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梅馥霜每对自己那弟媳生出一分期待,兰松野的心就要凉一截。
他此刻坐在正堂里,只觉得自己十分无助又十分弱小,甚至觉得等这位公主知道真相以后,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可能会被迫与梅擎霜分开,然后抱着自己那点儿少得可怜的东西,身形凄惨的回到质馆去。
唉……
兰松野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半晌,终于等到了梅擎霜回来。
管家去府外迎梅擎霜的时候,便同他说四公主来府上了,梅擎霜不知她要来的事,闻言愕然一瞬:“阿姐来了多久了?”
管家接过他身上的大氅:“您刚出府不久公主就来了,公子兰陪她聊了一上午呢。”
梅擎霜点了点头,快步往正堂去了。
江吟时和颜松落见状也要跟上去,管家急急将二人拦住:“你们就别去了。”
两人不懂,同时问道:“为何?”
管家“啧”了一声:“他们三个人的事你们掺和什么。”
颜松落头脑活络,他心思一转,当即猜到了什么:“公主不会还不知道殿下与公子兰的事吧?”
管家一言难尽道:“知道了一半。”
江吟时没听懂:“什么叫知道了一半?”
管家叹了口气:“就是知道自己有弟媳了,但不知道这弟媳是个男人,而且是公子兰!”
“啊?”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着:既如此,那殿下和公子兰只能自求多福了,这事儿,他们可帮不上忙。
梅擎霜快步走到正堂,就见兰松野和梅馥霜坐在里头,两人见了自己皆是大喜,却不是一个喜法,兰松野仿佛是见到了解救他的人,而梅馥霜就像等他已久,如今见他回来了所以面露喜色。
梅擎霜走进去问道:“阿姐来之前怎的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告诉府里人提前准备,免得怠慢了阿姐。”
梅馥霜亲和道:“不曾怠慢,这位公子兰和管家都极为贴心,陪我坐到现在呢,也是父皇昨日突然下令让我来府上看看你,因此未能来得及告诉你。”
梅擎霜瞥了一眼旁边拘谨的狐狸,笑道:“阿姐恐怕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吧?”
梅馥霜赧然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阿姐来此是想见一见弟媳的。”
梅擎霜见兰松野都快将头低到地缝里去了,还当他这是不好意思,便笑问梅馥霜:“阿姐见过了?觉得如何?”
梅馥霜道:“还没有,这不是等你回来引见我二人么。”
梅擎霜闻言险些失态,惊讶道:“没有?”他回头看着躲在自己身后,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兰松野,哭笑不得的问:“那你们一上午都聊些什么了?”
兰松野拽着梅擎霜的袖子,小声嘟囔道:“就是……聊了聊你那心上人……”
梅擎霜将信将疑:“你都如何同阿姐说的?”
兰松野此刻在梅馥霜面前,丝毫没有往日那般硬气,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弟弟已然变成了一个断袖,而她无疑又是对梅擎霜寄予厚望的,毕竟此人将来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君啊……
兰松野哀切的叹了口气,可怜兮兮道:“我明白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回质馆。”
怎么好端端的又突然要回质馆了?梅擎霜习惯了他时常这般跳脱,只对他轻斥道:“就站这儿,哪也不许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梅馥霜见自己这弟弟一回来了,兰松野就变得有几分……不一样,而且见两人这般亲昵的样子,又不似普通朋友那样,于是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仿佛梅擎霜再开口就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似的。
她压下心中的猜测,试探着问道:“五弟,这位公子兰……”
梅擎霜叹了口气,心道阿姐真是时而聪明时而糊涂,这么点儿功夫就察觉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了,却为何一上午都不曾识破这狐狸的真面目呢?
他看着梅馥霜,温声道:“阿姐怎么糊涂了,你这弟媳都同你聊了一上午了,还需我引见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便伸出手与兰松野十指相扣,两人站在一处,光明正大的看着梅馥霜,那一瞬梅馥霜突然明白了,为何整整一上午这公子兰都是一副似有心事、欲言又止的模样;为何他会问询自己若弟媳不是个小姑娘会怎么样;为何他身为昭国质子却能在梅擎霜上朝之时独自留在府中;为何府中上下都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为何……为何他二人在一起半年多了却从未喝过避子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梅馥霜看着他二人并肩而站的亲密模样,一时间震愕难言,久久回不过神来。
兰松野见状还以为梅馥霜被气到说不出话,是以十分丧气的哀叹了一声:“完了……你我是不是今日就要分开了……”
梅擎霜使劲捏了捏他的手安抚道:“别胡思乱想。”
他也不催梅馥霜,就这么静静地等她自己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兰松野心里没底,生怕这位四公主一开口就要骂他二人不尊礼法不知羞耻,他甚至都开始想象自己会被如何赶出府门,如何孤苦伶仃的回到质馆,如何度过每一个没有梅擎霜陪伴的夜晚,如何守着月色辗转反侧,又如何迎来每一个没有鸡叫的清晨,如何……
嗯?等等!没有鸡叫的早晨?
