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阳说完这话,便迫不及待御剑前往玉折峰。
陆慎屿顿了顿,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一道微风轻拂,吹动他的发梢。
他立刻停下来,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眼神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
“我不是告诉过你,除非我召唤,不然你禁止出现在赤璃仙宗么?”
一团黑影在前面的虚空中出现,眨眼的功夫黑影消失,从中走出一位身穿金色道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体态偏瘦小,个子不高,两撮胡子往上翘,在视线撞见陆慎屿时,神色顿显慌张,显然对陆慎屿是畏惧,他颤颤巍巍向他作揖。
“陆宗主,池清焰今日太嚣张跋扈了,不但即位掌门人,还向四海八荒发了喜帖,难道您——”
陆慎屿负手而立,轻轻瞥了他一眼,“这就坐不住了?”
“池清焰这种人德不配位!”中年男人情绪激动地说:“他追杀亲爹池义真,弑杀恩师余成天就连对他完全构不上威胁的弟弟花昭也惨遭——”
他说另一个名字的时候,故意将字咬得很重。
他知道陆慎屿的逆鳞是什么。
“步泽诚。”陆慎屿掀起眼皮,打断了他的愤愤不平,不徐不疾地说:“你在教我做事吗?”
“不敢不敢!”
步泽诚吓得就快跪下了,他哆嗦着说:“陆宗主,我就是担心您……”举棋不定。
“毕竟那个池清焰魅术厉害,变着花样勾引您。”
“我自有计划。”陆慎屿抬头,看着夜空之上,如明镜高挂的月亮,“池清焰罪该万死,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就杀了他。”步泽诚面露狰狞地说:“我恨不得活活剐掉他的皮,我还要找几百个魔修轮着将他的身子践踏一遭。”
不知为何,陆慎屿在听见步泽诚恶毒又龌蹉的想法时,心生反感。
“滚。”
他淡淡吐出这个字,轻轻念咒,步泽诚整个人又像一道黑影似的消散了。
*
玉折峰。
“别演了,你的好徒儿已经走远了。”
天钟师尊揣着手,站在门口笑。
今日被这混蛋活活气了一天,总算出了口恶气。
“唉……”
床榻上传来池清焰的叹息,他坐起来,自己随意地披了件衣裳下了床。
便与天钟一起去到外面的院子里散步。
身上的伤势加重是真的,想让陆慎屿的片刻温情也是真的。
可能感情比提升境界难太多了,是真的没有办法强求,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池清焰都没有。
他这一辈也许注定了孤独终身。
池花昭是多幸运的人啊,轻易地获得了这么多人的偏爱。
“几时走?”天钟望着皎皎明月问他:“解月临的话信得过吗?”
池清焰收回思绪,笑了一下:“我当然相信他。”
从小一起打到大的兄弟,出生入死过的交情,互相之前一眼神,已经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
“池义真怎么说也是渡劫期,加上多年修炼邪术,可不好对付。”
“我可不是冲动又鲁莽的人。”
“呵呵。”天钟毫不客气调侃他:“是谁今日突然向四海八荒下喜帖的?”
“我啊,就是不想再打打杀杀,清理完池义真,我便与阿屿结为道侣,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你太过招摇,就不怕那些躲在阴暗处的杂碎跳出来咬你一口吗?”
池清焰不讲究,直接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才又缓缓道:“我就是要他们跳出来,一网打尽。”
天钟站在他旁边,低头就看见他消瘦的剪影,“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虚弱成什么样了。”
“还是留有些实力。”
“哟,那是我小瞧你了。”天钟也不是太担心他,毕竟这次下山,会跟解月临汇合后一起过去。
解月临是斩千谷的少主,有他护着天钟相信池清焰死不了,但是,他问池清焰:“慎屿也去?”
池清焰捡了块石头往湖里扔,“不必告诉他,他就在宗门好好练剑。”
毕竟若真与池义真厮杀,他不想陆慎屿看到这些。
挺晦气的。
“他现在这么听话,事出反常必有妖。”天钟一向很警惕陆慎屿,“这小子心机重,你想想,他之前跟花昭什么关系,你把花昭杀了,他还能跟你卿卿我我,总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卿卿我我……看来师尊还真信自己的胡话。
“我这一百年来待他是真心好。”
池清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花昭修练邪术,且杀害同门师兄弟,死不足惜。”
“但他不知道真相。”
“我现在解释他也进不听去。”池清焰摇摇头,苦笑着说:“也不知道为何,阿屿小时候都很黏我,听我的话,自从花昭云游回来,他的眼里就只有花昭了。”
天钟还在叹息,只听池清焰又道:“我跟你这个孤寡糟老头聊这些作甚,回去了。”
天钟跳起来:“池清焰,下次你晕倒我再救你是狗!”
“好端端的,何必骂自己呢?”
池清焰跑了两步,看见疾步走来的顾阳。
“师兄,怎么跑来这儿了?”
“慎屿说你在这。”顾阳向天钟作揖:“师尊。”
天钟还在生气,说了句你们聊便离开了。
池清焰让顾阳御剑:“我累了,你载我一程回去吧。”
“好的,师弟。”
明明顾阳是池清焰的师兄,但平日里相处,都是池清焰在主导的位置上。
顾阳御剑飞行,两个人很快又回到均浩峰。
池清焰刚落地,便打着哈欠往住处走,顾阳几步上前,追上他。
“师弟,我看你今日气色不佳,是身体不舒服吗?”
