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父亲的事有着落了。”
陈蓼雨斟酌着开口:“他没有杀人嫌疑,大概关个十日,就会被放出来。”
花闲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见她没反应,陈蓼雨继续道:“我想着,十日后你就嫁去瞿家,一来和你父亲的洗尘宴一起办,二来也给花家去去霉气。”
“你觉得如何?”
花闲一口一口啜着冷茶,微低着头,望着地面出神。
“既然父亲回来,那是大喜,也该让女儿喝上一碗洗尘酒,两桩事若是放在同一日,免不了互相让喜,不大吉利吧。”
原身到底是不是花夫人亲生的?
花闲自认之前被弟妹害死,已经够倒霉了,跑古代来,还有个更倒霉的。
说谎连理由都没选好。
花闲放下茶杯,动作略大,桌上堆着的纸册,零星晕染些许茶渍。
茶托“喀拉——”一声,陈蓼雨终于舍得正眼瞧了瞧。
花闲说:“娘如此着急将我嫁去瞿家,是不是爹的事定下了?”
陈蓼雨怔忡片刻,无意识地将排好的词,吐出来:“是啊,定了。我不是同你说了,你成亲他放归,双喜临门。”
“呵。”
花闲促狭地笑了下。
“放归?”花闲,“女儿的‘定下来’,可指的是官府有了确凿证据,证明爹——奸杀良女!”
“放肆!”
陈蓼雨的金镯“砰!”一声,将红木桌面砸出一块凹坑,漆面硌掉,许是和金镯粘到一起。
花闲心疼地想着。
与此同时,陈蓼雨的茶杯被她磕裂了,冰凉浑浊的茶水顺着缝隙,攥了她一手。
陈蓼雨怒道:“那可是你父亲,无论外面如何乱传,你也不该议论他,更不该不相信他。”
事已至此,花闲反倒冷静下来。
花闲屋里的桌子又矮又小,小孩子用来启蒙差不多。两人跪坐在木桌两边,她的腿早就麻了。
“那女儿实在想不出理由。”花闲索性松开腿,她侧靠墙面,一手揉着发麻的腿,一边道,“母亲一大早出去看审,回来便想提前婚期,真的急这一两日?”
“父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花闲抢在她前面说完。
她在陈蓼雨的怒视下,话锋一转:“我手上有证据,可以证明父亲无罪。”
陈蓼雨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她堵住。
她诧异地挑挑眉。
花闲缓缓道:“这样一来,婚事便没了存在的必要,但这多不对等啊。”
“……你想如何?”陈蓼雨屏息问道。
花闲压平了唇角,指尖浸在水渍上方,轻轻画圈:“我要让花闲永远消失。”
“什么——”
陈蓼雨憋了满肚子火,猛地听她一说,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陈蓼雨呼吸一滞,同她确认:“你要脱离花家?为什么?”
陈蓼雨自认,花家对她虽不像其他姑娘们上心,但花家家底殷实,终归是外头姑娘家比不过的。
“和花家无关。”她听到花闲开口,“我只是恨透了这样的生活。目的为他人而生,喜好因他人而起,这样的日子多无趣?而且时间一长,我会把自己忘记。”
话一说完,房间内的两人恍若被时间抹去般,一切都定格成时光间隙的剪影。
“我怕忘记自己。”
花闲强调一遍。
陈蓼雨像是猛然从这场哑剧当中挣醒:“花府没有离家的姑娘。”
她说:“只有嫁出去,和埋进土里,两种选择。”
此刻,陈蓼雨的情绪较为复杂。
花闲没见过。
她似乎十分高兴,又好像充满烦愁。
“看来母亲不是很清楚这份证据的分量?”花闲问道,“把我嫁给瞿二公子,固然能同京府衙门结亲,但杨安知的案子归刑部管,您也见过几次闫大人,您觉得他是一位,会因为关系而错判、漏判的人吗?”
何况他们还没有关系,顶多算个同僚。
花闲见陈蓼雨的思绪再次飞散出去,也不再讲了。
是花惟道和花家重要?还是一个仅剩联姻一条路的姑娘重要?
花闲相信她能做出抉择。
果然,不出片刻。
陈蓼雨张口,说出的东西,却和花闲所想完全相反。
花闲忍不住掏掏耳朵:“您说什么?”
陈蓼雨没看她,重复一遍:“刑部自是公正,定会还你父亲清白,但你和瞿家的婚事也是由我亲自挑选,这场婚事于你有益无害。”
“为此您可以放弃近在眼前的机会?”花闲问,“不准备把父亲救出来了?”
“救!他当然要救!”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
陈蓼雨“刷!”地起身,花闲话到一半停住,她微微低头,眼底的光芒巧合似的落到花闲眼中。
坚定而又不容拒绝。
“你父亲没有杀人,你成亲那天,他一定能出来!”
