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应酬完的季同飞还有丝醉意,叼了一颗烟靠在窗口,借着风散散酒。
这家会馆在海边,离他汀郊那套房子不远,也许是这酒,也许是这风,他甚至有种冲动现在就把小宇接来缠绵。
季同飞的位置靠窗,店主为了私密性虽然开了点窗子,还额外遮了一扇屏风,从走廊过来是互相看不到的。
“丁哥是真的,上次你让我保护的况先生,他真的有个孩子,听声音怎么也得六七岁了。”孔锡刻意压低了声音,看丁赵玉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小孩儿都有点急了。
“那孩子我听着叫什么乌鲁还是呼噜的,反正哎呀你信我,许哥也不信我,要不要跟季总汇报一下,我还真怕他被骗。”
“你跟许阳也说了?”丁赵玉夹着眉侧头,“他怎么说的?”
“许哥说不可能,说那个况先生高中时对季总要死要活的,不可能跟别人有小孩。不过谁说得准,我高中的时候还为阿莉跳过楼呢,现在她跟别人都生仨孩子了,我也没怎么着,真的你信我一定要汇报给季总,况先生还让孩子听妈咪的话呢。”
“不应该啊……”丁赵玉搓着下巴,见孔锡一副信誓旦旦的,他也有点动摇了,“行吧这事儿我先跟四哥说一声,你先别往外多说。”
“丁哥你放心,我你还不知道么,我是个社恐。”
“去你的吧,小猴崽子。”
耳边的声音越传越远,燃尽的烟头烫了手季同飞才猛得回神,像是惊讶似的轻喃,“好烫……”
季同飞劝自己不要随便听信,压下失重的冲击感,闭上眼试图冷静。
况嘉宇的冷漠、绝情,清冷的眉眼和无所谓的态度,年少时那不顾一切和现在的晦暗不清,都让他迷茫了。
到底哪一面是真的。
*
季同飞低头看着照片,竟然真的有个孩子。
这个人久违的温柔挂在眉间,教小孩子骑车这么开心?是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吧。
“不好意思季总,孩子母亲的照片没有拍到,我确定没有被发现,但那个女人警惕性很强。”
季同飞收了线,从孩子的照片看得出来,他和况嘉宇不是很像,那应该是像那个女人,尽管嫉妒的情绪快要杀了他,但他不得不承认,孩子很漂亮,那个女人……应该也很漂亮。
“她非常漂亮。”那句刺得他体无完肤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原来……不仅仅是娶这个女人,而是孩子都有了,是要给孩子的母亲一个盛大的婚礼吗。
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他真的要失去况嘉宇了。
轰隆——
一场出乎意料的大雨,汀郊这里的玻璃没有改装过,一声声激烈的雷夹杂在骤雨中,让季同飞的耳膜顿时鼓胀。
电话铃忽远忽近,他努力地伸出手,可是剧烈的颤抖让他怎么也握不住手机,跌跌撞撞冲到浴室,只有这里才听不见雷雨声。
干渴、窒息,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季同飞倒在浴缸里,松开上衣的扣子尽量将头往后仰,靠着浴缸沿大口呼吸,竭尽全力在保持清醒。
他像个无能的疯子,一个连雨和雷都怕的懦夫!竟然妄想和那个女人抢况嘉宇,他有什么资格?
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
他已经彻底出局了,没有机会了……
“小宇……你好狠啊。”他的心又尝到了碎裂的味道,自从他回来的那天起,所有的快乐都是昙花一现的假象、是梦,现在梦要醒了。
*
况嘉宇看着董星池,眉头不自觉地微皱。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董星池不甚在意地扬了把钥匙,“昨天雨下了一整天,阿飞可能不太舒服……噢,这次应该是格外差,半夜被管家送急救了。”
“什么,他在哪里?现在怎么样?”况嘉宇心里一揪,强装的冷漠轻易被打碎了。
董星池正了正神色,他很少这么正式,更多时候是一种事不关己无所谓的观望态度。再一次扫过况嘉宇眉宇,感觉到他的紧张、担心后,终于收起了阴阳怪气。
半夜被管家叫到汀郊,看到季同飞手里的照片以后,他是真的心疼好兄弟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季同飞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同样的,他也清楚当年的况嘉宇经历的一切。
直到昨天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两个人一定会克服所有走到一起。
但这所有的预想里,从来没有包括孩子。
“他,很不好。医生打过镇定剂睡着了,早晨我走的时候他还没醒。”那副失魂落魄自暴自弃的样子,他曾经深刻地见识过。
“带我去见他。”
“嘉宇。你到底怎么想阿飞的,如果你给不了他任何承诺和未来,就不要反复无常,再这样下去你会要了他的命。”
董星池不是危言耸听,季同飞从来没有走出过那场雨,甚至他认为……十八岁的阿飞已经“死”在了那一夜的电话亭。
况嘉宇目光微顿,细细琢磨了董星池话里的意思,难道不仅仅是雨?