池清焰眼角还有哈欠导致的泪水,看起来无辜又可怜,他拍了拍顾阳的肩膀,咧嘴笑了,“师兄,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今日治疗……”
“今日就不用了。”池清焰说:“我自有分寸,要是真有不适,一定会说出来。”
“那就好。”顾阳勉强扯出笑容,“我还以为你是在避讳。”
“嗯?”
“毕竟我的师弟现在是掌门,下个月也要与道侣成婚了。”
“说的我们像在偷情一样。”
“师弟,你——”顾阳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老是开这种难以启齿的玩笑。
“对了,明日我们就要启程。”顾阳说:“你跟天钟师尊交待清楚了吗?”
“嗯嗯,他清楚的很。”
顾阳对师弟好,还真没啥私心,毕竟当初余成天修练邪术,要吞噬他的内丹,全靠池清焰拼了性命将自己救下来。
救命之恩,他当涌泉相报。
顾阳又想到今日师弟成功即位,白日里都找不见他,现在送上迟来的祝福:“师弟,恭贺你当上赤璃仙宗掌门人。”
池清焰调侃道:“别在我手上灭门就好。”
他并不知道后来真的一语成谶。
“我师弟可是吾辈楷模,不会的。”顾阳无脑吹,又见他一路上都在傻笑,便道:“今日当上掌门,你果然心情比平日里好。”
“开心……”池清焰低头,腼腆地笑:“但不是这件事。”
百年来,他第一次吻到陆慎屿。
跟顾阳结束谈话,池清焰准备回屋里休息时,又想起今日是徒弟饮心头血之日。
他那碗心头血还温着呢。
池清焰端着碗,走到徒弟门前,里面熄了灯,想必是歇息了。
就在他犹疑不定时,里面传来陆慎屿低沉的嗓音。
“有事?”
“嗯。”池清焰莞尔一笑:“你今日还没喝甜汤呢。”
小的时候为了哄骗陆慎屿喝下去,池清焰可是费了好些心思。
在心头血里加了蜜枣、红糖。喝起来口感甜甜的,小魔头就没那么抗拒了。
池清焰站在门口,还在走神时,房间的打开了。
陆慎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衬,个头比池清焰高,站得很近,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池清焰微微仰起头,把那碗还温着的心头血递到陆慎屿面前:“阿屿乖,你喝完我就走。”
陆慎屿已经习惯了他把自己当小孩子那般哄,但今日有心烦意乱,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
可他刚要接过那碗甜汤时,瞥见月光下,池清焰温柔的笑意。
他突然很想破坏掉这一切。
池清焰凭什么笑?
又或者池清焰对自己的下限到底在哪里?
还有刚才顾阳说什么,他们要下山一段时间,池清焰对他可是只字未提。
陆慎屿接过碗的瞬间手腕一松——
深夜里,传来一声瓷碗落地摔碎的声音。
心头血飞溅,染红了陆慎屿白色的内衬衣摆。
池清焰的绯红华服,则看不出任何痕迹,就像他千疮百孔的心,在皮肉的掩盖下,看不出在淌血。
“阿屿,你……”
“没拿稳。”
或许是乌云遮盖,稀薄的月光变暗,陆慎屿看不清他的脸。
陆慎屿往前踏了一步,跨过门槛,与面前眉眼低垂的人,拉近为咫尺的距离。
“师父。”
池清焰像是被他换回了思绪,眨了眨眼,才又抬起头,明明周围黯淡无光,他的眼眸却似璀璨的星星。
池清焰轻轻叹气:“阿屿,你就是故意的。”
陆慎屿坦荡认了:“所以,你生气了?”
“嗯。”
池清焰生气,并不是因为他的试探,而是那碗心头血是真的很珍贵啊,他现在身体太弱根本没有能耐再为陆慎屿再做一碗。
陆慎屿喝了一百年,每月十五,池清焰准时投喂。
他身上的魔性已经压制多年,倒不会因为今日未喝,明日便复发。
但池清焰喜欢多想,这段日子便会一直放心不下。
尤其是他还要下山办事,没办法在陆慎屿身边看着他。
“师父,那你要惩罚我吗?”
“对。”池清焰看着他,做了决定,“你明日跟我一同下山。”
就等你这句话,陆慎屿假意错愕,旋即低头,似不甘地说:“听师父的。”
瞧瞧这俊俏又乖顺的模样,池清焰又开始馋他的身子,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宗门最近经费有限,你要跟我睡一间房。”
陆慎屿:“我自己存了很多灵石。”
“充公。”
“……”
摔了碗,浪费了甜汤,但陆慎屿还是不解气。
他今日胸闷气短,一直不痛快,自然不会让池清焰舒坦,于是他又道:“师父,我们睡在一起,我怕你介意。”
“介意什么?”池清焰求之不得呢。
陆慎屿轻笑:“因为我半夜醒来经常下意识叫花昭的名字。”
“人死灯灭。”池清焰强撑道:“你得走出来,别一直困在过去。”
“可是,我太想他了。”陆慎屿微微俯身,拉进与池清焰的距离,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说出残忍的话。
“你们太像了,我每次看到你,心里都在想着他。”
“如果是他站在我面前该有多好。”
“师父,想见一个人,怎么会如此痛苦呢?”
陆慎屿在这一刻总算明白了,他讨厌池清焰的微笑。
只要他一笑,脑海里便只有毁掉他这一种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