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之侧 第158章 第一五七章 军饷案（十六）

此时已经临近正午，江吟时又回了四方馆。

他手里提着几个食盒，外人瞧上去只会以为他是出门买吃的了。

江吟时走到梅擎霜的房间里，对他说了方才在质库发生的事情。

但是隐瞒了他们如何逼问对方的手段。

颜松落听罢有点儿钦佩：“这么快就问出来了？公子兰的人手段不凡啊。”

江吟时突然古怪的轻笑了一声，心道你可千万别打听他们用了什么手段。

梅擎霜思忖了片刻，然后对他二人道：“你们两个翻出去，别让四方馆的人看见，找地方乔装一番，然后去刑部附近等着。”

两人应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东宫。

兰鹤诗散朝回来，便听见手下来报，说是霓裳记被刑部封守了。

他此时正在殿内大发雷霆，怒喝道：“好端端的，刑部为什么会查到霓裳记！”

下头的人噤若寒蝉，生怕太子将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因此小心翼翼的说：“这……不清楚，只知道掌柜的被抓，还有咱们安排在四方馆的眼线也被刑部关押了起来。”

“四方馆？”兰鹤诗阴鸷道：“此事跟梅擎霜有关？”

“这……属下还未查清。”

兰鹤诗暴怒之下抄起桌上的茶杯冲对方砸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孤养你们有什么用！”

那侍卫不敢躲闪，任由茶杯摔到了自己额上，头脑突然作痛，紧接着就有一丝鲜红的血迹蜿蜒而下，但他不能表露出一丝的反抗之意，只能垂下头恭顺道：“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去查！”

兰鹤诗烦躁的斥道：“人都被抓走了还查个屁！”

侍卫不敢应声，只好无措的站在原处等着他吩咐。

兰鹤诗揉了揉眉心，少倾后，对下属道：“派人去盯着四方馆，这几日不论梅擎霜有什么动静，都禀告给孤。至于霓裳记那边……”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随后语气果决的说：“去放把大火，烧了。”

烧了？！

霓裳记里全是些易燃的绫罗绸缎，若是一把火烧起来，怕是不好控制，且容易蔓延到别处，那属下有几分犹疑：“殿下，真的要烧了么？刑部还有人守在那里，若是伤及朝廷官吏，怕是……不好收场啊。”

兰鹤诗闻声看向他，眼神如同恶狼般狠毒：“孤如何做事，轮得到你来置喙？”

对方急忙摇头：“不……不敢，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兰鹤诗厉声：“那还不快滚！”

“属下这就去办！”那侍卫也不顾上礼数得不得当，行过一礼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殿里只剩下兰鹤诗一人，他心中火气难平，看什么都不顺眼，随后抬起脚，泄愤似的，狠狠踹翻了一张木椅。

霓裳记。

兰松野的那些暗卫来到了霓裳记附近，白日行事不如在夜里方便，是以他们得好好部署一番，既保证自己人可以安全撤退，又能将刑部的人引去周贵的藏身之处。

几人在街巷拐角处正商议着如何放这把火，又不至于让火势蔓延的太大不好控制，结果还没安排好呢，突然有人无意间瞥见了不远处的房顶，警惕道：“等等，你们快看，房顶上有人！”

他们闻声望去，果然见到了藏在屋脊后的那些人，竟有数十人之多。

有人纳闷儿：“是睿王的人？”

“不会，睿王来京没带几个人，且咱们离开的时候对方说了，他们要佯装刺杀周贵，不会来这里冒险。”

“那这些是……”其中一人正思索着，突然意识到：“是太子的人！”

糟了！他们来此处是想假意放火引起刑部怀疑，从而将霓裳记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一番，但这些人却真是为了毁灭证据而来的，若由他们来放火，那火势可就不好控制了！

他们随时会动手，眼下情况紧急，来不及再细细商议对策了，陈义堂当机立断，吩咐道：“一人去找附近的兄弟准备来救火，剩下的，等一会儿的火烧起来了，疏散周遭百姓，千万不能伤着人！你们自己也小心！”

众人齐声道：“好！”

话音刚落，就见原本藏在房顶之后的人不再遮掩，竟明目张胆的拿着弓箭对准了霓裳记，而弓箭的尖端全部都燃着火苗，只要一松手，霓裳记就会陷入火海之中！

不能再耽搁了！陈义堂当即高喊：“不好了！有人要放火！”

这一声大喊惊动了周遭百姓和守在霓裳记的差役，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哪里有火，而就在他话音落的同时，兰鹤诗的人便齐齐松掉了手中紧绷的弓弦。

带着火的箭矢顿时飞射出去，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的如落雨一般迅疾而来。

兰松野的人急忙帮着救火，陈义堂混在人群中，故意高喊了一声：“烧掌柜的卧房！地砖里藏的东西不能被人发现！”

