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洵没有替自己处理伤口,草草包扎了一下,就上前一把抓住宴行客的衣襟将他拖拽下榻。
铁链应声而断,宴行客跌跌撞撞下了床,脚步踉跄由着陆洵拽着他往外走。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如此恨你吗?你跟我来。”
陆洵说着,带着人往禁地而去。
宴行客再一次见着那个杂草丛生的禁地,洞口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前方立着块刻着“禁地”二字的石碑。
之前的杂草被陆洵清理过了,如今只见漫山遍野的紫色曼陀罗花,从洞口延伸至里面。
因着初雪的原因,花上裹了层银色的霜雪,却依旧盛放自如,丝毫不受严寒的侵扰。
想到陆州说,他想要的答案就在这禁地里面,心头不免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
陆洵打开结界,将他拖了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却遍体生寒。
陆州随手拿出几颗夜明珠,掐了个诀,夜明珠便飞到洞壁上,充当起了火烛。
那夜明珠十分明亮,顷刻间,整个山洞就亮如白昼。
宴行客这才发现,洞的尽头,是曼陀罗花海,在花海中心有一张冰床,上面躺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眉眼同陆洵如出一辙。
这是?
宴行客没有反应,沉默的看着那名女子。
陆洵也不管他,很快松开拽着他的手,缓缓走近冰床,抚摸着女子苍白的脸,开口道:
“她是父王的宠妃,梅姬,同时也是我的母妃。”
“其实我不应该恨你的,晏忱,我该恨的,应该是自己,可是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不去怪你,你可以说我懦弱,也可以说是我的无能。”
“那一年,我从九天神界回来时,母妃中了七爻半肠毒,普天之下,只有你能救她。”
“可是你说,生死各安天命,我怎能不忿。”
“我伴了你整整五千年啊,为何,为何你连我最重要的人,都不肯救。”
“说什么神爱世人,你爱了众生,为何独独抛下我!我不也是你该拯救的芸芸众生吗!”
“我曾想过,可能你有你的苦衷,我不该怪你的,但是我真的忍不住,晏忱,你为何不肯救救她。”
陆洵越说越急,说到最后,眼眶发红,神色癫狂,已现魔怔。
可他很快扶着冰床冷静下来,神色恢复如常,笑着转身,回望着宴行客。
“所以,我找到了你的转世,骗你对我动情,成全我的无情道。”
“就是很可惜,我的道未成。”
“有人对我说,若我成了仙,或许就有机会救回她,所以你说,我若是成仙,是不是就能让母妃醒过来。”
陆洵问着宴行客,眼底带着诡异的笑,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宴行客,反倒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可他从未想过,若真成了仙,梅姬也回不来了,那该是多大的打击。
宴行客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指了指自己,讷讷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他的转世?”
他并不想做那人的转世,承受着本不该他承受的仇恨。
他只想做宴行客,不想做他人。
“可是,我是晏忱,我不是他。”
“不管我是不是他的转世,我现在是晏忱,我只是晏忱。”
宴行客难以接受,忍不住惊声痛哭:“陆洵,你不能这么残忍,我也有血有肉,我为了你,忤逆阿姊,忤逆阿爹,如今,你拿我比作他人,将对他的仇恨,转嫁到我身上,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若是没有遇上他,他会听从阿爹的安排,同林小姐成亲,或许她不是自己钟情的,但会是一个好妻子,他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夫郎,他们会携手一生。
“可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们至始至终,都是同一人,只是你没有他的记忆罢了。”
陆洵冷声阐述,面无表情看着濒临崩溃的宴行客。
但宴行客如何能接受?
他跌跌撞撞的上前,伸手攥紧陆洵的衣襟,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满是血丝,他厉声质问:
“所以,你其实只是利用我,利用我成仙,你是在透过我,看他,是不是?”
