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擎霜就这么等了一下午,起先他还优哉游哉的,觉得兰松野顶多矜持两个时辰就要沉不住气,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晚,直到暮色四合,也没见着那抹让他记挂的身影。
梅擎霜逐渐有些烦躁,他端起茶想润润喉,可刚碰到嘴唇又觉得没心情,遂“铛”一声又将其放回桌上。
江吟时还以为是杯中茶水凉了,便十分有眼力劲儿的要给他换新的,结果刚触到茶盏就被烫的缩回了手。
江吟时转头递给颜松落一个求助的眼神,后者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就这么僵着,梅擎霜周身的威压逐渐增强,站在他旁边有种逼仄的焦炙感,如同这房间的六面墙在慢慢向里压缩一般,憋得他二人喘不过气。
江吟时额上都冒冷汗了,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此提心吊胆的站着比之上刑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当他想硬着头皮问问梅擎霜到底哪儿不痛快的时候,梅擎霜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只见他怫然作色,伸手一拍桌案,不悦道:“那人怎么还不来!”
两人吓了一跳,颜松落惊疑不定的问道:“殿下……说的是谁?”
梅擎霜没好气道:“狐狸精。”
江吟时、颜松落:???
梅擎霜转向江吟时,拧眉诘问他道:“你去的时候他醒了没有?”
“啊?”江吟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于是当即回禀道:“……噢……我并未见到公子兰……”
感情殿下是在等公子兰啊。
颜松落也听明白了,斟酌着问道:“要不,属下去质馆打听打听?”
梅擎霜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面带薄怒的说道:“打听什么!我何时说我在等他了!”
不是他?那您今日这邪劲儿到底是为什么?
颜松落被斥的噎声,他看向江吟时,眼底的疑惑比方才更浓:莫非是我理解错了,殿下等的不是公子兰么?
此刻江吟时也拿不准梅擎霜的心思,按说前夜过后,殿下与那公子兰就闹得有些不愉快,此时理应形同陌路才对,怎么今日却又巴巴的在这儿等人家,这……不合逻辑啊……
况且殿下为何就能笃定公子兰一定会来呢?
江吟时不敢直言,但总这么干站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便细细的回想了一番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谨慎的问道:“殿下,那公子兰与您约好了,要在这儿面见么?”
“没有。”
江吟时和颜松落目瞪口呆:那你就在这等人家?!此时此刻那公子兰说不准正歪歪斜斜的躺在床上睡觉呢,都未必惦记着你!
梅擎霜不知二人心中腹诽,理直气壮道:“但他如果知道我在此寻花问柳,一定会坐不住。”
江吟时和颜松落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为何?”
“因为……”梅擎霜蓦然收声,今早在质馆,那狐狸在睡梦中如何依赖自己、抱着自己不松手的事,自是不能说与他二人听,有些意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足够了,旁人不需要知道的太详细。
念及此处,梅擎霜改口道:“有些事情其实已经发生了,只不过有的人没察觉而已,潜意识里的信任都是悄然滋长的,只不过他没意识到,所以不肯承认,既如此,就得需要外界的刺激,帮他看清自己的内心。”
这番话让一旁的两人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梅擎霜瞥见他二人迷惘又费解的神情,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轻嘲道:“罢了,你们两个不解风情,说了也未必明白。”
江吟时和颜松落:……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我二人身上来了?
这么干等也不知要等到几时,梅擎霜思来想去觉得不太妥当,便吩咐江吟时道:“你再去一趟质馆,看看他好些了没有,如果醒来了,就告诉他,昨日他在山横晚白吃的那一顿饭,让他如数将银子补上。”
正当江吟时觉得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于计较的时候,就听得梅擎霜心平气和的补充道:“他若是不肯还,就让他来此,当着我的面儿与我分辩。”
两人面色微妙的对视一眼,心道殿下这分明就是惦记着人家,想方设法的要将人招来,既如此自己直接去一趟不就得了?如此拐弯抹角的做给人家看,到最后能不能抱得美人归不说,反倒先将他二人折腾的疲累不堪,何必呢。
真是搞不明白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吟时虽有些想不通,但也只能恭恭敬敬的领命前去。
质馆内,兰松野在心里将梅擎霜骂了一天,骂够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接着骂,如此翻来覆去,犹觉得不够解气。
他在屋里烦闷的厉害,又恰逢楼东月和燕识归在院子里比试,他二人一个执剑一个持鞭,一日下来将质馆内祸祸的不轻,墙上门边到处都是劈砍和抽击的痕迹。
原本勉强能看的一方小院儿,愣是受他二人连累,变得摇摇欲坠、一片狼藉。
如果再遇上什么外力,哪怕是一片落叶的重量落在瓦上,这质馆都有可能承受不住,轰隆一声垮塌。
兰松野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打斗声音传来的方向,心里波澜不惊的想着:倒塌吧,毁灭吧,把我埋在屋檐之下,只要留着一条缝够我喘气儿就行。
我就这么等着,看梅擎霜急不急着来救我。他如果来了,不管怎么撕心裂肺的喊我,我都不回魂儿,直到他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欲封心锁爱,落发明志的时候,我才如回光返照一般睁开眼睛,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去够他的脸,然后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应一声:别哭,我在呢……
谁让我都病成这样了,他都不来看我一眼!
