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大片的乌云挡住了月光。
容识脑海中炸响惊雷,难怪初次见面,他便觉得云明的样貌眼熟,原来是明氏的人。
他当时说的家里精通阵法的哥哥,竟然就是明彧……
万般心绪流过,容识缓缓起身,与明允平视,“我说了,我不是明彧。”
灼夜跟着起身,站在两人中间,犹豫道:“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云明就算在生死关头也没这么激动过,明彧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但……桓礼说的话能信么?他为什么会觉得容识就是明彧?
“没什么误会。”明允斩钉截铁,“我不管你到底为什么隐藏身份,总之我现在就要带你回南海,带你去见伯父伯母!”
眼见他要冲上去拽容识,灼夜直接挡在容识身前,“等等!云明你等等,容识都说他不是了,那肯定……”
“你是傻子么?他说什么你都信。”明允退后几步,恨铁不成钢,“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他嘴里有过几句真话怕是两只手就能数得清。”
“我……”灼夜本想来辩解一二,可到头来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他好像真的说不出什么,他对容识也确实知道得不算多。
只是不管怎样,他总愿意相信容识。
这样的相信着实盲目,也不能怪明允看他时像在看一个被人骗了的傻子。
明允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伯父伯母跟我说过,明彧哥哥幼时中过一次毒,险些要了他的命,他们用尽了修真界所有的办法,不惜以毒攻毒,才让他活过来,自那以后,他就不会中天品以下的毒了,这种体质,修真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
遥远模糊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容识抬起手腕,透过青紫色的血管,仿佛能看见里面流淌的血液。
原来是这样……
明允见容识愣住,只当他是心虚了,“他们还跟我说,哥哥自小就对阵法十分感兴趣,在阵法一道上的天赋,可以说在当世是数一数二。你跟萧随镜真这些人认识,对战时的事情那么了解,说明你参与过新旧仙盟的大战而且是重要人物,连桓礼那个人精都说你就是明彧。”
情绪太激动,又说了这么多话,他头晕目眩,却继续道:“这么多相似之处、这么多确凿的证据,难道你要跟我说这些都是巧合么?!”
灼夜几乎要被他说服了,他说得桩桩件件都有理有据,容识如果不是明彧,那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
容识觉得心肺之间像有千百根银针在扎,微凉的风送来潮湿的土腥味。
要下雨了……
明允声音变得嘶哑,却没有停下:“之前你骗我们的那些话我都可以当做没听到,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可是我对你,只有你是不是明彧这一个问题,我只有这一个问题,你也要骗我!”
容识垂下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骗你。”
“跟你那八百个心眼比,我和灼夜是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明允气笑了,“你这话,留着跟仙盟说去吧。”
灼夜皱眉问:“什么意思?”
明允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说完接下来的话,他跟容识别说继续做朋友了,怕是就此结仇也说不好。
他低声缓缓道:“据我所知,参与过大战,又和明彧一样厉害的阵法师也有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旧仙盟人。你要不是明彧,那只能是旧仙盟人了。那些辩解的话,你留着去仙盟大牢里说吧。”
夏季的雨来得又快又急,雨水大串大串地往地面砸,湿冷的风钻进肺腑,容识压不住咳嗽,眼前一阵模糊,明允好像拿出了一个药瓶,样式很眼熟,好像是装荧惑的那种。
大概是明允在药铺取出来的,一整瓶的药量下去,他和灼夜都得彻底昏迷个三四天。
明允不是在开玩笑,他来真的!
容识后退半步,却摔得单膝跪地,僵硬的身体不听使唤,心肺像是被单独拿出来放进万丈深渊,针刺感如跗骨之蛆,紧紧撕咬着脏腑。
灼夜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只见雨幕中一张惨白如纸的脸,长睫之下水珠滚落,不知是雨还是泪。
“容识!”他单膝跪地,扶住了眼前微微颤抖的身躯。
容识这是怎么了,是旧伤还没好么?
他对医理一窍不通,只知道人生病难受都应该找医师,可唯一的医师刚刚才说了要把容识关进仙盟大牢……
现在该怎么办?
