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羽轻飘飘一句话同时在两人心头抛下惊雷后,就很不负责任地睡着了。
准确地说,是终于不堪重负昏睡过去了。
等她再迷迷糊糊半醒未醒,已经躺在她栖云宫的床上,听着医官低低的回话:“夫人的内伤只是被禁制反噬引起,只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棘手的是她体内被鬼气充斥,一身修为恐怕尽毁……”
“可还能挽救?”云遂沉沉的问话在咫尺处响起,似乎人就坐在她床边。
“这……下臣无能。”
时羽没有睁开眼睛,依旧保持着睡着的姿势,眼睫都不带颤的。
会被发现身体的异常这是在她意料之内的,事实上,她在鬼域内就想过,从鬼域里出来的人都免不了被探查身体和修为状况,那她修炼鬼气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
所以她选择给那些人拔除鬼气,到时候她这一身鬼气就有了来由。
至于会不会因此被视为异类被囚被杀……时羽还是相信云遂的人品和底线的,她既是为救人而落到这一步,他就不会对有功之人绝情,最多想方设法把她带回正道罢了。
这就是她救人的目的之一。
至于目的之二,自然是为了她那双生姐姐。
她那句求情之语对方想必听得清楚,就算不感动,至少也在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吧,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医官退出去了,但云遂没有离开,她能感觉到他依然坐在床边,而且目光正看着自己。
时羽装睡也装不下去了,幽幽地“醒”了过来。
云遂似乎正在出神,见她醒来赶紧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暗含急切的语气,简直不像他能说出来的。
时羽想要坐起来,云遂便将她扶起来,还将她后背的枕头调整好。
时羽忽略他碰触到自己的手,看了看四下:“我们这是回来了?那鬼域里的其他人怎么样了?我表哥表姐呢?”
“时家兄妹已经回到时家了,我让人送了上品丹药过去,鬼域里其他人也都出来了,无人伤亡。”云遂没有说的是,那一百多个被鬼气缠身的人即便出了鬼域,身上的鬼气还在,没有人为他们拔除的话,他们只能等死。
但能够救他们的目前只有时羽,他不想让时羽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云遂没有提那些人,时羽也没有问,有些犹豫踌躇着问:“那……那个人?”
云遂垂下眼,他没有束冠,如墨的长发只简单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胸前,让他看上去比平日里柔和很多,越发显得眉目如画。即便在时羽面前,他也很少有如此随意的时候,但这时唯一的观众却没有兴趣去欣赏他这难得的温柔美貌,只关心他口中的答案。
“我没有让人守住秘境出口,想来她已经离去。”
时羽重重松了口气,接着有些歉疚道:“谢谢你啊,还有,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云遂看着她生分而拘谨地向自己道谢又致歉的模样,心头一堵,就像刚刚得知她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就是为了为那人求情时的心情一样。
认识二十年,从未见过她如此在意一个人,甚至不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做到能吸收别人身上的鬼气?”
时羽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就是那么试了一下……”
“那你可知你的修为毁了?”
“啊?”时羽一愣,然后像被提醒一样,伸出手运功,手上就窜起一团黑气,她吓得赶紧停下,神色有些惊惶,但随即苦笑:“毁了就毁了,我那点修为本来就不够看。”
见她这般若无其事,云遂堵住的胸口就像又被塞进一团棉花,窒闷极了:“不仅修为毁于一旦,你如今还鬼气缠身,就为了一个魔族?”
云遂没察觉到他这话里隐约含有点酸味。
时羽低声说:“她是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是魔族,但我向你保证,鬼气不是她弄出来的。”
“纵然不是又如何,魔族历来是人族的头等大患,两族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而改变。每个人在踏上修途的第一天,就起誓过,诛杀魔族,责无旁贷。”
云遂的一句句话像锤子一样敲在时羽心头,让她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沉默不语。
见她如此,又念及她刚受重创,云遂心头一软,语气也软和了下来:“不说这些了,你刚刚醒来,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羽摇摇头:“我还是觉得很累,想继续休息。”
“我在这陪你。”
时羽拒绝:“你有很多事要忙吧,不用管我。”
云遂还想说什么,时羽又来一句:“边上有人我也睡不好。”
云遂一噎,他发觉两人之间的关系疏远了很多,想起一切的起源是云澜宗的那一夜,更具体的可能是冯瑶给她看的那副画,他有心解释,但看她脸上的疲色,只好按捺下来,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我们日后再议。”
他也要好好想一想,她身上的鬼气到底要怎么解决。
云遂离开后,时羽重新睁开眼,哪里有半点疲惫的样子。
服侍的人都在外头,室内别无他人,时羽坐起来,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本册子。
这是她从兰台藏书阁里抄录出来的一个秘术。
一种能够自我催眠的秘术,叫做诡心术。
她仔细考虑过,纵然她能够骗过她那姐姐自己对她有爱,可她骗不过自己。
《噬情诀》要的是真挚纯粹的感情,她若不是真心爱一个人,终究过不了《噬情诀》那一关。
催眠自己,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低声自嘲:“时羽啊时羽,你终究也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的烛火晃了晃,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
睡梦中的时羽像是察觉到什么,睁开了眼,看到床前的人,先是一惊,然后就是一喜:“姐……”
晏无归捂住了她的嘴:“闭嘴!别吵!”