没心肝的东西!
兰松野十分气恼、十分幽怨,外头那两人剑鞭挥动之下带起的呼啸风声,让他觉得十分刺耳,他如同一只蚕茧般慢吞吞的翻过身,然后将被子一扯蒙过头顶。
兰松野在暖融融、黑黢黢的被窝中,无比凄惨的想着:我就是命苦……千里迢迢的来当质子,大计未成不说,先给人骗了身去,实在是……
“嘭!”外头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劈翻了,吓的人一个激灵。燕识归危急之下闪身躲避开来,连声告饶道:“楼哥别打了别打了!你想教训我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兰松野觉得他二人忒吵,便将被褥又裹紧了些,方才想到哪儿来着?噢对——被人骗了身去,实在是无辜又倒霉的很,偏生那人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次日就装不下去露出了本来面目,一番冷言冷语将我……
“哐啷!”外头又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第二次将兰松野的思绪打断。
楼东月一掌击开燕识归袭来的石桌桌板,桌板被震的四分五裂,依次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哐当”的沉闷响声。
“你当街被梅擎霜的人掳去两次!两次都是主子亲自去救的你!如此大意失职,还敢跟我求饶!我今日若不将你练废,都对不起主子为了搭救你豁出去的脸面!”
外头又大动干戈的过起招来,动静大的直叫人不得安生。
兰松野烦躁的往墙边蛄蛹了一下,又继续方才的心事。
方才想到哪儿来着?啊对——那人一番冷言冷语将我打发走了,连饭都没给吃一口!一想起此事兰松野就耿耿于怀,夜里轻声细语哄得他晕头转向,白天就翻脸不认人,实在是可恶至极!甚至连自己发热烧了一整晚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反常态没去山横晚找乐子,那人都不起疑的么!可见对自己毫不关心,如此……
“轰!”外头似是又有什么东西炸开,吓得兰松野一个激灵。
兰松野忍无可忍之下猛地坐起,他凶巴巴的掀翻被子,而后气沉丹田,开口就要咆哮:“……”
结果还不等他破口大骂,就听外头第四次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兰松野:……
正在外头打斗的楼东月和燕识归也是一愣,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江吟时面色惶恐的站在一块坍圮的屋墙旁边,僵硬的摇头道:“不不……我不是有意的……”
江吟时在心中疯狂呐喊道:我不过是飞进来后想在这墙上借力减速,谁承想足尖刚一沾上去它就轰的一声塌成这样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楼东月抬手挥了挥面前的扬尘,将剑尖指向江吟时,眯起眼睛语气危险的问道:“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今日这一个个的都疯了不成!自己殿下像是被什么邪气附身了,质馆这几人怎么也瞧着不似平日那般友善,就因为一堵墙便要与自己刀剑相向?至于么!
江吟时干笑了两声,有些紧张的往一旁挪了挪脚:“那什么,我是来找公子兰的,他好些了没有?”
找我?
原本叉腰撸袖子准备出去狠狠教训他二人的兰松野,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愣了一愣,心想外头那是江吟时吧,他来找我,应该是奉了梅擎霜的命令吧。
兰松野心下一动——想必是那人知道自己做的太过分,思来想去之后倍感懊悔,于是派了个属下来赔罪的。
兰松野登时心情大好,他掀开被褥下床,随手拿起一件大氅披在身上,然后拿出昭国皇室嫡长子的款儿来,做足了气势,十分高贵又矜傲的向门边走去,可刚走了几步,就觉得自己这样上赶着,实在有**份,于是又折返回床边,优雅端庄的坐了回去。
罢了,自己等一等便是,楼东月识趣,过不了一会儿就得将人带来见自己。
院中,江吟时挪一寸,楼东月的剑尖便指着他转一分:“找我们主子做什么?”
