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仅仅在养心殿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便与初荷一同出了门。
不出所料,昭康帝果然没有进行太强的阻拦,不过是在应下前多问了一句“可是宜春宫住得不顺心”。
韩素敛着眸,规矩答道:“宜春宫一切都好,只是臣女思家心切。”
昭康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挥了挥手,准了她的请求。
消息传得很快,次日,就有丞相府的车辇入了宫,韩素熟悉的车夫坐在车头,冲她慈祥笑道:“大小姐,老奴接您回府。”
华丽的马车慢悠悠地滚过宫道,载着韩素驶出这个精致的囚牢。车身微微颠簸着,韩素坐在暖融融的车厢内,突然伸手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长到没有尽头的红墙在视线中倒退,车窗像是一个巨大的幕布,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小姐,当心着凉。”初荷轻声提醒。
韩素垂下双眸,掩了帘子,就像斩断了一条枷锁。
其实昨日在养心殿,她听出了昭康帝的暗语。
倘若没有让她长住的念头,也不会多嘴问一句宜春宫住得顺不顺心。
而韩素也如实说了,宜春宫一切都好,只不过后来,她还在脑海补了另一句话。
没养心殿住得顺心。
车帘挡住了外头的冷风,韩素抱着暖炉,刚打了个盹,马车便停了。
韩素撩开帘子的刹那就被风扑了满脸,她眯了眯眼睛,恍然看到一抹绿。
哦,是相府门前的枯枝抽芽了。
很小的一个嫩芽,颜色也很浅淡,躲在后面,若不是方才风将枯枝吹开,韩素决计不会注意到它。
可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初荷疑惑:“小姐,怎么了?”
韩素回过神,摇摇头,与初荷一同入了相府。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突然意识到,这个冬天快要过去了。
韩素简单和父母打过招呼后,便回了自己的居所。
梅林院的白梅谢了不少,花瓣蜷曲着,在风中微微颤抖,时不时坠下两片,幽香便飘了满屋。
“呀,小姐。”初荷望着满地的花瓣轻呼,“可需奴婢打扫一番。”
“不用。”韩素踩着满地落花,抬眼的刹那,却见有一抹裙摆闪过。
那裙摆的颜色很淡,几乎称得上素白,与白梅融在一起,险些让人怀疑花了眼。
韩素凝神,看清楚人影后,冲那处招招手:“潇潇来了?躲着做什么。”
韩潇潇缓缓地挪动自己的脚步,慢吞吞地喊道:“姐姐。”
韩素上手捏捏她头上的丸子:“进来吧。”
“姐姐说谎……”韩潇潇低声嗫嚅道,“说好会很快回来的。”
“姐姐错了。”韩素没什么诚意地道歉,“过两日姐姐带你出去玩。”
韩潇潇双眸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来,沮丧道:“母亲不会让我出去的。”
韩潇潇虽是赵姨娘生的,但却被周宁管得格外严。平日不让她看书便罢了,就连外出都要经过许可,一般情况下不准抛头露面,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是和周宁一道上香拜佛。
“她会的。”韩素肯定道,“潇潇放心便是。”
韩潇潇偷偷叹了口气,没抱任何希望。
三日后,顾珊如约而至。
彼时相府的红灯笼整整齐齐亮了一排,远远望去像是燃烧的火焰,喜庆又热烈。韩光听闻顾珊来访,亲自出门相迎,尽全了地主之谊。
顾珊不出所料又是一人偷跑出来的,原先只想悄悄叫韩素出门便罢,奈何她生来高调,相府门口的小厮仅仅问了一句“贵人找谁”,她便将头一扬,把自己所有底细透了出去。
“本小姐是长安侯嫡女顾珊,让韩素出来见我。”
她在相府门口转转悠悠潇洒等了半天,等来了当朝丞相韩光。
顾珊动作一僵,潇洒不出来了。
她根本不擅长与长辈相处,偏偏又不肯放下身段,只能强撑着面子和人扯东扯西。
因此,韩素带着韩潇潇一出门,看到的便是顾珊手足无措还故作冷静的模样。
“你怎么才来!让本……”顾珊下意识道,说到一半又考虑到韩光在场,“让……丞相大人等这么久!”
