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月君跪在地上,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伏击行动失败,她作为从犯被压在空旷的大殿上,膝盖跪在冰冷的地面,而她的身边是两名被处死的鸣灵境大修士的尸身。
伏击的主谋、前任仙首的左膀右臂,就这样被处决,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更没有得到鸣灵境修士应有的尊严,就这样在大殿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身首异处,血染红了乌黑发亮的地面,像阴暗水渠污浊的臭水。
那一年,眼前这个男子不过鸣灵境前期的修为,自己已经是鸣灵境中期,可自己在对方面前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而二十年后的今天,自己因为那年的重创,修为倒退回鸣灵境前期,而对方却到了鸣灵境中期。
对方威压数倍胜于以往,而自己却衰败如斯。一如蓬勃朝阳,一如沉沉暮日。
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不听话了,地底寒气漫上来,仿佛那日的寒气依旧盘绕在膝,冻彻入骨。
紫云门弟子见自家师祖如此,大惊失色:“师祖……”
“闭嘴,跪下!”执月君厉声呵斥道。
于是这些穿或深或浅的紫衣的人,前一刻还是洞府内站在最顶层、趾高气昂鼻孔看人的人,下一刻就跪了一地,噤若寒蝉,卑微如蚁。
其他人也被震慑得大气不敢喘。
纷纷对视,更多的震惊。
众人一惊。
没见识的惊的是惊云遂的身份,而认识云遂的惊的则是老妇人的态度。
同样是鸣灵境大修士,竟然怕成这样,白日见鬼也不过如此了。
唯有谷音宗那女修有几分见识和胆魄,勉强撑脸见礼:“谷音宗喻清歌见过仙首大人,仙首至此,可是鬼域已破?”
云遂却一抬手,打住了她的话,喻清歌一噎,莫名地看向他,却见仙首大人正定定看着一处。
顺着视线看去,正是正在为一人拔除鬼气的时羽。
喻清歌不奇怪云遂注意到时羽,但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奇怪?比起好奇疑惑审视之类,更像是……愤怒?
愤怒之外又似有心疼。
复杂极了。
这目光好似针刺一样扎人,在云遂和时羽之间的人承受不住,不由自主地挪开,露出一条大道来。
云遂一步步走过去。
喻清歌不明所以,看到跟随在云遂稍后侧方的一人,忙躬身行礼:“景昂君。”
敖言之竖起一指,示意安静。
喻清歌忙禁声。
洞府里安静极了。
所有人都神色莫名地跟着云遂看着时羽。
敖言之也看着被鬼气和金光萦绕的时羽,目露惊疑。他一直在闭关,只听说仙首娶妻了,并未参加婚礼,但闭关之前他是见过时羽的。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霁明君,满腔爱意瞎子都看得出来,活泼可爱天真直爽的小姑娘。
闭关中听说仙首夫人是她,他一点也不意外,这样一个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好似一个小太阳的姑娘,没有人扛得住。
但就修为和资质来说,这也确实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修士,所以眼前这离奇的一幕令他颇为惊讶。
更令他惊讶的是,时羽分明已经在极限了,完全是苦苦支撑,但除了偶尔难以隐藏的痛苦之色,她的表情堪称平静,大海一样的坚毅无言,仿佛无论任何苦难都无法打倒她。
他不由问喻清歌:“她这样多久了?”
喻清歌不敢隐瞒:“约摸……两个时辰了。”
云遂扫了一圈:“救了三十一人,还有一百零二个身上有鬼气的人,你们是要她将这些人全救了才能停歇?”
他一眼看出洞府里众人情况,目光之毒辣可见一斑,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让人辨不出喜怒,但喻清歌却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一股弦绷到了极限,下一刻就会轰然崩裂。
喻清歌支吾不敢正面回答,只说:“中间都有休息的。”
她不由暗暗后悔,或许自己不该出这个头的。霁明君这是……在为那女子鸣不平?
云遂又问:“你可知此人姓甚名谁,是什么人呢?”
喻清歌心中不祥的预感更胜:“她、她叫做……”
糟了,她并没有询问过那女子的名字。
云遂眼底的阴云更浓:“你们叫她豁出命救了这么多人,却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过?”