江吟时愣是绕着这个狼藉的小院儿转了半圈,直转到兰松野房间的正对面,三人之中,属他与兰松野的房间距离最远,如此也使兰松野听的不如方才那般清晰:“你二人放心,我没有恶意,就是代我们殿下来此问候一番。”
楼东月冷声道:“我们主子好得很,不劳五皇子惦记,阁下请回吧。”
请什么?兰松野坐在床上听得不甚清楚,请进?是请进么?兰松野当即正襟危坐,等着他几人开门进来。
燕识归趁他二人剑拔弩张的时机,一瘸一拐的走到廊柱后面,试图将自己隐身——真不能再打了,今日这一番比试,他得酸痛三天才能缓过劲儿来,赶明儿乏意泛出来了,怕是累的连牙都咬不动了。
燕识归就躲在廊柱之后,偷偷露出个脑袋瞧着那二人。
江吟时闻言却并不离开,反而有几分碍口识羞的样子,吞吞吐吐道:“噢是么……那就好……那就好……”
楼东月见状有几分不耐烦的问道:“你还有事?”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江吟时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支支吾吾了一番后,将自己一张脸皮豁出去了:“……就是昨日你们在山横晚,吃过的一些点心果子,是不是……忘了会钞啊……当然了,我们殿下并不在意这点儿银子……这点儿钱也不是非还不行,也可以……”
还不等他说完呢,楼东月就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扔给了江吟时,冷声道:“够了吧。”
江吟时仓惶接住那钱袋子,随即面色僵硬的抬起头,心中哀叹这事情的发展,好像与自己预想的不太对啊……他来这儿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要钱啊!
“不是,你没听我说完……”江吟时伸出胳膊,想将钱袋子递还回去,同时讪笑道:“能不能让我见见公子兰?我想亲自同他说说。”
躲在后面的燕识归都听不下去了,抱着廊柱朗声道:“不就是一顿饭钱么!五皇子何至于这么小气,都派人追到质馆来了!若是让我们主子听见,急火攻心之下气出个好歹,你们负责啊!”
“不是……”江吟时还欲再出言辩解,就听楼东月直接下了逐客令:“我们主子病气未消,天寒地冻的不宜见客,你请回吧。”
听他语气如此疏离冷淡,江吟时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便掂了掂手中的银袋子,而后运起内力,身形轻巧的飞出去了。
兰松野在屋里等了半晌也不见他三人敲门进来,狐疑之下起身走到门边,扒开一道门缝去看,结果哪儿还有江吟时的人影了!
兰松野大惊之下一掌将门拍开,门扇訇然作响,吓得燕识归当即跌坐在地上,惊魂不定的捂着胸口,恍惚道:“主子,你何时醒的啊?”
兰松野一看这满院狼藉的样子,心中便升腾起一股火气,但他还是忍住了,尽量心平气和的问道:“江吟时人呢?”
燕识归怔楞道:“走了。”
兰松野眉头一紧,疑声道:“他做什么来了?”
“要……要钱……”
兰松野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要钱?”
楼东月走过来,如实道:“江吟时说了,咱们昨日在山横晚吃饭没付钱,他是来追讨的。”
兰松野觉得很荒唐,他的音调立马拔高几度,不可置信道:“就没有别的事么?”
楼东月一脸的不解:“没有啊,我将钱给他后他很痛快的就收下了,现在估计已经快回到府里了吧。”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我要跟他拼了!不对!我再也不理他了!
兰松野气的双拳紧握,身子微微发抖,谁要是这个时候敢跟他提“梅擎霜”三个字,就跟点燃火药没什么两样。
两人自然也察觉他的异样,燕识归迟缓的从地上爬起来,又小心翼翼的走到楼东月身后,一脸不安的抱着他的胳膊。
楼东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燕识归,示意他不必紧张,同时试探着问道:“主子……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兰松野听到声音,抬头看向他二人。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在这个阒寂的夜里,实在是让人瘆得慌。
楼东月咽了一下口水,壮着胆子唤了声:“主……主子?”
却见兰松野忽然扯了扯嘴角轻轻一笑,他这笑容让两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两臂的鸡皮疙瘩“唰”的起了一片!正当两人被他吓得想落荒而逃的时候,却听得兰松野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了声:“无所谓。”
楼东月和燕识归面带惊恐的对视一眼:什么无所谓?主子的寒症到底好没好?
正在他两人惶惑之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见兰松野失魂落魄的转过身去,仿佛丢了魂儿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房间去了。
楼东月和燕识归跟到门前外,十分忧心的看着他:“主子,您……”
然还不等楼东月说完这话,就见走到桌边的兰松野抄起一盏茶杯,而后转身用力摔向门口的地面,怒气冲冲道:“你两人今日又拆房子又掀砖瓦的!当我是死的么!瞧瞧外头都被你们祸祸成什么样了!嫌我烦心事儿太少是不是!明日一早就去给我鸠工修缮!一日不恢复原貌,你二人一日不要吃饭!”
他说完这话后便赌气一般的拂袖回身,三步并做两步的返回床上,又将被子盖到头顶,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只修长又鼓鼓囊囊的……海参。
楼东月和燕识归被骂了这么一通,反而各自松了口气,肆意张狂才是兰松野,他若是蔫儿头耷拉脑的,反倒会吓得两人一整晚都睡不着。
俩人都是戏精,嘴上说不在乎,实际心里记挂的要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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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极限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