时羽乖乖点头。
等嘴上的手一松开,她就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腰:“姐姐!你没事吧?云遂说没有为难你,真的吗?”
晏无归被这热情搞得浑身不自在,冷脸都冷不下去了。
她此时既没有变装成别人的样子,也没有戴面具,顶着自己的脸,这张脸和时羽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是眉尾一点红痣,但她和时羽完全是两个气质,熟悉她们的人绝对不会认错。
“你吃错药了?跟只小狗一样,起开些!”
等时羽真的退开,眼巴巴地瞧着她,她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难听了。
时羽向云遂求情的话还声声在耳,从来没有人这样在意过自己,明明在时羽的记忆里,两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这傻子竟能做到那个程度……
晏无归皱眉看着床上一身单衣头发披散的人:“你傻不傻,现在你身体里就是一团鬼气,你可是灵修,搞成这样要死啊!”
时羽只抿嘴笑,像个小傻子一样,晏无归没好气问:“你笑什么?”
“我叫你姐姐,你没有反对。”
晏无归一愣。
真是个傻子!
曾经有好几十年的时间,晏无归到哪都揣着时羽那具长不大的婴儿身躯,而时羽的魂魄就是这般傻乎乎地依偎在自己身边,一会儿不见就姐姐姐姐叫个没完,晏无归觉得自己不是养了个妹妹,而是养了个傻女儿。
五十年没听到这叫声了,此时重新听到、重新看到这傻样,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年,头痛之余竟有几分怀念。
这五十年的隔阂与陌生,好像一下子就消弭不见了,一股久违的亲近之情涌上心头。
她板起脸:“你还有心思说这个,姓云的说了要怎么解决你体内的鬼气没有?”
时羽老实地摇头。
晏无归冷笑:“没用的东西,还仙首呢,就你把他当个宝,当年是,现在还是。”
时羽眨了眨眼,好像听不懂。
晏无归又说:“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回魔界。”
“为什么要去魔界?”
“这里解决不了你身上的鬼气问题,魔界或许有办法,不然身体里塞了这么多鬼气,你就等死吧!”
“啊这,我跟你走了,外公姨母他们怎么办?”
跟着一个魔族去了魔界,这是明晃晃的叛变啊,时家会被牵连的!
晏无归对时家人没什么感情,脱口就想说管他们去死,但那是好歹养了时羽那么多年的人家,晏无归此刻想把妹妹重新带回到自己身边,不能不顾忌时羽的想法。
她就说:“这也好办,就当是我把你掳走的。”
时羽睁大眼睛:“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你可知道,现在外面都传你是英雄,有舍己为人的崇高觉悟,于鬼域中救了那么多人,是当之无愧的仙首夫人。你伤重之下被掳走,云遂和其他人必会善待你的家人。”
“可是这么一来,这个仇不是要记在你和魔族头上?”
晏无归瞧了她一眼:“这下你倒是不傻了,记就记吧,两族之间多少血海深仇,还差这么一桩?”
时羽还是面露迟疑之色:“你当真是魔族?”
晏无归道:“不然呢?不只是我,你身上也有一半的魔族血脉呢,一旦被人发现这一点,你猜云遂会不会第一个大义灭亲?”
时羽愣了一下,心中震惊之余又不是特别意外。双生姐姐是魔族,她这个做妹妹的又怎么可能是清清白白的人族?
至今没有被发现,可能是因为她体内人族的血脉盖过了魔族血脉。
晏无归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说道:“半魔的血脉需要被激发才能觉醒,等跟我回了魔界,激发你的魔族血脉,你就转魔修,如此一来,你体内的鬼气也就不是问题了。”
晏无归眸光沉了沉,魔族功法千奇百怪,路子怎么野怎么来,其中有非常稀少的一些魔族就能够修鬼气,而那样的魔族实力往往极端强大,不知时羽有没有那样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