差役正在抵挡漫天飞来的箭雨，有人听闻这话的第一反应，便是按照他说的地方冲进了霓裳记里去搜掌柜的房间。

陈义堂等人功夫虽然不差，但此时他们却不方便出手，只能找来水桶接了水，一点一点的帮着灭火。

而太子的人准备的箭矢很快就用完了，眼见着霓裳记已经烧着了一半儿，他们便动身撤离。

陈义堂等人眼尖，见状忙对那些差役喊道：“官爷，这里有我们帮着救火，你们快去捉拿纵火的贼人吧！”

刑部的人没有多想，匆匆说了句“多谢”，只留下两三个人守着此处，剩下的全部去追捕那些纵火之人了。

而另一边，江吟时和颜松落趁人不注意，翻出了四方馆。

他们刚出来走了没几步就觉得不对劲，四方馆附近何时多了几个卖首饰的摊贩？

两人心中揣着怀疑走出去一段路，而后就听见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百姓在议论：“听说了没有，熙和坊有一家铺子着火了。”

“离得又不远，能不听说么，好像火势还很大呢。”

“是啊，也不知什么原因，好好的一家铺子，就这么烧没了，可惜啊……”

那两人一边叹惋着一边走远，江吟时听见后，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颜松落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便折返回去问：“怎么不走了？”

江吟时皱眉沉思：“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江吟时遂把他拉到一边，警惕着四周说道：“我与公子兰的那些暗卫分开之前计划的好好地，他们虽然去放火，但不过是为了引起刑部怀疑，仔细搜查霓裳记罢了，因此不会让火势燃的特别大，可是听方才那两人所言，这分明不像他们的行事。”

颜松落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太子的人放的火！”

他这么一说，江吟时便觉得合理了：“对，一定是他！可这么一来，公子兰的人还有机会将刑部的差役引去周贵的藏身之处么？”

颜松落想了想，问：“你先前去哪里找的他们？不如咱们两个分头行动，我去刑部外面守着，若见到差役将周贵押回去了就见机行事，你去找他们问问发生什么事了，若不能按原计划进行，你再来找我。”

江吟时点头道：“也好，那你一定小心。”

颜松落撂下一声“放心”，便转身走了。

江吟时没有耽搁，立即去了方才那间质库。

质库里还有人守在这儿，见他来了，便将他带到后堂，与他说了霓裳记发生的一切。

江吟时听罢后面沉如水，公子兰的人帮着救火，而守在霓裳记的差役则去追捕纵火的人，如此一来，确实没法引着差役去捉拿周贵了。

他烦躁的叹了口气，问对方：“劳烦兄弟和我说说，周贵的藏身之处在什么地方。”

对方自然信任江吟时，便同他说了：“福宁坊，牡丹巷，东数第六户人家。”

江吟时点了点头：“谢了，若有需要，我再来找你们帮忙。”质库的人没有推脱，江吟时不方便待太久，说罢便去找颜松落了。

他按约定找到人，对颜松落道：“回去吧，今天刑部抓不到周贵了。”

颜松落顶着日头在这烤了半天，听见这话不禁有几分扫兴，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走，回去吧。”

两人匆匆回了四方馆，与梅擎霜禀告了霓裳记的情况。

梅擎霜听罢在心中默默思忖。

兰松野和南重阙已经下狱多日了，在这案子眼看就要结了，然刑部现在掌握的能翻案的证据却不多，不禁让人有些急躁。

刑部应当已经搜到了霓裳记和东宫往来的账本，这样就足以证明霓裳记确乃太子所属无疑。

但如今一把大火烧烬了里面曾经存放军饷的蛛丝马迹，到时候兰鹤诗若是狡辩，刑部恐怕也拿不出新的证据。

周贵是个关键人证，他仁武军的身份为假，证词自然也不足取信，因此这人一定要交到刑部去，但眼下却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如何能让刑部顺理成章的发现周贵，又不让他们察觉自己暗中相助，此事需得好好筹划一番。

现在能够翻案的关键就在于，证明当初劫走军饷的那些人是太子的手下，但这些人已经死了，就算刑部抓到了周贵，严刑拷打之后问出了实情，倘若兰鹤诗抵死不认，或者反咬一口说周贵恶意扳咬，又该如何？

梅擎霜有点儿头疼。

自己当日答应了兰松野，要让兰鹤诗搬离东宫，可如今他都在刑部大牢里待了好几日了，这案子却没什么转机，实在是有愧对方信任。

估计那狐狸在牢里也是吃不下睡不好的，一想到此处，梅擎霜就下意识叹了口气。

他浑然不觉自己是一副忧愁之貌，江吟时三人看在眼里，都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是好。

若是梅擎霜都想不出办法，他们就更一筹莫展了。

正当屋里一阵安静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嘟嘟”两下类似于敲门的声音，曲皓星走到门边问了句：“谁啊？”

只听得外头传来“咕咕”两声，曲皓星打开门一看，嗐，原来是木予溜达到这儿，正在啄门呢。

曲皓星将他往外赶：“去，找管家去。”

