有拥立之功的兄弟,那北狄人会如何做想,会不会担心你有一日也会过河拆桥对他们掀起战争!因此你留我一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你要做给北狄看,借此让北狄安心!”
此话确实有理,况且若常安锦真的能说动北狄出兵,那北狄肯定会扶持自己称帝,到时候他有北狄这个奥援,就不怕梅枕霜掀起什么风浪。
梅枕霜见梅境和还犹豫不定,便心急的催促道:“我不能在你这耽搁太长时间,以免被人发现,所以你到底决定好没有!”
梅境和对他这番目无兄长的态度深感厌烦,同朝为官时你气焰嚣张也就罢了,如今都是阶下囚,不知他又是从哪来的这股颐指气使的态度。
梅境和烦恶之下有意吊他两天,便打发道:“你当逼宫篡位如探囊取物那般简单么,我自然要从长计议!今日不是过解了我心中疑惑而已,我还要多思忖两日,你若等不急,尽管再去寻旁人便是!”
“你!”梅枕霜没想到梅境和竟来这一招,当场便气的暗自咬牙,但谁让他如今指望不上别人呢,因此再不甘也只能忍着,早晚有一日他会将近来所受的一切屈辱,全部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梅枕霜忍下这口气:“那你需要思考多久?”
梅境和不肯被他拿捏,便故意给出个朦胧两可的答案:“急什么,我想好了自然会放出暗号给你,还以杯盏为讯。”
梅枕霜看不得他这般小人得志的嘴脸,于是用了个激将的手段:“那我劝皇兄还是快些吧,常安锦被废除了后位,宫中那些扒高踩低的奴才不在少数,便是猜也能猜到她如今在冷宫里的日子可不比你我好过,还有先前被她打压的那些妃嫔,好不容易等来常安锦失势的这天,你猜有多少人恨不得她早些死?”
梅境和闻言眼中寒光毕现,语气冷硬道:“你住口!休要对母后出言不敬,竟敢说这等咒骂她的话!”
“是不是咒骂她你心里比我清楚,常安锦从一个区区北狄王妃,能一步步走上后位,若说她手上一条人命也没有,你信么?”说到此处梅枕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阴鸷道:“哦对了,忘了告诉皇兄,老五的母妃,便是死在常安锦手上,如今你我都身陷囚笼,朝堂之上只剩他一个皇子,你猜梅擎霜能容常安锦到几时!”
“什么!”梅境和不知此事,乍一听说不由得心惊:“你是说母后害死了当年的庄妃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枕霜今晚与他啰嗦的太久了,怕继续待下去会被守卫发现,因此懒得再与他解释,只冷冷扔下了一句“你若想知道,何不亲自写信问问常安锦呢”,便翻窗出去了。
如同上次一样,他二人夜里聊的话,第二日便一字不差的落入了梅擎霜的耳中。
若不是梅擎霜授意属下对他两个行些方便,他二人怎可能在屋中密谋那么久。
想利用北狄助梅境和举兵造|反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梅境和可能会上当,但梅擎霜却压根不信,他也不信梅枕霜才关进宗正寺不过短短几日,心智就下跌的这般快,因此更加断定梅枕霜此举另有图谋,多半就是冲自己来的。
好在他与兰松野早有准备,因此梅擎霜听过宗正寺的死侍传来的消息过后,只当不知,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就等着梅枕霜对他主动发难的那一天。
梅枕霜在宗正寺也是度日如年,且不说他如今幽禁在此不得外出一步,便是每日送来的吃食也都是些粗糙如泔水一般的饭菜。
可偏偏梅枕霜又装作一个疯傻之人,因此即便再难以下咽,他也得狼狈的吃下去。
他从前锦衣玉食惯了,如今过着这样的生活,心中怨愤便日渐浓烈,不管是梅擎霜也好、梅境和也好,甚至有些与他不相干的人,都被他看做自己要报复的对象,唯独就是没想过他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实在是自己作恶太多、恶有恶报的缘故。
他又如此忍耐了三日,终于收到了梅境和给出的暗号。
梅枕霜自是迫不及待,当天夜里就再次翻入了梅境和的房间。
他一进到屋中梅境和便闻见了一股怪味,于是捂着鼻子狐疑道:“你怎的一股子异味?不会是屙屎屙尿沾到身上了吧?”
还真被他说准了,梅枕霜为了让旁人信他疯了,在守卫面前尽显狼狈之态,曾两次将污秽之物蹭到了身上,负责看守他的守卫见他这般也不禁有些嫌鄙,又因着信了他确实神志失常,故而对他的看管松懈了些许。
梅枕霜虽被他一口言中丑事,但他这般傲慢之人怎肯承认,好在他二人每次密谋都在晚上,房间里不曾掌灯,为梅枕霜遮住了他此刻难堪又铁青的神色。
他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说正事,你今日是下定决心了?”
梅境和“嗯”了一声:“你说的对,与其在此苟活度日,倒不如舍命拼上一拼。”
“好,你既决定了,想必有办法能联系到常安锦,对不对?”
“是,”梅境和颔首说道:“当日我被关入宗正寺后,母妃便在这里安插了一个人暗中照拂我,我若想给母妃送信,便可让此人相助。”
梅枕霜多疑,忍不住问道:“之前那人肯暗中帮衬你,是因为常安锦的缘故,如今常安锦也失势了,他还会对你母子二人听之任之么?”
