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主任的演讲声先毕珂一步,响彻在明德楼一楼的厕所拐角。
“要回操场吗?”
“不了。”晋辛捂了捂兜兜,道,“左右颠来倒去不过是那几句话——先讲校训,再讲不能早恋,讲学校这棵树很贵重,”他说着,指了指跟前的这棵玉兰树,想到了什么,又道:“哦对了,这回还要再添上一点,不能校园暴力。”
毕珂笑了笑。
“你要是想回就回吧。”见好半天毕珂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又问道:“你不听演讲了?”
“其实……在这儿也听得见。”
“嗯。主任大嗓门。”
晋辛又盯了一眼毕珂脖颈上跟项圈一样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心上怀疑什么。不愿自己把人性想得太恶,他话锋一转,道,“你看这树。”
“你先前说的、”毕珂一顿,看了他一眼,道,“树有秘密,人有秘密,都有秘密。”
“不说你的秘密,不说我的秘密,说说树的秘密。”晋辛给了一记“且安心”的眼神。
他道:“有听过保护神吗?”
“有听过一点。”毕珂见晋辛蹙眉,一副“谁把我要说的话给抢先说了”的死鸟脸。他觉得有趣,也调了话头,道,“是胡主任讲的。”
“主任真是的、藏不住话。”他说着,朝白玉兰树走近,一掌拍在树皮上,作势要把主任最爱的树给一掌拍死。
焚雅这白玉兰树是有年头的、也是胡庐的心头宝。
胡庐说,这是焚雅的根。
巧的是,晋辛一“黑化”,就喜欢辣手摧根。
毕珂:“主任没讲多少,我也没听多少。”
“如果可以,还是你给我讲讲吧。”
“当然可以。”晋辛语气傲娇,“树是有保护神的,人也有保护神。若是在隆冬的时候向树祈求一个保佑神,那么盛夏的时候,就能得到一个信赖的神保护。”
盛夏毕业季,寻常人类结束高考,从那个盛夏开始,就有各自的路开始走,从此联系不多、也不常聚。
但是焚雅的保护神会跟着被保护神的步子,从玉兰佑处认定保护神,以后,不管是出校门游历四方还是入校门遭主任训……都会一直尽到保护神应尽的职责。
隆冬求神,盛夏神庇。盛夏求神,隆冬神庇。
保护神会庇护更迭的四季,和四季里的人。
毕珂:“这我清楚。”
“玉兰佑处,能定下最好的朋友。朋友是双向的。”
他很清楚——朋友是双向的,保佑神也是双向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
远方胡主任又提了一嘴:“愿岁并谢,与长友兮……”续上一遍校规……
晋辛抬眼去看毕珂那双眼神,在怕拒绝成为朋友的时候,目光还是下意识地往毕珂脖子上的那个“项圈”落下,明明是从大海里逃离出来的人鱼,逃离、应该是向往自由的,为什么要戴上“项圈”,甘心被枷锁禁锢。他不是很懂。
他不听校规里的焚己,因为他不是凤凰,也做不了浴火为凤的事。他只想做明哲保身甚至是做一个趋利避害的鸟人,绝不做逞英雄占风头的鸟人。
但毕珂是他带到焚雅的,不管李素教官站在哪个立场考虑,项圈是为了遮挡omega信息素的味道还是任何abo世界里他所未涉及的知识,他只知道,他是个利己的鸟人,如今项圈这种不利自由的东西,不该出现在一个逃开束缚的人鱼身上。
“树的秘密我知道了。”毕珂撩起眼皮去看晋辛。
“你放心,秘密是藏起来的东西,如果朋友不想说,我是不会执着的,也不会触底的。我是很礼貌的,偷听都不是有意为之。所以,”晋辛的指腹部在粗糙的树皮上磨了磨,紧张地问道,“是保护神见证下最好的朋友吗?”