灼夜猛地回头:“云……”
“来了来了!”明允快步走到容识身侧,感觉到他突然浑身紧绷,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
疼成这样了戒备心还这么强……
“我还没那么狠心,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你骗我这件事以后再算。”明允一边嘟囔一边搭脉,诊完从旁边地上捡起自己的储物袋,“是旧疾复发了。”
他取出几粒药丸让容识吃了,拍了拍灼夜,“他不能淋雨,你用灵力挡住,咱们赶紧回列星宗。”
话罢,他召出药罐盖子载着两人原路返回。
而常泉城内,药铺周围听到动静的邻居纷纷从家门探出头来张望,还有的人直接聚到院门外问要不要帮忙。
年轻人收拾好了心情,挨个应付掉,把他们送回了家。
他第一次直面仙人的可怕,至今还心有余悸,那么厚的墙都能打穿,掉下来的砖头差点把他砸死。
他窝在铺子的角落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见很轻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那人径直推开了药铺的门,年轻人看到一张昳丽不似凡人的脸,他还没来得及跟人打声招呼,就感觉前方一股大力把自己拽了出去,接着脖子一痛,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
“你以后要是觉得累了,可以看看这些话本放松一下。”
容识抬起头,有个模糊的人影把一摞书放在他的案前,把前三本单独拿了出来:“这可都是我的历年珍藏,尤其是这三本。”
他接过话本,只见上面分别写着《重生后三个修真界大佬对我追妻火葬场》《复活后我走上人生巅峰》《无情道的复仇计划》。
看不懂,但是有些震撼。
眼前人嘴一撇,“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呀,名字是土了点,但都是晚来客的上上佳作,质量有保障!”
容识听得一笑,起了调侃的心思,“听着像自卖自夸,这些书的作者该不会就是你吧?”
那人疯狂摇头,“我怎么能跟晚来客相提并论,而且众所周知,晚来客是一位女修。”
容识好奇,能让他这样推崇的人可不多,“晚来客?”
那人放下了书,“你不知道么?最近这一百年,她写的话本在修真界特别流行,里面有好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可惜十几年前她就封笔了,再没有新的话本出来。你呀,小小年纪这么紧绷,对身体也不好,有空还是要多看看话本,放松放松。”
对方叹了口气,转过长长的桌案到容识身边,低声道:“明天我要跟我爹他们去萧氏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看了仙盟那边的动静,如果时机把握得好,应该能让萧家主陷入孤立无援之境,逼他同意三方联盟。”
容识皱眉:“你父亲……”
今年年初他便提议三方联盟,只是行道军和诛恶盟意愿不高,比起彻底推翻仙盟、重新建立秩序,他们更愿意在自己的地盘偏安一隅。如果用凡间的话来讲,他们想做的是军阀而不是一统天下。
有些人没有统一天下的鸿鹄之志很正常,也不难理解,但如今的情形由不得他们选择,不联合,到头终是一个死。
身侧的人认真道:“你说的没错,敬慎盟、行道军和诛恶盟这三股对抗仙盟的势力,看似扶摇直上,势不可挡,但仙盟毕竟是仙盟,手下能人异士无数,战力前几的大能都在他们那边,更何况还有太宁仙尊这个修真界第一在。如果不联合起来,我们迟早会被仙盟各个击破。我当初就跟你说过,我爹不傻,只要给他一段时间思考,他会想明白的。”
容识点点头,把那一摞话本移到了自己的左手边,想了又想才说:“你务必小心,如果不能成事,不要勉强。”
那人疏朗一笑,“我明白的。”
他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前几日我听镜真说,你该找些法器兵器护身,你有什么想法?”
容识微微摇头,“没时间去寻是其次,重要的是我灵力低微,便是找到了什么上古神兵,怕也难以驾驭。”
“不然你跟我学阵法吧?”那人从储物袋中又取出一摞书,“你脑子转得快,应该有这方面的天赋。”
容识无奈地笑了笑,“多谢你记挂,不过我身无分文、两袖清风,买不起布阵所需的材料啊。”
那人沉默片刻,又取出两本书来放到他身前,“那我还有一计,有种偏门的办法,可以不用材料布阵,只用灵力。熟练之后,可借用天地五行自然之力刻阵,刻阵所需的灵力很少,更适合你。”
容识心中一动,若有所思道:“可以试试……谢谢你。”
“谢什么呀。”那人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们想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只这一点,就够我跟你做朋友了。”
“好了,我走了。”
那人起身离去。
容识本能地伸出手,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什么。
他握紧了空空的掌心,远去的背影如流沙,从指缝中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