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花园里,有微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除此之外只剩一片寂静。
文毓辞沉默了半晌,没有说相信,却也没有说不信。
“先跟我回晚会。”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强硬。
文毓辞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手杖落地的声音却不再急躁,步履也不再匆忙。
奚源紧紧跟在文毓辞身旁,侧眸打量对方的脸色。但对方始终低垂着眼睛,只顺着花园的小径往前走,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这不对劲,文毓辞实在太平静了,似乎毫不在意他所说的失忆。可不是的,奚源知道文毓辞绝不像表面上这般云淡风轻。
在奚源说出失忆的时候,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文毓辞的呼吸有一刻的粗重凌乱。只是这人掩盖得很好,只一瞬就恢复了平常。
虽然文毓辞表现得不显山不露水,但奚源却总感觉自己能知道他的情绪。
就像现在,没有缘由的,奚源就是觉得对方心情不错。
那到底是信还是没信呢,应该是信了吧,他不确定地想着。
很快重新回到了金碧辉煌的厅内。
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文毓辞没有放养奚源,而是将他带在了身边。
文家的权势地位摆在那里,来找文毓辞攀谈的人依旧很多,都想搭上这条大船。
奚源很有自知之明,只在旁边当个哑巴摆件,不添乱不多事,绝对识趣。
倒是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对他颇为惊讶,看得出他们都认识他,不认识的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一番也很快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不知脑补了什么内容。
奚源暗自翻了个白眼,懒得去猜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反正绝不会是好话就对了。
周遭都是些大腹便便的秃头老总,这显得文毓辞在一堆地中海里格外出挑,本就精致的眉眼更是俊俏。奚源看着文毓辞的脸洗了洗眼睛,满心不耐都没了不少。
文毓辞在谈话中游刃有余,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所有应对都分外得体,圆滑而又周全。
奚源看着这人,不觉怔怔出了神。
他总觉得文毓辞好像不是这样的,原文中曾写到文毓辞因年少经历性格桀骜,从不懂圆滑世故,且一直如此不曾改,这无疑和眼前人大相径庭。
明亮的灯光晃眼,奚源眼前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场景。
文毓辞站在他身前,脸上满是不耐:“一群见风使舵的老东西,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利益往来明明是他们求着我,我为什么要对他们有好脸色。”
奚源听到自己说:“不是这样的,这是施恩拉拢人心的好时候,给点好脸色才能让他们记你的好。”
文毓辞反驳道:“我才不需要他们记我的好,他们算什么,还不是谁得势就巴结谁,虚伪得很。”
后面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奚源看到他伸手揉了揉文毓辞的头发,笑着说了些什么。
文毓辞的耳朵泛起了一层薄红,也小声回了句话。
奚源辨认半天,才从他的口型中读出了那句话。
他说:我只要你记我的好。
眼前的场景彻底破碎开来,奚源终于清醒了。
他恍然惊觉,身边的人流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只有文毓辞目光黑沉地看着他,似乎很是不满。
“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听见。”
奚源笑了笑:“没想什么,只是这些人我都不记得了,有点无聊就发了会儿呆。”
这话本意是安抚对方不要多想,但听在文毓辞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不管你记不记得,无不无聊,你都得一直待在我身边。除了我,海城没有第二个你的容身之地,你哪都去不了。”文毓辞的语气冷冷的,似是警告又似是威胁。
奚源有些无奈,看着眼前的人,又想起了那只喜欢呵气的小猫,气呼呼凶巴巴,一碰就炸毛,半点都不能惹,只能顺毛摸。
“我哪也去不了,所以哪都不去,就一直待在你身边。”
也许是受刚刚模糊记忆的影响,也许是想到了那只委屈巴巴的小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文毓辞的头发,动作自然顺畅,仿佛他们本就如此。当文毓辞不高兴的时候,奚源就会这么哄他。
等回过神来,不仅是文毓辞,就连奚源自己都因为这动作愣住了,这举动实在太过也太亲近了,他们并不是能做这种动作的关系。
或许曾经是,但至少现在他们才刚刚缓和了一点矛盾,这动作对堂堂文家掌权者就太冒犯了。
周围关注这里的人不少,见奚源胆大包天居然敢捋老虎胡须,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别看今天晚会文毓辞一反常态似乎温和了不少,对大家也算谦和有礼,但他的名声海城谁不知道,被他整死整垮的家族不知凡几,表面的温和并不能让人遗忘他的狠辣手段。
心黑手狠,睚眦必报,这才是真正的文毓辞。
大家都暗自摇头,为这不知轻重的小子点蜡。认出奚源身份的更是猜测,明天是暗巷街角多一个残废乞丐,还是汪洋大海里多出一具不知名姓的浮尸。
奚源并不知道人家已经给他选好了下场,他不自然地收回了手。
“抱歉啊,是不小心。”听起来干巴巴毫无诚意的道歉,奚源自己听了都不信。
文毓辞抬起眼眸看他,并没有动怒,只是有些松怔。
他低声开口:“你刚才为什么...”