“是。”
晋辛盯着落下的白花,笑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在项圈上。
“朋友,”毕珂拨了拨脖子上的摆件,问:“锁骨链、好看吗。”
“好看。”晋辛又道,“但不太适合你。”
毕珂“嗯”了一声,反而很开心,他拨了拨青蓝的锁骨链,道:“是不适合。”
晋辛没有追问“为什么不适合还要戴上”,他说过的,不触朋友不愿告知的秘密,不触人底。
“眼下不适合,未来也不会合适。”毕珂从容一笑,道,“戴它是因为需要,自然也会有不需要它的那天。”
“摘了那天,我给你庆祝。”晋辛接着天上飘落的花,道,“花团锦簇地给你庆祝。”
说完,他拉着毕珂的手,进了玉兰佑旁的常青面包店。他还嫌不够,大手一挥,道:“到时候,我在这儿给你摆一桌,不!摆十桌。”
晋辛揽着身侧人的肩,打了个华丽的响指:“你说好不好,bingo——”
bingo。
一阵面包香涌入鼻息,毕珂神色一滞。面包的香味太过于浓郁,玉兰佑处的花香阵阵,混在一起,一时教人分辨不清哪出更香。
不等毕珂说话,晋辛竖了两根手指,朝人道:“老板,两杯椰子水。”
晋辛拉开椅子坐下后,刚一坐下,兜兜里的红本本鼓得更厉害了。见毕珂的视线还是落在他的身上,他有点尴尬,但是心上的雀跃太足了,短时间内分泌出的多巴胺强压下他心口的尴尬。
毕珂不知道看到何处,又想到了何处,他嘴角微微扬起,道:“既是朋友,便不会嘲笑,也不用藏着。”
“啊?什么!藏什么?”
“如果不是单词本,我想,会是结婚证吗?”
毕珂用一种‘会是人类的结婚证吗’的眼神望着晋辛。
晋辛把结婚……呃、单词本从兜兜里拿出来,‘啪’的一下坦诚地放到桌上,又猛的站起身来,蓄力把校服外往上一撇,一小截腰腹间的肌肤暴露在超甜的面包香里。
毕珂抬眼,又很快收眼,抬手捞起桌上的带壳椰子水,抿了一口,心中疑惑,这椰子不解渴。
不及热带那片海边椰子树土生土长的。
捞到手心的椰子重新搁在桌上,毕珂抬眼:“你这是、”话到嘴边,又随着椰子水回了喉咙底。
他眼见着晋辛从黑色的校裤兜里掏出一方折叠的……地图。
地图没打开,但以这张地图的成色不难看出这是张世界地图。
“没藏着。”晋辛还没坐下,四肢极长,他一横手来,乐呵地在毕珂肩上一拍,道,“是朋友,一起看。”
“是朋友,也别受伤害。”
肩上没了实感,毕珂垂着眼眸,在肩处落了落,“放心。”
晋辛虽然说是有点担心,但是还是有分寸感的点到为止,这是他做鸟人特有的自觉。
可这回,出于意料的,毕珂却又自然地往下延了两句。
“没受伤害。”
他刚坐下,随意搭在桌角的双腿突然绷直,要瘫的背如打了霜,颤了颤,坐直了。闻言,视线逃不开地往毕珂的脖子上落。
这叮当响的东西。
他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也不见得会不受伤害。
“李教官说了,这锁骨链可以防止信息素紊乱。”毕珂抬眼看他,道,“如今在学校,还是要防上一防,所以给我、戴上。”
晋辛坐直了,手指随意点在世界地图上的某处蔚蓝海洋。
“呃……可……”他一顿,婉转道,“哦,这样的。”
毕珂:“嗯?”