“咕咕！”木予听不懂，还伸着脑袋往里瞅，曲皓星提着它的凤足一把将它提溜起来，抬脚就要去找管家，临行前还恫吓道：“听着了什么不该听的？小心我炖了你灭口。”

“咕咕咕！咕咕！”木予挣扎无果，只能任由他提着自己走了。

梅擎霜正在沉思，曲皓星这么一句话倒是突然将他给点醒了。

灭口？

对啊，自己怎么糊涂了，忘了还可以“灭口”了，果然是当局者迷才有所疏忽，眼下最急的不应当是自己，而是兰鹤诗。

刑部找到了他一心想烧毁的证据，那兰鹤诗知道后会不会狗急跳墙，为了阻止案子继续往下查，铤而走险去灭刘君清的口？

梅擎霜豁然开朗似的一笑，江吟时和颜松落见他如此，便知他有了主意。

等曲皓星回来后，梅擎霜冷不丁问了句：“你们方才说，四方馆外头多了几个眼线？”

江吟时点头应道：“是，以前路过的时候没注意到，像是今日突然有的。”

梅擎霜“嗯”了一声，没吩咐他们要如何做，反而说了句：“把寒漪瑾叫来。”

颜松落遂找了寒漪瑾过来一同议事。

一个时辰后，易容之后的寒漪瑾和江吟时从四方馆翻了出去，两人装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闲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四方馆外头的一个首饰摊子旁边。

摊主原本在盯着四方馆，见有客人来了，只得收回目光，假意招呼道：“姑娘，看看吧，都是好东西。”

寒漪瑾瞧见这些东西两眼放光，急忙唤江吟时：“官人，你快来瞧瞧，哪一个好看？”

江吟时走过去瞥了一眼，抱怨似的：“又买啊？家里都有好多了。”

寒漪瑾嗔了他一眼：“怎么，买根钗子都要啰嗦了？”

“行行行，”江吟时无奈道：“都好看，你自己挑吧。”

寒漪瑾转嗔为喜，拿起一根玉簪在发间试了试，而后问江吟时：“这个好不好看，是不是素了些？”

江吟时瞧不出这些首饰有什么不一样的，便敷衍道：“好看，只要是你戴就好看。”

寒漪瑾被他哄的心花怒放，美滋滋道：“我看这钗子跟前几日霓裳记的那身衣服挺配的，可惜当日没舍得买，要不，咱们再去试一试？”

江吟时一听就如同避之不及似的：“哎呦，你还敢去霓裳记啊。”

寒漪瑾闻言没当回事，继续在摊子上挑挑拣拣的，不以为意道：“为什么不敢去，那家铺子的衣裳好看啊。”

江吟时道：“今儿我路过霓裳记来着，那都烧的不剩什么了。”

寒漪瑾一愣，也顾不上挑选首饰了，回头惊讶的问道：“烧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江吟时抹掉颈边的汗，而后甩了甩手，热的龇牙咧嘴：“我没上前打听，但隔得远都觉得热浪逼人。”

寒漪瑾幽幽叹了口气：“可惜了，早知道当日就将那件衣裳买回来了。”

“哎呦姑奶奶，”江吟时哭笑不得：“人家那么大一个铺子烧了，你就可惜那两件衣裳啊。”

此事与寒漪瑾漠不相关，她只感叹这么一句也算人之常情：“那不然呢？又不是我的铺子，烧的再干净，也轮不到我心疼啊。”

“也不算烧的太干净，”江吟时状似无意的说了句：“好像从里面搜出了什么东西，我瞧着那刑部的官爷给带走了。”

寒漪瑾又拿起一根钗子在发间比量了比量，听见这话一边欣赏镜子中的自己，一边不感兴趣的应和道：“噢？什么啊？”

江吟时想了想：“瞧着像是一本册子。”

那摊主原本在一旁听他二人闲聊，顺便给寒漪瑾推荐几个好看的首饰，听见这话之后神色一僵，表情变得有点儿难看。

寒漪瑾却仿佛没察觉似的，心不在焉的说了句：“我还以为是什么金银珠宝呢，就剩下一本册子，那跟全烧了有什么区别。”

江吟时笑了笑，问她：“你挑好了没有，娘在家等着咱们回去吃饭呢。”

“哎呀选不出来嘛，”她一手拿着根玉簪，一手拿着一支银钗：“哪个好看？”

江吟时不耐烦似的：“都好看，都要都要。”

“真的啊？”寒漪瑾大喜，转而问摊主：“店家，这两件多少钱？”

摊主心里只惦记着账本的事，哪还顾得上做生意，随口就说了个数字，江吟时听罢扔下银子，而后便带着寒漪瑾离开了。

这件事得尽快禀告给兰鹤诗才行，摊主不敢耽搁，扔下摊子不管，立即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而走远的江吟时和寒漪瑾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人没有回四方馆，而是转身去往另一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