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七天 第28章 陷入情绪黑洞

在十一之前，程祈安攒够了钱，按照林期开年时在医院的检查数据购买了两只高端品牌助听器。

他本来是想等今年春节放假带回去给林期，但他实在是太兴奋了，无法多等两个月，他计划在国庆小长假时回家。

除了兴奋以外，程祈安还有些别扭和忐忑。

他不知道林期到时候面对这个礼物会是什么反应，高兴、慌张还是歉疚，亦或是都有，程祈安无法预料，但不同反应占比的不同会大大影响他的心情。

他不期望这件事最后又会落得跟往常一样不开心的结局。

往年的十一，程祈安是一定会回去的。

但今年，程祈安为了自己多年来难得生出的制造惊喜的心思，故意在十一之前透露出要出差无法回家的意思。

国庆长假第一天，程祈安买了最早的票，十二点钟左右到家。

出乎意料，当他在自己家放好东西到达李奶奶家以后，大门上锁，屋里没人。

他估摸着可能是林期带李奶奶出门散步了，也就没急，在自己家和李奶奶家两处来回，结果到了下午太阳快落山也没见人回来。

程祈安心里不安，制造惊喜的心思也没了，直接给林期打去视频电话，铃声响了半天直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不安感急剧增加，正待他再拨时，林期打回来了。

“你在哪儿？”程祈安秒接，蹙眉疑问，问完才观察到林期的背景墙白得刺眼，是他见过无数次的医院的走廊。

林期的脸色也有一种强撑的平静。

不待林期回答，他便追问：“你在医院？奶奶病了吗？”

屏幕晃动几下，恢复正常。

林期嘴唇瓮动，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直等到程祈安急迫的眼神射向他，才艰涩开口：“我和奶奶在医院，奶奶身体不舒服。”

“严重吗？”程祈安心脏发紧，急躁不安。

林期深吸口气：“情况、情况……”

“位置发给我。”程祈安从林期犹豫温吞的模样中看出端倪，直接打断他的话。

“你不是在……”林期疑惑的话语渐渐没声了，他这才仔细打量程祈安的背景，不是现代化的钢铁高楼而是农村自建房。

现在他无暇疑问为什么出差的程祈安会回家，直接将地址报给了程祈安。

程祈安循着医院地址过去，就见林期正在医院大门口等着。

程祈安的心像是被巨石坠着沉到底，这不个好现象。在医院这种地方，林期还能离李奶奶的身，那就说明李奶奶不能动。

走近了，程祈安看清林期眼下青黑，眼白泛着红血丝，嘴唇干裂，头发毛躁，完全没打理的样子。

“奶奶怎么了？”程祈安咽了咽唾沫，强压恐惧问。

林期像是被这句话给击溃了，冷静的面具立马碎裂，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嘶哑，只吐出两个字：“不好。”

程祈安像是太阳穴被人抡了一拳，脑子嗡的一声，耳朵鸣鸣作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林期走到病房外的。

李奶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如果忽略掉扎在她手背上的针和罩在脸上的氧气面罩的话。

“前段时间奶奶胃口不好，不太喜欢吃东西，但也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我不放心还是带奶奶来医院看了下，检查完也是没什么问题。从医院回来以后，奶奶胃口就好了……”林期哽咽了一下，“比原先还要好，很多她之前不吃的东西都闹着要吃。三天前早上我起床做好早饭……她就突然起不来了，医生说是年纪到了……”

程祈安感觉一阵恍惚，大脑像是被闷在高压锅里，鼓胀憋闷，不知时间空间。

他推开病房门在病床旁坐下，只顾着看李奶奶苍老的面容，看一眼便少一眼。

人都是会死的，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没有人是例外，程祈安在脑海里不断告诉自己这句话。

只有这样，只有将一切全都诉诸于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现实，程祈安才能不崩溃。

两天后的夜里，李奶奶醒了。

“祈安、小期……”

病房内的顶灯关了，只留了一道微弱的床头灯，李奶奶不知什么什么时候醒的，浑浊的眼眸微睁，低声叫了他们的名字。

程祈安和林期一个趴在病床旁，一个斜靠在旁边病床头，两人都是闭眼浅寐。

程祈安被这细微的叫声惊醒，林期则被程祈安的动静惊醒。

“奶奶。”程祈安坐起，靠近李奶奶的脸，方便听她说话。

“我去叫医生。”林期欣喜地凑过来看了两眼，转身打算出门。

“小期……不用。”