“要是真好心,一定会是光明正大的,为什么偷偷摸摸的,”晋辛随口嘟囔一句,“看着像地下交易。”
毕珂轻笑一声。他知道晋辛都听见了,都是朋友嘛,没有瞒的必要,他干脆道:“算不上交易。我顺便也找教官有点事。”
晋辛看似漠不关心,但是多瞥过来的眼神很容易被人鱼捕捉到。
“我问李教练,能不能调一调六公里和三公里的时间。”
晋辛捧着椰子水的手指微微蜷曲,他被这冰水冰到了。
倒是好心。
“因为咸宁吗?”他记得,咸宁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等人跑,体测考体跑那天,咸宁还有点事。
“咸宁吗?”毕珂见晋辛那眼神瞪圆了,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他又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快说快说。”晋辛作为第一个发现秘密的人,心里腾起的独一份激动。
玉兰佑处,方才做了真朋友,这……他心里的激动很快就被莫名的百感交集给打散了。
他开始悄悄破防。
悄悄爬行。
很快,他就将此番酸涩归结为可能发展成保护神的毕珂中途跑路了。
毕珂又笑了一下,他慢吞道,“还有康骆啊。还有……”
晋辛看着对面的毕珂,两人人的手都随意的搭在地图上的同一处洋流上。他眯了眯眼,破防得更厉害。
“……大家的意见都问过了。”毕珂回归正题,
晋辛突然想起毕珂跟自己提过一嘴,他对早点跑晚点跑都无所谓,他抬眸道:“所以这就是你们的交易。”
毕珂:“算不上交易。就算我没去找李教官,锁骨链我还是得戴。”
晋辛微微蹙眉,怎么还要挟人,他垂眸盯着指尖戳着的“地理”,真没天理。人……女生想早点跑完就跑完呗,他们男生没意见,人鱼小O也没意见,他这教官倒还有意见,还要挟上人小O了。
整个高二就那么一个脆弱的人鱼小O,他怎么忍心的。
果真!李素这个直觉就是反面人物的教官彻底在他心上跟大反派划上了等号。
不近人情的大反派。
‘李素李素,真没素质。’
他在心里暗戳戳地把口号喊起,要是眼下老谢他们几个在,这几个人团在一起,不得是“农民大起义”的场面,就算农民不起义,这几个高二十班的也得坐在一起开个吐槽大会。
晋辛边吐槽着,还不忘把欧洲到亚洲这一片的山脉背了一遍。
“眼下教官只是说要考虑考虑。”
晋辛不想总是被这种莫须有的情绪牵着鼻子走,他拍着胸脯:“放心,他会答应的。”
“这锁骨链无伤大雅,我要当强A,保护小O。”他说完,觉得有点傻,但是却明白,在某一瞬间,或许是自己说出这番话,又或许在毕珂起念头时,他躲在黑暗的心思有过瞬间的回暖。
毕珂郑重地点头,没记错的话,他应该说过……他真不是omega。
他其实无所谓是omega还是alpha。
现在身上这omega信息素也真的在,还是顺其自然吧。
他想着,目光看向眼前这个“强A”。
微微抬了下颚。
“强A,今后请多照顾。”
“自然。”晋辛说着,把摊在桌面上的黄蓝色的地图往毕珂这边推了推,“本强A罩着你。”
“喏,分你一半地图看。”
毕珂低眉,细长浓密的眼睫毛抖了抖,嘴角泛笑。
被罩着,不亏,挺好的。
常青面包店旁边就是便利店,咸宁和康骆两人在冰柜前关于喝冰的还是常温的开始一来一回。
“强A!你怎么把毕大神拐走了!”
对于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大家习惯封其为大神、学霸。
这是殊荣,毕珂没意见,晋辛不太爱对这事阴暗爬行,也没意见。
眼下他正乐呵着自己新知道一桩小秘密,他瞟了一眼毕珂,清了清嗓子,道:“不可以吗?”
“胡庐来找毕大神。但很明显……”康骆摊手耸肩,道,“胡主任没瞧见人,顺便发现你也不在。”
晋辛:“……”
“他找你干嘛?”
