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抓住了况嘉宇的手腕,引导着他往前走,因为距离突然拉进,况嘉宇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烟草味比上午要浓了一些。
车里有淡淡的皮具混合着车载古龙水香气,并不浓厚。况嘉宇被扶着坐进了皮椅,脸上感觉到一丝热气,是季同飞靠过来帮他系安全带。
他的脸感觉到痒意,距离太近了,他甚至听到了对方砰砰心跳声。
安全带卡扣咔哒一声,可距离极近的胸膛并没有离开,反而压迫感越来越重,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侧颈,他听到了压抑着的一声深呼吸。
“系……好了,季总,我们走吧。”况嘉宇的手半抬起来,像是下意识的防备。
季同飞半眯着眼,沉醉了一瞬缓缓反应过来,喉结轻颤着,声音暗哑,“好。累吗教授,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
时间已经过了晚高峰,黑色的迈巴赫越野在路上却是不紧不慢,像是极为享受这夏日的微风,慵懒中带着随性。
季同飞漫不经心握着方向盘,视线是不是扫过况嘉宇,光洁的额头,线条优美秀丽的下颌,修长细嫩的脖子,小巧的喉结……
“到了,明天见。”况嘉宇刚刚感觉到车子向下螺旋行驶,应该已经到了戴维安的停车场,车停后车里的人熄了火,默不作声。
季同飞的脸色微红,他调了调冷气的方向,试图压下身体中汹涌的热意,随意找点儿话题,无论是什么他需要转移注意力,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出不了车子。
“开车时间有点长,感觉累了,教授陪我在车里歇会儿吧,或者教授着急的话,我先送你上去。”季同飞解开安全带,手搭在副驾驶的头枕后边。
况嘉宇忘了解安全带,向车门方向侧了侧身,轻声说:“不急,那就歇会儿吧。”
右手却抓着胸前的安全带一直没放下来。
时不时有车子进出停车场,路过这辆城市越野的时候,灯光会从两个人的脸上扫过。
季同飞的脸忽明忽暗,更多时候是隐藏在黑暗里,“教授的眼睛明天就可以摘掉纱布了,对吗?”
况嘉宇点头说:“晚上睡觉前摘掉就可以了。”
季同飞的呼吸顿了顿,“那教授一般几点休息?”
况嘉宇侧过头,“十一点左右。”
一声极轻的叹息声传来,“那还有一个半小时……”
下一秒,眼睛上的纱布就被一层层打开了,停车场的光透过车窗的贴膜,只剩下微弱的光,况嘉宇就在这样昏暗、伴随着行驶路过的车灯光,见到了季同飞。
况嘉宇闭了闭眼,适应了光线后才真正看清楚面前的男人。
他……变了很多。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高耸的眉骨下眼神更加深邃,修长的眼睛依然因为下三白的原因,多了一丝寡薄阴鸷,让他看起来更不可靠近。
一只微颤的手落在他的后颈,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张开拇指支起况嘉宇的下巴,似乎对他的后颈有执念一般,四指不断在那里摩挲着。
季同飞的面色恍惚,呢喃着:“还是……这样漂亮。”愣怔着像是溺在了这双眼睛里。
光散落在况嘉宇的眼睛里,星星点点闪烁着,季同飞在细碎的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口越来越热,拂过手下微挑的眼角,他梦里的画面竟然有一天成真的了。
况嘉宇脸色微变,似乎承受不住这样这样一双装满情绪的眼神,垂下眼睑,却不想发现了对方身体的异样,慌乱抬头看向季同飞,脸却控制不住地红了。
“抱歉。”
季同飞嘴上说着抱歉,手却一直没放下来,还隐隐有些得寸进尺。
况嘉宇无意识地摸了摸左腿,当面虽然送诊及时,但因为受伤太重,恢复的一直不是太好,阴天下雨的时候闷闷的疼,而且像是有上万只蚂蚁在咬似的痒。
今天在车里太久,大概是因为离冷气口太近了,他觉得左腿越发难受。
况嘉宇忍耐的神色没有逃过季同飞的眼,他几乎瞬间就清醒了,“是腿疼吗?”
季同飞的腿同样受过伤,从董星池那里了解到,况嘉宇的腿上远远比他严重得多,这些年他的腿伤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他和董星池都不知道。
想要逃离这气氛黏着的车厢,虽然没有那么疼,况嘉宇还是点了点头,鬼使神差道:“断的地方一直恢复不太好,上个月复查大夫说有些增生。”
况嘉宇顿了顿,他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想让季同飞心疼吗……亦或是想告诉季同飞当年的他有多凄惨,妄图消减一丝罪恶感?