韩素很给面子地没有笑出来,礼数周全地送走了韩光,才对着顾珊道:“换衣服耽误了些时间,顾大小姐见谅。”
顾珊冷哼一声,这才注意到韩素身后还跟着个人。她偏头去看,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人一番,皱眉道:“你怎么还换了个丫鬟。”
韩潇潇畏惧地往韩素身后躲了躲,声若蚊蝇:“我不是丫鬟……”
顾珊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大小姐,别吓着人家。”韩素无奈地将人从身后扯出来,“这是我妹妹。”
“潇潇,这是长安侯嫡女顾珊。”韩素笑道,“按年龄你应该叫一声姐姐。”
韩潇潇很小声地说了声“姐姐好”。
“不是丫鬟穿这么朴素干什么,我家玉竹都穿得比你好。”顾珊低声嘟囔了几句,又将头一扬,“改天本小姐挑几套名贵衣服送你府里去,就当作见面礼了。”
“谢谢姐姐。”韩潇潇轻声道。
天色暗下去了,日头西落,霞光抹在天空的一角,映照出一片橙红。
上元佳节,东篱大街人头攒动,数不清的纸灯笼挂了一路,有的下方还坠着泛黄的纸条,上面用苍穹有力的字迹写着一个个灯谜。
小贩站在摊前扯着嗓子吆喝,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时不时有人在摊前驻留,你来我往地调价几句,而后带着自己喜欢的物什满意离去。
顾珊手中转着一个买来的面具,头也不回地冲着韩素道:“诶,经常跟着你的那个侍卫呢?不会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看着咱们吧?”
“他没来。”韩素轻描淡写,“我有事委托他去办。”
顾珊随口问道:“什么事儿啊?”
韩素攥着韩潇潇没有说话,顾珊奇怪地瞥她一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
顾珊向来喜欢热闹,若是有三两玩伴一道,她能在此地玩上一个时辰。明月爬上树梢,东篱大街却依然亮如白昼。
再晚一些,舞龙舞狮也逐一上阵,龙游四海,气势磅礴,如波涛起伏。还有戏班子在空地搭台唱戏,水袖流舞,如梦似幻,珠翠头面上的流苏随舞而动,博得看客满堂喝彩。
顾珊从街头玩到了街尾,手中拎满了小袋,额头沁出几滴汗,双瞳在光下微微发亮。
韩潇潇跟着跑了一路,手上拿着一串顾珊硬塞给她的冰糖葫芦,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玩够了?”韩素从戏台中抽神,“饿了吗?”
顾珊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用晚膳,不过买了点小吃垫肚子,现下韩素提起这茬,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肚中空空。
“还行吧。”顾珊向来嘴硬,“你们若是饿了,本小姐可以大发慈悲地请你们去天禧楼吃饭。”
韩素:“那就多谢大小姐了。”
韩潇潇举着糖葫芦帮腔:“谢谢顾姐姐。”
顾珊满意地一抬下巴:“跟本小姐来吧。”
京城之中,无人不曾听闻天禧楼的名号。
这是皇城脚下最名贵的酒楼,迄今为止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传闻它的第一任掌柜白手起家,以自创的菜式闻名于世,慕名而来者源源不断。
一直到昭康年间,现任掌柜心念一动,兼顾起了青楼的买卖,一个个精挑细选的风尘女子引得众多达官显贵蜂拥而至,天禧楼的生意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韩素先前仅仅听过天禧楼的名号,并未亲自踏访,一是她不喜出门,二是周宁不许她来烟花之地。
因此,当她看到大堂奔放热烈的画面时,尚且能不动声色地装瞎,但当她望见顾珊熟练地与小厮交谈要一房雅间时,内心就有些惊讶了。
“你经常来?”韩素状似随口问。
“还行吧,我哥倒是常来。”顾珊撇撇嘴,显然不想多提。
“你哥?”韩素一顿,这才想起长安侯还有个长子,名为顾裴。
只可惜此人不学无术,爱混迹烟花之地,还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外人说起来,总是有意无意地叹上一句。长安侯早些年曾试着管过他,可惜没用,长此以往,便也放弃了。
“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本小姐心情好,全请了。”
顾珊将菜单往前一推,下一秒却被韩素推了回来:“我没来过天禧楼,大小姐替我挑几道口味不错的菜吧。”
顾珊见状也不推脱,又对着韩潇潇道:“小家伙,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韩潇潇口中塞着冰糖葫芦,摇了摇头。
“吃慢点,不够给你买。”顾珊嫌弃地啧了一声,又对着一旁的小厮倨傲道,“按着之前的样式点吧,那几道辣的就不用上了,换成甜的。”
说完她别别扭扭地望了韩素一眼,心中腹诽着和某些人吃饭就是麻烦,却恰好对上韩素含笑的双眸。
那目光如炬火,似乎能轻而易举地拨开伪装,看清她心后藏的那点柔软。
她问:“顾小珊,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
韩素:逗小朋友玩真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