他灵光一闪,不仅李素那儿有猫腻,这两天胡庐天天来找,猫腻更大。
“演讲。”
“演讲?”晋辛跳了跳眉,“你是胡庐私生子?他这么罩你。连演讲都找上你。”
“所以,你罩我,是因为我是你的私生子?”毕珂说得一脸正经。
毕珂见对面坐着这人把世界地图往回收了收,慌乱中,他的手压在晋辛的手背上,一时间两人对视上,又很快瞥开。
“真是演讲。为开学考准备的演讲。”
“叫你逃遁吧,主任要出差一趟,演讲完就走了,这会儿你去紫玉兰街上转悠两圈,没准还能瞧见主任蹬着自行车的努力背影。”
晋辛起身,跟毕珂坐到一边去,咸宁和康骆并排对面坐下。
这位置刚好靠窗边,两人刚坐下,门外一个清瘦的身影经过,两人熟络招手把人往里喊:“蝶魄,你有个哥哥在这儿!”
晋辛抬了抬手,手背还是淡淡的冰凉,像是被深夜的海水洗涤过一遍。
“你在想什么?”毕珂侧目问。
“没事。”
“我在爬行。”
以雷霆击碎黑暗的速度,晋辛把手心往下一扣,直接摊在桌上的地图往自己这边抽。
明明方才,两人还在为一张地图推搡过,这会儿又亲密无间统一阵营地看了起来。
晋辛也说不上来的奇怪。
毕珂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也没问什么“爬行”,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也要看。”康骆凑近脑袋瞧。
咸宁:“我也要。”
“你俩排队。”晋辛自然回道,说着,很合理地把手边的英语单词本抛到两人跟前,“排强A和小……人鱼后边。”
“要是排队无聊先看这个。”晋辛用一副“别说我不近人情”的表情把手中的单词本交接出去。
咸宁捏着镜子:“晋辛,你小气。”
康骆:“abandon……”语气加重,表示不服。
咸宁:“你不是强A吗?”
晋辛对着还没分化的咸宁道:“那你也不是小O,不归强A管。”
康骆捧着书,挑眉道:“ruin……弱A……ruin……弱A。”
咸宁小声诅咒道:“保不齐哪天成了个omega,我是真的会笑你的,强A。”
晋辛瞪圆了眼。
“厄尔尼诺和拉尼娜,有点难分。”毕珂看似纠结,“在哪儿呢。”
晋辛抬了抬手掌,压在五指山下的太平洋板块显露无疑。
他抬完手,态度也软了不少,软完才发现,海洋的事,他这鸟人都知道的事,人鱼能不知道。
等他反应过来,大家都顺其自然地一起研究起厄尔尼诺现象。
又好巧不巧,这跟胡庐上回出的课后研究有关——
课题:当厄尔尼诺来临,沿海台风会变强吗?
“厄尔尼诺来临,夏季风偏弱,台风减少,南涝北旱,东北冷夏。”蝶魄站到几人跟前,“主任不在。课题在。”
“是是是。”晋辛熟络地拽过蝶魄的胳膊,把人请到自己腿上坐,他凑到蝶魄耳边,不太好意思地压低声道,“我不在,你爹发现了没生气吧。”
晋辛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向学委请教教导主任的今日份心情。
蝶魄瞥了一眼:“没。”
毕珂的目光顺着这边的桌椅抡了一圈,在晋辛的腿上多滞了三秒,不多时,捞起手边的椰子水喝了一口,很快,又索然无味地放下了。
“蝶魄,刚我……”突然,晋辛在抬头那刹那,对上毕珂奇怪的目光,他直白道,“你在瞪我。”
这是他第一次在毕珂脸上看到错愕的表情。
毕珂:“……”只是多看了一眼。
一时间似千双万双眼睛朝他冲来。
晋辛暗自蹙眉,他一向敏锐,刚才光顾着跟蝶魄说话,没仔细转头看,但是他能凭强A的直接悟出有人在瞪自己。
“瞪我干嘛。”晋辛小声嘟囔一句,“顶多就是给你找了个兄弟,又没犯天条。”
康骆和咸宁三言两语间,同蝶魄讲清楚了多了个哥的事情,蝶魄的视线一顿,规矩地点点头:“准备上课吧,别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