季同飞眼睛沉了沉,哑声道:“腿伤成那样为什么还要走,你知不知道我找了……算了。”
季同飞放下手坐回身体,神色疲惫地抹了一把脸,“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走?”
况嘉宇一阵心惊,“我……”
季同飞伸出颤抖的手,胡乱地向后抓了抓头发,“是我爸妈又逼你了是吗?当年是不是他们逼你的?”
况嘉宇垂下眼,无论如何当年是他先放弃的,十年了……他没有资格再配说什么。
季同飞抓着方向盘,眼里全是挣扎,他咬牙道:“当年我病糊涂了,你说让我忘不忘的,是不是我听错了?或者是我爸妈逼你的,你故意那么说是不是?”
况嘉宇的手微微颤抖着,用力抓着身下的皮椅,“不是……是我说的,我是真的想你把我忘了。”
季同飞脸色一白,“你是怪我没保护好你,我一直说让你光明正大进我季家的大门,最后不只没有做到,还害得你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是不是?”
况嘉宇痛苦摇头,肩膀微微颤抖,见面后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想到外婆他的心脏就像被打了一拳,再也说不出什么。
季同飞的眼眶红了,“季力集团已经在我手里了,我爷爷再也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对我,我外婆家的产业也快了,再给我半个月,我只需要半个月!你还有什么怕的,是我爸妈吗,到底他们当年做了什么?”
况嘉宇记忆又被拉回到了十年前,那仿佛坠着层层叠叠无数大网的书房,每一张都压在他的身上,窒息、沉重。
顾颖华,他最爱的人的妈妈,优雅高贵的女人曾经跪在他面前求他放手,他如何能承受得起呢?
况嘉宇嘴唇颤抖着,他想承认:没错,一切都是被他季家逼的,他怕他的父母再如当年那样逼他,他怎么再敢站在他的身边,第一次失去已经几乎要了他的命!那是他的父母啊……最至亲的人,难道他要让季同飞跟他在一起,彻底放弃那个家吗?
但,终究是他先放手了。
况嘉宇张了张嘴,第一次没有发出声,偷偷用力掐着大腿,他冷冷地说:“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未来。从小到大我跟外婆相依为命,靠自己养活我们俩太辛苦了,我想找依靠而你正好送上门。我不是说过吗,情书是假的,感情也是假的,我只是好奇跟男的谈恋爱是什么滋味儿。我也害怕,如果被你发现情书是假的,你会不会见我一次打我一次,考大学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不能让你影响我。你明白吗,季同飞,季总……我自始至终就是个自私的人,什么能对我最有利,我就做什么。你也看见了,失去你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十年了我都没有回来过,你还在自欺欺人什么?”
季同飞惨笑一声,“够了……别说了,别再,说了。”
他感觉心漏了个大洞,天气是夏天冷风却呼呼往这个洞里灌,今天他真的是魔怔了,被记忆中的眼睛勾得失了魂,不光痴心妄想还自取其辱,怎么办……
十年了靠着那一点点微薄的美好撑到现在,今天才知道是个笑话。
感觉到全身的细胞都暴虐着快要炸掉,季同飞听到自己的声音忽远忽近地说:“今天的问题是我多嘴了,我们当没聊过,以后我再也不说了,我们就当重新认识好吗?你来华帮助星宇做技术指导,我是星宇的负责人,我们都不提过去,重新认识重新开始。”说到最后,季同飞越发觉得自己卑微,死死盯着况嘉宇的眼睛,“你再重新喜欢我,不,不是……你试着喜欢喜欢我。”
季同飞的手指冰冷,擦过况嘉宇的小臂滑到瘦削的肩膀,狠狠用力抓着,好像这样就把人抓在手里再也不会突然消失不见了,眼中隐隐透着哀绝。
况嘉宇浑身战栗着。
这种直白的、强烈的感情让他似乎见到了十八岁的季同飞,从少年到男人,一个让他看一眼就忍不住沦陷的人,这样热烈地告白让他无法不震撼。他甚至害怕了,害怕再也压不下去爱季同飞的心。
季同飞快速擦了下眼,红着眼眶再也不敢直视况嘉宇,近乎哀求着低声说:“就当重新认识,把今天忘了。我送你上楼,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