角落里的时宜初似乎想说些什么,云遂丢过去一道警告的眼神,她吓得赶紧闭嘴了。
果然仙首真的好可怕!
觉得云遂可怕的不止她一人,喻清歌心里一哆嗦,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霁明君息怒,我、是我救人心切,疏忽了。”
“救人心切?”云遂玩味着这句话,每个字在他口中舒卷,听得人提心吊胆,好像下一刻每个字就会变成一道惊雷劈下来。
洞府中众人大半经历过执月君的威压,那时只觉站不直身,此时却是连呼吸都困难,心脏像要被什么力量攥爆,冷汗如瀑,灵气涌荡近乎走火入魔。恨不能立时昏死过去也不想面对这一切。
云遂道:“看来你很关心这些人的命运,你都做什么了?”
喻清歌冷汗从额角滑落,她做了什么了?她和执月君谈判了,她让伤者排队了,她维持秩序了,她成了众人的焦点并十分享受这一点,她……慷他人之慨、只差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了。
“沽名钓誉,谷音宗原来是此等做派。”
冰冷无情的判决落下,喻清歌一下瘫软下去,接着赶紧跪爬几步求情:“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宗门毫不相干,求霁明君不要迁怒谷音宗!”
这时,时羽终于又治好了一个人,她睁开眼,双眼因为虚弱和痛苦有片刻的迷茫失焦,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去。
云遂哪里还顾得上喻清歌,立即上前:“如何?”
众人只觉得身上压力一清,好像瞬间从地狱来到人间,纷纷大口喘气,劫后余生一般,一个赛一个的惊骇。
再看一脸焦急担忧的云遂,简直像看了一场天神级别的现场变脸,纷纷发出灵魂拷问,这是同一个人吗?
时羽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喻清歌,低声说:“与她不相干,救人是我的决定。”她看看云遂,又看看敖言之等人:“你不是魂体了,你们都进来了?秘境打开了?”
“你还有心思管这些!”云遂捧着时羽惨白冰冷的脸,小心拭去她嘴角的血:“我再不回来,你是要将自己耗死在这里吗?”
这话说得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
时羽懵懵地看着他,似乎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情绪外露,有点怔住了。
云遂看着她身上的衣衫几乎被血浸透,脖颈上还有一道长而干涸的血口子,只觉得双眼刺痛,心头也跟刀剜了似的,再多责备的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进来的那一刻,看到她这般模样,他的呼吸都停滞了。
第一次产生一种会失去她的恐惧。
他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哑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时羽眨了下眼,越过云遂的肩膀,看到了无数张震惊到几乎要碎裂的面孔。
这是第一次,云遂在人前拥抱她,好吧,从前即便是在人后,他都没有这样紧张而动容地拥抱过自己。
人们的震撼、激动、艳羡,还有一些些嫉妒,与她幻想过的一模一样。
她幻想过,也期待过,她和云遂能成为一对恩爱夫妻,是修真界有名的眷侣,他们在人前流露出甜蜜的蛛丝马迹时,便会收到这样的目光。
可这种羞于启齿的小小期盼,云遂一次也没有满足过。
相反她得到的只有嘲笑和轻蔑,所有人都在笑她爱而不得,不自量力。
为什么在她不屑一顾之后,才让她得到呢?
心已经不会痛了,只涌上来空荡荡的疲惫。
时羽闭上眼,下一刻,她双脚离地,竟是被抱了起来。
云遂就这么抱着她朝洞府外走路。
时羽看到了人群中的晏无归。
她立即就收拾起不恰适宜的情绪,忍着对云遂的抵触,环住了云遂的脖子,小声说:“你生气了吗?你别生气,我救人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什么?”
“这次鬼气爆发,困住了这么多人,但好在没有太大伤亡,如果我救了这些人,让他们平安活下来,损失是不是就更小了?”时羽垂下眼睛,用很小声,但以双生姐姐的修为绝对能听得到的声音求情,“所以,看在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的份上,你放过……那人一马,这次就不要抓她了,好不好?”
云遂脚下一顿。
人群中清清楚楚听到了时羽这句话的晏无归也是身体僵住,眼底溢出几分不可置信。
所以这个蠢蛋像头老牛一样兢兢业业救人,就是为了减少损失,好向姓云的求情,让姓云的能放自己一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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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仙首夫人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