兰松野突然回过味来,这么一比的话,好像……质馆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若实在思念,大不了就让梅擎霜多辛苦一些,晚上来质馆与自己幽会,办完了事再让他回去就是了……自己既不用出被窝,早上还不会被鸡吵醒,听起来倒也……十分舒适。
一想到此处,兰松野忽然就释然了。
梅擎霜还不知道身旁人眨眼的功夫已经在脑海中唱了一出戏了,甚至也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他只是这么镇定自若的与兰松野执手而立,仿佛对梅馥霜的反应毫不担忧似的。
梅馥霜看着他二人,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容色昳丽,站在一起倒也极为养眼,他虽然不清楚这公子兰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既是梅擎霜能看中的,自然是错不了。况且管家也对这孩子颇多赞誉,想来这阖府上下,应当都已经接受兰松野了。
虽然这世间有抱背之欢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二人一个是晟国皇子,一个是昭国皇子,昭国国情如何梅馥霜不清楚,但晟国这边,她却能看的明明白白,梅擎霜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
可如此一来,待他百年之后,晟国国祚要交予谁去执掌?
梅馥霜问他二人:“你们……真的想好了?”
梅擎霜点了点头:“嗯,不然也不敢告知阿姐。”
梅馥霜只怕这两人是一时兴起的冲动之举,万一有朝一日代价来临时,他二人承受不住,便添了几分严肃,问梅擎霜道:“小五,你未来不会仅仅只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皇子,若等到御极之时,你真的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立皇后,不纳妃嫔么?就算你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可你膝下无人,又如何能够托付社稷?”
梅擎霜与兰松野相视一眼,而后满眼坚定的对梅馥霜道:“阿姐既知我心,也就应该明白,我不是那等轻浮随意的人,我既然认定了他,便早已做好与他共同面对前路的准备,只要我二人携手,哪怕是风雨雷霆,也可当成天地的庆贺之声。”
“至于阿姐所担心的事,我自然也想过,身为帝王,立后立储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应当是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①,我不敢以圣贤自况,更不敢侈谈自己有怀瑾握瑜之德,我有志向的同时也有私心,阿姐若要训我,我听着,若想打我,我也绝不会躲,我不会辜负阿姐对我一番期望,定当贵以身为天下②,但兰松野是我唯一的私心,请恕臣弟,无法妥协。”
兰松野听了他这话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他暗暗发誓,就冲你这番话,哪怕有人将刀架在那两只鸡的脖子上……呃……那就让他去架好了!
不对,应当是哪怕有人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也不会退后一步,人家都这般掏心掏肺了,自己若还想着回质馆图清净,多不是东西啊。
兰松野两眼放光的看着梅擎霜,那模样,似是恨不得将眼珠子贴在他身上。
梅馥霜看着自己这心志坚定的五弟,又看着一旁……一旁心花怒放却又碍于人前不好意思太过狎昵的兰松野,无奈叹了口气:“公子兰……也是这么想的?”
兰松野冷不丁被点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梅擎霜捏了他一把,提醒他“阿姐在问你呢”,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梅馥霜,正色道:“正如四公主所见,他的心意即是松野的心意。”
人家两人都这么说了,剩下的梅馥霜也不方便再多问,只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此路艰难,你二人既决定了,只愿将来莫要后悔才是。”
这便是同意并承认他二人的关系了,梅擎霜和兰松野心下一喜,一同对梅馥霜行礼道:“多谢阿姐”,“多谢公主。”
此事说开了便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三人在正堂中坐着,梅擎霜又同梅馥霜说了一些兰松野来到晟京之后的事,又提到他是如何帮自己扳倒废太子、两王和常安锦的,原本梅馥霜还以为这位公子兰真如传言一般,胆小怯弱又是个风流纨绔,可如今听来,竟也是伪装出来的,不禁又对其心生几分满意,她对梅擎霜佯怒道:“弟……公子兰帮了你这么多,这些事你怎的不早告诉我。”
梅擎霜笑言:“先前不告诉阿姐,是怕阿姐在宫里多想,可如今阿姐既已经知道我二人的关系了,那这些事也理应要让阿姐知晓才是。”
梅馥霜原先还纳闷过,怎么他韬光养晦了这么些年都不见有什么动作,却在短短半年之内就能扳倒仇敌,搅弄的这朝堂天翻地覆,原来是有兰松野暗中相助的缘故,想来他也是那等智计无双、有过人之处的人,不然自己这弟弟也不会倾心于他。
梅馥霜此刻越看兰松野越觉得顺眼,方才心中的那些忧虑也都渐渐地不在乎了,两人加在一起这般才智双全,想必未来之事也有法子解决,只要他二人不惧,自己又多操哪门子的心呢。
梅馥霜看着他二人,略显惭愧:“之前是我误会了,还以为弟媳是个女子,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来送你,下次一定补上。”
兰松野明明看见梅馥霜带了东西来的,他不好意思让对方再破费,便客气道:“不必劳烦公主另外准备,心意到了便好,什么东西都一样。”说罢还打量了屋里一眼,奇怪道:“诶?我方才还看见公主就将那东西放在桌上了,如今怎的不见了?”