话语未说完,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喧嚣,打断了他。
文毓辞蹙了蹙眉,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那边传来小声的议论:
“左家和司家这是闹起来了?”
“司华震不是一向在左家和文家之间左右逢源的吗,今天居然会和左柳枫撕破脸皮。”
“那还用说,你看现在的形势,文家这位可不是个和善的主,左家估计是要不行了,司华震当然要早做打算。”
“文毓辞断了腿之后做事是一天比一天疯,下手是真狠啊。谁能想到呢,左柳枫会被逼到今天这地步。”
“文毓辞的腿说不准就是做事太绝遭了报应。”
“嘘,文毓辞人还在那呢,他最恨别人提这个,这话也敢说,要是被听见...”
零零碎碎的话语很快湮没在人群中,看不出到底是谁在说话。
奚源听了这些话,心里却无端有些烦躁。这点烦躁来的没有缘由,他甚至有些想过去揪出那些个碎嘴的人,让他们清醒清醒脑子。
文毓辞倒是脸色平静,似乎被说的人与他无关一样。他朝热闹中心走去,还不忘转头示意奚源一起去。
奚源只能按下心头的思绪,跟上对方。
见文毓辞过来,人流自动分开给他让路,热闹的中心是刚刚见过的左柳枫,他正和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对峙。
奚源之前就知道了那老人是司家现任家主——司华震,但最让他惊讶的却是跟在司华震身旁的Steven,这人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可从他站的位置和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人绝不是奚源之前想的所谓无关紧要的旁支,他肯定是家族核心的嫡系子弟。
Steven那头金发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就和他说出口的话一样嚣张。
“左柳枫,我说你也是堂堂司家的家主,商场上的事有来有往,技不如人就要认,你不会这么输不起吧。”
左柳枫脸色铁青,对司华震道:“司家出尔反尔在先,现在却翻脸不认,司家主这么做就不怕再也没有人愿意和司家合作吗?”
司华震按下了身后的Steven,笑呵呵道:“左家主说的这是哪里话,生意生意,自然是谁的条件好就和谁合作,我们之前也只是意向罢了。现在合作没成,还有下次。”
“下次?”左柳枫冷笑了一声,“谁不知道司小少爷最近和文毓辞走得可近,只怕没有下次了吧。”
“交情归交情,合作是合作。我和司明的交情并不会影响生意。”文毓辞走到司华震身旁,淡淡道。
司明!奚源心头一跳,终于将这人和原文对上号了。司明是司华震的小儿子,在剧情后期可以说是文毓辞的左膀右臂,也是他一力促成了司家对文毓辞的支持。
奚源揉了揉眉心,终于明白之前在花园里为什么会被文毓辞逮个正着了。他就知道,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文毓辞这种大忙人恰好出现在花园里本来就不合理,原来是有人通风报信。
那边,司华震也对文毓辞点头示意,还是那副笑模样。
“左家主若能给出更好的条件,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只怕是你给不出啊。”
左柳枫怒极反笑:“司家主可不要装傻,司家现在是什么意思我们都心知肚明。文毓辞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以他的手段,你相信他就不怕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吗?”
说罢,他阴沉的视线看向后面的奚源。奚源后知后觉到了一点不妙。
左柳枫冷笑道:“奚家就是前车之鉴,奚源和文毓辞曾经也算交情不浅。一朝翻脸,如今奚家又是什么样子,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这样睚眦必报的人,谁又敢信?”
文毓辞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奚源余光看到他攥着手杖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已经泛起了青色。
左柳枫:“我和奚家也相交一场,实在不忍心。既然奚家已经沦落至此,不如请文总大人有大量,放了奚源。”
“我若是不放,你又能如何?”文毓辞的声音像是带着冰茬,冷得吓人。
奚源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置身事外的想法。
他主动站出来,打断了左柳枫没出口的话:“左家主自重,我是自愿请文总收留的,文总善心才带我来了这场晚会。我们之之间的关系不需要旁人来多管闲事。”
听到这话,不仅是左柳枫,其他悄摸关注这里的人也是哗然一片。
奚源和文毓辞的事在海城不是秘密,豪门圈层几乎都传遍了。之前奚源久不在海城露面,他们甚至都以为奚源已经被文毓辞给暗地里处理了。
借着衣袖的遮掩,奚源捏了捏文毓辞攥的死紧的那只手,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冷静一点,他故意激你,败坏你名声呢。”
这动作着实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有多好。惊到的不只有左柳枫和司家等人,还有文毓辞。奚源察觉到,他靠过去的时候,对方似乎颤了颤。
文毓辞偏头看了眼奚源,眼里晦暗难明,但到底没有在众目睽睽下甩开奚源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暴怒的心情却真的在奚源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察觉到这一点后,文毓辞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手杖,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看不出之前的失态,他对着左柳枫冷冷道:“你听见了,听见了就赶紧滚!”
见奚源不配合,其他人也在议论纷纷,左柳枫心知今日是计划落空了,若是再留下去只会徒增笑柄。
“司家最好考虑清楚,否则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左柳枫撂下一句话,就拂袖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