他曾在陆洵的眼底见过浓烈到炽热的爱意,他以为,那是对自己的,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直到身死,现今,这人对他的情,其实都只是透过自己去看别人。
当真可笑至极。
晏忱怎么可能会是陆洵心里那个人呢,就算是转世,他也不是那个人,他是晏忱,无人可以替代。
陆洵紧抿着唇,神色淡漠,随即抬手推开宴行客,开口无情道:“你说得没错,你若没有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我连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那双眼里,没有爱意,没有恨意,只有厌恶。
说罢,宴行客终于彻底心死。
或许曾经,他也幻想过,一切都是误会,也许陆洵对他有过情,不仅仅只有欺骗和利用。
可事到如今,这场骗局里,至始至终,他都是局外人,却遭受了本不该他承受的苦难。
就如那年,他为了陆洵,第一次忤逆晏烽,做了那背德之人。
初雪刚至时,晏烽提议,找个媒婆看好日子,去林家下聘礼,准备让宴行客迎娶林妙儿过门。
他冷静了四个月,不敢直面对陆洵的感情,本想听从阿爹的安排,就这么娶了林妙儿。
可是,真等到这一刻时,他退缩了,心里疯狂的叫嚣着,不能娶林妙儿,他要拒绝这门婚事。
他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拒绝了晏烽。
“我不娶她!”
晏烽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拍案而起,指着宴行客怒道:“混帐小子,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宴行客没有吭声,很快冷静下来,可是话既已出口,就没有道理收回来。
“公子,你在说什么啊,快跟大人赔个不是。”
六福惊得瞪大眼,他忙拉了拉宴行客的衣襟,生怕他又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宴行客还是头一遭如此公然反抗晏烽,少年立在前厅,直面父亲,身板挺如松柏,带着坚定的决心。
“阿爹,我已心有所属,不想娶林家小姐。”
“那是早就定好的亲事,岂是说毁就毁的,你让人怎么看我宴家,如何看待人未出阁的姑娘!你真是!你要气死你爹吗!”
宴烽好不容易顺口气,冷静下来后,开口询问晏行客:“那你倒是说说,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晏行客迟疑片刻,很快心一横,实话实说:“阿爹,忱儿喜欢...喜欢的是名男子,他你也见过的,是陆询。”
宴烽以为自己上了年纪,这话怎么听不懂。
什么叫喜欢男子?
他瞪着晏行客,眼中盛满暴怒:“你说什么!”
“断袖之癖,你当真要气死你老子!”
宴烽只觉头脑发昏,他颤抖着手,指着大逆不道的逆子,差点气出一口血来。
最后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掌掴到晏行客脸上,力气之大,晏行客的脸立马高高肿起,血线顺着嘴角流下。
偏生这个一向怕疼的儿子,此时没有吭一声,眼神更加坚定,看得宴烽心尖颤抖,半晌说不出话。
“我意已决,阿爹说什么都无用,还望阿爹替我拒了这门婚事。”
晏行客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说罢,闭上眼,一撩袍角直挺挺的跪下身,垂首等宴烽同意。
宴烽无力的收回手,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眶气得发红,他狠下心,不愿再看晏行客,冷声道:
“你既执迷不悟,那便就跪在这里,直到清醒了再去林家提亲。”
说罢,宴烽失望的摇摇头,闷咳一声,转身欲走。
“大人,公子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求大人再给公子一次机会吧。”
六福急了,忙上前跪下,双手紧攥着宴烽的衣袍。
晏行客不愿低头,见六福替他求情,淡淡道:“六福,你家公子没有鬼迷了心窍,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说罢,他一顿,继而坚定说着:“我不会去林家提亲的,除非阿爹想带着我的尸体去林家。”
话已至此,宴烽原本顿住的脚终是不再迟疑,直接扯开六福的手,拂袖离去。
“公子!你糊涂啊!”
六福欲哭无泪,跌跌撞撞的爬过来:“公子,那陆询有什么好,你为何要搭上自己,连名声也不顾了。”
断袖之癖,令人不齿,走到哪都要被戳脊梁骨啊。
“世俗的眼光于我而言无甚要紧,你家公子何时在乎过这些。”
晏行客笑笑,反倒安慰起六福。
他若在乎这些,也不会空有才情,不去考取功名。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习惯了逃避,不敢迈出那一步,想要各自安好即可。
可他,到底放不下。
晏行客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六福:“这封信我早就写好了,你送去枫林小筑,交给朝生。”
上次他们不告而别,如今,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该是去挽回了。
想到之前,自己拒绝了陆询的心意,不免觉得可笑。
他原来早已将人放进心口,再也割舍不掉。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娶谁为妻的,可离婚期越近,越是心乱,为此茶饭不思。
或许,他该试试的,就算没有结果,也该试试,也许,他们能走到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