李奶奶颤颤巍巍地抬手，想要拉住林期。

程祈安心情沉重地替她完成这件事，将林期拉到床边：“别去了。”

程祈安看着李奶奶的眼神，蓦然间意识到，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顿感生活荒诞无常，李奶奶自从几年前生病以后，记得他们的日子没有几天，现在弥留之际却一下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们。”

这么短的一句话，李奶奶都要喘口气才能说完。

“好。”

程祈安和林期除了答应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拖累你们了、我这几年生病……”

“我走了就只剩你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祈安，你现在我是不担心的。小期、他……”

“等我死了，把我埋进东边那块地里，我女儿在那里……”

“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

他们只剩点头答应。

一个小时没到，李奶奶的声音就逐渐没了，像是在喃喃自语中睡着一样。

林期攥着李奶奶的手埋头在被子里，肩颈颤抖。程祈安脑子发木，在旁边站了不知多久。

又三天后，李奶奶家。

程祈安坐在李奶奶床沿感到无所适从，狭窄老旧的房屋在此时显得如此空旷寂寥，了无生气。

几分钟后，林期端了碗面条进来，递给程祈安：“吃点东西吧，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

“我不饿。”程祈安抬眼看着林期，他没撒谎，他这几天确实没怎么吃东西，但他此时也是真的没有饥饿感。

林期眼眶又红了，半蹲在程祈安面前仰视着他：“不饿也吃些好吗？”

程祈安看着冒着热气的面条，深吸口气，艰难地抬手接过碗搁在膝盖上，缓慢地挑起往嘴里松。

味同嚼蜡地吃了小半碗，程祈安实在是塞不进了，死气沉沉地看着林期。

林期接过，又亲自哄着程祈安吃了几口，直到看见他犯恶心要吐才作罢，自己三两口将剩下的扒完。

程祈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说伤心难过，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他现在的心情如同一潭死水，没有泛起任何波澜。他只觉得浑身没劲，提不起精神，可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

程祈安觉得自己可能又陷入到某种莫名的情绪里了，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干，在上班之前。

眼前就有现成的，那就是林期。

“你去我那里吧？”程祈安对林期说。

林期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可很快他便调整好表情，温声说：“我现在不适合去，我去了什么也干不了。”

“你什么也不用干，我的工资养我们两个绰绰有余。”

林期低头沉默不语。

“那要不你重新去读书，或者学个什么技术？”程祈安脑子混乱，来不及思考详细计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见林期没同意，话赶话语气急促，迫切地想要在他回去上班前将林期去向敲定。

“我有这个打算。”林期语气平和，“但我想先等等。”

“等什么？”程祈安心里像是蚂蚁爬似的焦躁，语气显得咄咄逼人。

林期有些愣住了。

程祈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干涩的咽喉吞咽两下，语气放缓：“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吧？”

“是没什么事情，但我……想歇段时间。”

这话堵得程祈安哑口无言。

林期这几年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李奶奶，现在他说想要休息一下，程祈安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呢？

“那你休息完以后去我那里？”程祈安退而求其次。

林期深深看着程祈安，眼神复杂到程祈安分辨不明，好半晌，他轻声应答：“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程祈安才像吃了定心丸般，松了口气。

假期结束，程祈安回了出租屋。

当天晚上，他将自己的衣物从行李箱收拾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忘了将助听器给林期，这些天他一直精神恍惚致使忘了这事。

他本想邮寄回去算了，可转念一想林期说了要来，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他更想亲手拿给林期。

工作之余，程祈安开始像个等待家长来接的小孩，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要问林期的来期。可他又怕问得太紧，只好强压住，只在闲暇时装作随意地问问。

而林期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语焉不详。

直等到年底快要放年假的时候，程祈安才在克制不住的逼问下得知林期在家那边的市里跟个老师傅学家电维修。

程祈安对此一无所知。

林期什么时候开始学的？他什么时候打算好的？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不来了吗？他……

像是被包裹进一团黑雾里，程祈安茫然错愕，思绪繁杂，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