梅境和肯定道:“一定会。”
梅枕霜听他这般胸有成竹,不禁纳闷儿道:“为何这般笃定?”
却不料梅境和不肯多说了,只语焉不详的敷衍了一句:“这个不重要,总之他一定会帮我和母后,你只告诉我这封信该如何写就是了。”
梅枕霜也是浸淫朝局斗争多年的人,虽然与后宫交涉极少,但对于某些上不得台的手段,仍旧十分敏感,恰好梅境和又这般闪烁其词,他便隐隐猜得了几分,于是冷笑着讥刺道:“莫非常安锦派来暗中护你的人,是她在后宫私养的面首吧?”
“你放肆!”梅境和登时失声,高呵了这么一句后又惊觉恐会引来守卫,这才忍怒低骂道:“莫不是你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些男盗女娼之事,怎可用如此恶毒之心揣度母后!”
梅枕霜阴阳怪气的噎了他一句:“那你为何这般遮遮掩掩的,若不是他两个有些见不得人的关系,那人怎肯为一个冷宫里的废后效力!”
梅境和先前身为太子的时候,虽然没做什么为国为民的好事,但他对自己母亲的敬意却比梅枕霜对其母妃的敬意高出很多,梅枕霜为了能让梅境和相信自己,连自己母妃都能随口拿出来利用,实在不配为人子。
梅境和不忍常安锦被他这样误解,便解释道:“是那人对母后心存仰慕,母后不过顺势利用他罢了,与他绝无私情,你休要胡乱猜测!”
梅枕霜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有没有私情我也无法去验证,你怎么说我怎么听就是了。”
“梅枕霜!”梅境和怒不可遏:“那是我母后,照例你应当也称她为母后才是,这几日你开口闭口皆直唤母后尊讳我便忍了,但身为人子,言语间岂能如此轻薄无状!你我所谋之事还要仰仗母后,我劝你放尊重些!想必荣妃娘娘也不希望自己儿子如此没有教养!”
梅枕霜被他抢白面子上自然挂不住,但后面的事还需得用他母子二人做垫脚石,因此梅枕霜只得先忍一忍,不情不愿的说了句:“是我言语莽撞了。”
梅境和冷哼了一声,两人遂暂且放下龃龉,共同商议这封信要如何写才能说动常安锦。
想说服常安锦,比说服梅境和要难上许多,因为常安锦对晟帝有情,虽不知往日那夫妻情意还剩几分,但常安锦肯不肯为了自己儿子舍弃昔日的丈夫,实在叫人猜测不出。
两人怕的就是常安锦心中仍念着对晟帝的那一丝旧情,而将梅境和的这封信视若无睹。
因此在写信的时候,就要多提及晟帝如何狠心,如何不顾数年夫妻情意,致使她成了朝中笑柄,而她两个儿子也都没落得个好下场,如此才有可能让常安锦狠下心思。
两人当晚便商议好了书信内容,只是夜间黑暗不便书写,因此梅境和等到第二日,才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又刺破了手指写了一封血书。
前夜梅枕霜千叮咛万嘱咐,让梅境和写好之后不要急着送出去,而是等他看过之后再交予送信的那人,梅境和只当他行事谨慎要小心检查才肯放心,于是也没多言,白日写好后,晚上又等着梅枕霜前来。
恰好今夜有月色,梅枕霜凭借那一点月色看完了整篇幅血书,而后他便沉思起来。
梅境和见他如此,忧心道:“怎么?有何不妥之处么?”
并没有,梅境和毕竟当过太子,区区一封撺唆的书信而已,他知道该从何处着墨,梅枕霜沉思的是,如何让这封血书跟梅擎霜扯上关系。
他费尽周折,为的就是将梅擎霜踩入泥淖,若此事跟梅擎霜毫无关系,那自己岂非白费心机了,梅境和与常安锦本就是两个阶下囚,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筹谋。
但此事不能让梅境和看破,因此梅枕霜敷衍道:“通敌叛国毕竟是丑事,要想个法子移祸江东才行。”
梅境和慨叹道:“对对!还是你想的周全!快想想有什么法子!”
梅枕霜乜了他一眼,懒得应声,只在一旁思索。梅境和也不催他,就静静地等在一旁。
好在梅枕霜并未思考太长时间,他又让梅境和在这篇血书的后面添上一句:母后若要派人去北狄,一定要让人带信前去,并在信里写清楚,要北狄假借拥立五皇子为帝的名义起兵。
梅境和却是不解:“为何要写这样一句话,带信前去岂非很容易走漏风声?且我们这般大费周章,却要打着老五的名义,岂不是为他做了嫁衣?”
因为只有带信前去,他才好用计将此事嫁祸给梅擎霜,毕竟若想给谁定罪,只有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才能让人信服。
梅枕霜面不改色的哄骗他道:“不会,常……母后定能明白此间用意,此事若只让人捎口信前去,北狄人未必肯轻信,况且只有北狄假借拥立梅擎霜的名义杀入晟京,此事才算与你我毫无干系,至于他们入京之后的局势到底如何发展,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梅境和觉得此言十分有理,于是便把那封血书铺在月色下,依照梅枕霜所言将那句话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