经他这么一说,梅馥霜才想起自己带的那几副避子药,面色当即僵硬了几分:“呃不不,这……这东西你用不合适,不合适……”她将那副药藏在了身后,不着痕迹的挪了挪身子,将其挡的严严实实。
兰松野哪是那么在意这点儿礼物的人,便不拘小节道:“无妨,都是四公主的一片好意,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梅擎霜听他二人这样说,便好奇梅馥霜到底带了什么来,见她此刻坐的有几分僵硬,不禁向她身后看去,只见在梅馥霜身后和椅背中间,正可怜兮兮的挤着几副药。
梅擎霜眉头微微一蹙,心道阿姐就算不知道自己弟媳是个男子,可带来了几副草药却是什么用意?
他看向梅馥霜,似是想从对方眼神中求得一个答案,结果就见到梅馥霜略显尴尬的冲自己瞪了一眼,梅擎霜忽有所感,意识到什么之后险些失笑出声。
一旁的兰松野不知他姐弟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在与梅馥霜客套,梅擎霜便出口为姐姐解围:“好了,阿姐自有主意,你只管等着收礼物便是。”
兰松野闻言只得乖巧的应道:“也好,那多谢公主了。”
梅馥霜这才松了一口气:“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必言谢。”
管家让铛头师傅准备了几道好菜,中午他们几人聚在一起用的膳,午后梅擎霜又带梅馥霜去了祠堂祭奠庄妃,兰松野特意没跟着,好让他二人单独相处。梅馥霜没有旨意是不得擅自出宫的,因此肯定是晟帝有什么禁中语吩咐了她,故而她此次前来,少不得也要将晟帝的话转达一二。
既是禁中语,兰松野就不方便听了,只让他姐弟二人商议便是,于是他便在祠堂外等着,百无聊赖的晒日头。
春天就要来了,宇宙万物都带着种暖融融的懒劲儿,狐狸也是一样,而且还是这府里最懒的一个。
兰松野正靠在廊柱下偷闲,余光扫见管家抱着两只鸡从院外走过,想起上午他帮自己说了不少好话,便要上前道几句谢。
兰松野追出去跑到管家身边,笑嘻嘻道:“管家,您忙什么去?”
管家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喂鸡去,别挡着我。”
兰松野:“您看您,怎么还与我计较呢,我都打定主意以后不与这两只鸡计较了。”
此人满口谎话,管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便抱着鸡侧了侧身,生怕他不知从哪里又将魔爪伸出来,提防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兰松野道:“这不是上午多亏了有您在一旁,我才不至于那般拘谨么,您放心,我兰松野不是个不懂感恩的人,您想要我如何回报,尽管开口便是。”
管家嗤了一声:“我一个小老儿,能图你什么回报。”
兰松野想了想:“您有仇家没有?要不我去撕他一条胳膊,趁着天还能冷上几日,给您晾在门前当腊肉?”
管家听得心惊肉跳:“你……你怎能张口闭口这般血腥!”
兰松野瘪了瘪嘴:“那您自己倒是说啊……”
管家没好气道:“我用不着你如何回报,只要你以后别再想着杀这两只鸡就行了!”
“这有何难的,”兰松野伸出手粲然一笑:“您松手,我帮您将它们抱回去。”
管家侧着身子,一面防备着他,一面又狐疑的盯着他。
兰松野倒是一脸坦荡,任由管家打量。
管家见他似乎真的放下芥蒂,这才试探着将怀中一只鸡递给他,另一只还由自己抱着。
兰松野笑的温和无害,十分爽快的就将那只鸡接过,而后陪管家向鸡窝的方向走去了。
①:出自《史记·太史公自序》,原句为: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②:出自《道德经》第十三章,原句为: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1章 第九十章 避子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