“究竟怎么了,告诉我。”
董星池话到嘴边滚了滚,还是压了下去,他不想况嘉宇知道季同飞暗中调查他,甚至还查出来他有一个孩子,只会让这层薄弱的关系雪上加霜。
“听德尼茨说你们订了下周的机票。”
意识到董星池在故意转移话题,况嘉宇往前一步还想追问。
余光见德尼茨几个人向这边看,似乎是看见他神色异常要过来问怎么回事,只好忍耐道,“对,待了够久了,RIT那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一边又打了手势示意自己没事,让他们先走。
抿了抿唇,况嘉宇忍不住追问道,“白天让德尼茨他们去星宇继续处理跟踪报告就够了,他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董星池越是顾左右而言他,他心里越是发慌,难道事情很严重?还是真的出了事……
“我不会带你去的,阿飞不会想让你见到他现在的样子。”
那个傻子……只会把最强大的一面展现在况嘉宇年前,再也不想被人看到他的狼狈了吧,当年对这份感情的无能为力,是阿飞心中最深最痛的一根刺。
“看起来华国真的没什么可让你留恋的,返程时间这么急。”董星池顿了顿,侧头静了一会儿才让况嘉宇上车。
等况嘉宇系好安全带,董星池才缓缓发动了车子,同时借着短暂的片刻很快收拾了差点外泄的情绪。
虽然作为季同飞的好朋友,他有立场为季同飞说点儿什么,但那个对象如果是况嘉宇,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你们两个,是真的没有可能了吗?”董星池疑问非常轻,听起来像是在陈述结论。
这不是去星宇的方向,车子在外环路上疾驰,有一点点风声透进来,至少没有让气氛那么滞涩。
“飞哥跟家里的关系是不是很差。”
不论是对季家产业的蚕食,还是不经意间提起家人时的郁色,都或多或少感觉到他们间的对峙。
“差,基本上除了抢资源,没有交道可打。”董星池看到况嘉宇眼睛微眯,泛了点湿润的光,“手套箱里有墨镜,抱歉这台车子的风挡膜有点浅。”
浅是不浅的,只是况嘉宇的眼睛格外脆弱,这时间他们正向光,阳光打在眼睛上,没一会儿他就感到一阵刺痛,戴上眼镜果然好多了。
董星池透过后视镜,见况嘉宇挑着眼镜又滴了眼药水,随口问道,“你的眼睛一直没恢复,医生怎么说?”
况嘉宇静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已经成了老毛病了,保养得好的话,至少不会失明。”
“你恨季家吗,他们……”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这么对你,和你们两个。”
被遮住了眼睛,就像被遮住了情绪,面对曾经帮过他那么多的董星池,他和季同飞的老朋友,他也难得愿意拿出点坦诚。
“恨。”不恨就不是况嘉宇了。
一个从来只为自己打算的人,被逼得不得不异走他乡,放弃喜欢的学校和城市,见不到外婆最后一面……还有,以最惨烈的方式伤害深爱的人,最终不光落得浑身旧伤,心里的愧疚又时时折磨他,让他痛苦不堪。
每一件事都会让他忿恨,他永远也不可能等到季家的道歉,他也不稀罕。不去报复是他目前能给季同飞最大的情意。
“这些年季家老爷子身体已经坏了,他的几个孩子没有一个过得快乐的,经历的打击多了,他竟然开始反思当年是不是做得太绝。”
况嘉宇微微侧过头。
见况嘉宇对他提到季振笙的事并不反感,董星池心下一松,“季叔的事你知道,当年他和顾姨也是被季老爷子逼的,这么多年过去阿飞和他们闹成这样,季叔顾姨他们心里一直都对他心存埋怨吧,私下里来往几乎都断了。而且,顾姨和季叔恋爱时差点也被季老爷子逼走,如果不是季叔闹得厉害,顾家还有点家底的话,可能也不成。
季二叔大学时候谈了个女朋友,女方家世不太好,被季老爷子偷着送出国藏起来了,季二叔的身份又比较特殊他出不了国,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那个女人。前几年季老爷子一直拦着设了不少阻碍,这两年有可能想开了,听说二叔已经找到了。”
路上过了几个隧道,明明暗暗的光打在董星池脸上,说起别人的事似乎沾染了他自己的情绪。
“至于季三叔,他和你们一样,季老爷子当年对你们那么狠也是因为他。他高中时也谈了个男朋友或者说强迫更准确,那时候三叔还比较……嗯,放荡?季老爷子把那孩子逼得退学了,等三叔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那人已经不相信他了。纠纠缠缠十几年,现在也是一门子烂账。”
况嘉宇的手指蜷了蜷,虽然董星池说得轻描淡写,但领教过季老爷子手段的他,几乎能瞬间感同身受。
“季四叔,嘿……开娱乐公司之前是个警察,卧底的时候把人老大儿子给骗了,当年如果不是他有个出生入死的兄弟替他挡,人早没了。他的事比较隐秘,世家里都不敢谈论他,阿飞倒是提过一次,他四叔故意接近那公子哥儿,套了情报还把人老窝端了。
这事儿以后季老爷子强迫他离开警队,话说回来季家的这个家世他根本不需要冒这么大风险也能往上爬。不过最奇怪的是,当年那帮混黑的出来以后都被四叔找回来为他做事了,你说他是图什么,难道他对那公子哥儿是真心的?找一帮旧相识引他找上门?不知道……反正那人也是消失很久了一直没什么消息。”
况嘉宇没什么反应,看不出在没在听,还是在想自己的事情。
董星池淡淡扫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自说自的,“季家最小的女儿……哎,也是一本大长篇,跟个男人纠缠好多年。
你看,他们季家人一个个的全都是这个样子,谈个感情要死要活的不说,拖拖拉拉在不在一起的一搞就是十好几年,没完没了。
他们季家基因是不是有问题?个儿个儿跟幽灵似的,被他们一缠上怎么都赶不走。”
况嘉宇心脏咚咚咚跳得越发激烈,季家人对待感情的偏执让他动容。他知道董星池是故意的,他要说的是,沾惹上了季家人,唯一的结局就是不死不休。
董星池将音乐调大了音量,这辈子他还没一气儿说过这么多话呢,尤其是说别人的八卦。
季大少爷,冲着这,芯片价格你得给我打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