说完这些,她甚至连再看花闲一眼的机会都不给,手微微抬起,示意瑾嬷嬷跟上。
离开时,她走到门槛边,脚步顿了几秒,语气凌厉道:“花闲,安静做个顽人。”随即,头也不回地踏出去。
花闲手仍搭在桌上,指尖沁水,愈发冰冷。
“姑娘?”
闲情听声醒来,一直躲在屋外。
花闲默然不语。
竟然失败了?!
以花惟道对陈蓼雨的重要程度,为何会失败?
这场交易里,对她最重要的筹码不是花惟道,那是什么?
什么又叫“安静做个顽人”?
比起救出花惟道,陈蓼雨更想把她嫁去瞿家,让她永远困于痴傻公子的后院。
“呵。”
花闲冷冷笑了声。
“毁了花闲,竟会比救出花惟道,保住花家,更为重要。”
*
就在这时,醉红楼顶层,同样围绕“花惟道”和“花闲”展开场博弈。
闫顷握着纯酿,小口小口啜着,心不在焉。
“这花惟道真能一直关着不放吗?”
花闲回府前和闫顷的对话,于齐向礼这种人精而言,就像捅破的窗户纸。
齐向礼道:“明知父亲无罪,竟还不想他出来,这位花府大姑娘,还真是有趣。”
“有趣?”
萧流年先是哼一声,再说:“依本世子看,她是有毒,带着刺儿,淬着毒汁的尸地玫瑰。”
闻言,齐向礼笑开:“原还当你讨厌她,现下看来,你对她颇有好感。”
“胡说什么?!”
萧流年瞬间炸开:“一个在尸体沤成的肥料地里生长,伸手就会将人扎出一掌心血的东西,我会喜欢她?”
“还不承认。”
两人从小玩到大,纵使萧流年一离京,便是几年没有音讯,齐向礼对他依旧熟悉,细数他的事,他的情绪,更是手到擒来。
“收养胖红花之前,你是不是养过一些野花,当时还说它们是被北地的贩子,特地偷运过来倒卖的?”
“那段日子,公主府被你搞得臭气熏天,尤其是天热的时候,那周围二里地,能做到人畜不近。”
回忆起来,那几日齐向礼但凡靠近公主府,就会被侯府拒之门外。
真正回到小时候的人憎狗嫌。
苦啊。
萧流年想起那股恶臭,扶额解释:“那是星落草。”
“是是是,一朵花非要叫草。”
齐向礼没往心里去,反而道:“我看这大姑娘就跟星落草差不多,腐肉烂泥上长出来,将自己伪装得人畜无害,实则碰一下,一手血。”
萧流年还未讲话,闫顷却反驳:“有何不好?姑娘家适时保护自己,本就应该。”
话到这里,门外突然传来“咚咚”两声。
“三位爷,姑娘们到了。”
是醉红楼的妈妈。
闫顷下意识蹙眉,看向齐向礼。
齐向礼一摆手:“不是我,你不喜欢脂粉味,我又怎么会点一堆姑娘,来恶心你。”
二人对视一眼,将目光转到萧流年身上。
萧流年淡定地放下茶杯,对外喊道:“进来。”
妈妈应道:“哎,好嘞。”
接着,门吱嘎一声推开。大堂灯火摇曳着射进屋内,三人见到妈妈领着五六个姑娘进来,她们手中捧着乐器,有筝,有笛,有琵琶……看起来都是雅妓。
“三位爷。”
姑娘们齐齐行礼,浓郁的脂粉香便荡满屋子。
妈妈笑说:“这些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楼里,那是首屈一指,绝对不会让三位爷失望。”
萧流年扔过去一锭银子:“不错,赏你了,出去吧。”
“哎,好的好的,三位安心享用,外头时刻有人候着,有事和他们说一声,妾就来了。”妈妈说完,转头凌厉地看向几位姑娘,冷冷嘱咐,“仔细伺候着。”
“是。”
妈妈走时,把门阖上。
姑娘们相视片刻,纷纷放下乐器。
齐向礼随手揽过两个,揶揄地问萧流年:“平时也不见你爱招姑娘,今日怎么来了兴致?”
闫顷撇开缠在身后的几个,虽没说什么,眼神却是止不住的指责。
萧流年点了三个去唱曲,她们不情不愿走了,剩下一位喜不自禁,她不敢靠近一脸严肃的闫顷,便在萧流年身后轻轻摁着他的肩。
萧流年没拒绝,只说:“马上要离京了,此一去,还不知多久能回。”
听闻此事,二人俱是一顿。
齐向礼问:“你不是刚回来没多久么?而且你哥他……”
他看了一眼萧流年的脸色,见他神色平平,无甚变化,才继续说:“你哥才出事没多久,官家不肯松口,你出不去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