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路人甲 第57章 唐家暗账

“冬儿。”

我喊了她一声，没有主动问。如果她不愿说，我不想逼她。但我想知道她还能告诉我什么。

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实在让我脊背冒冷汗。我从来没有过失去对自己身体控制的感觉，也从没想过有人能控制我。我太想知道到底是谁，是怎么样，能够让我混混沌沌地走到南山楼来的。

哪怕她不能告诉我任何信息，我也想知道我还有什么能用来保命的手段。

她没有回答。她的眼睛看着地上的稻草，完全没有神采。她偶尔张一下嘴，好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她这样子，猜测大约没法从她这里获取信息了，于是我干脆起身，“算了，别管了。我们回去吧。”

“不。萧红。”她忽然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衣角。她的声音急促飘忽，没有重量。

我被她拽住，不敢擅动。她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我只好重新又坐下来。

“冬儿，你不愿说我不怪你。但这次太危险了，好像我随时会死似的。如果你有能说的东西，就不要瞒我了。”

唐小冬重新恢复清醒之后，眼睛这才看向我。她皱着眉头长长地吸口气，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萧红，有些事，我说出来，你我就都已经是死人了。”

我背后寒毛一乍。

唐小冬这个人纤弱敏感，说话从来细声细气小心翼翼，绝不会危言耸听哗众取宠。如果她以“严肃”的口吻讲话，就说明她所说的内容绝无半点虚言，而且非常重要。现在她明摆着告诉我，接下来要公布的秘密，只有死人才能知道，不是在吓唬我，而是那个秘密真的很要命，要命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程度。

我苦笑起来，“你这么说，不管听没听我都是死人没跑了。倒是如果要连累你，那不如你保守秘密。”

不料唐小冬笑得比我还苦，“我担心你不敢听，如果你不害怕，我就说了。这是关于我家族一段不能见光的历史。”

她接下来说的话着实听得我毛骨悚然。一个用毒的世家本来就不容易让人有什么好感，但是我从未细想过毒系世家究竟代表什么，也从未深究过这些东西背后的意义。花奶奶早就警告过我，用毒世家这几个字背后是尸山血海，但那些事我难以想象，直到唐小冬告诉我，她的家族背负着如此深重的罪。如她所说，这种秘密听到就已经是死人了。被唐家本家发现我知道了这种秘密我绝无活路，被别人发现唐家还有这段黑历史，唐家的下场绝对是株连九族挫骨扬灰。

大约是五十年前的事，事情牵涉到一个诡异而强大的组织，组织名叫魂殿。

我记得远古八族里有一个族名字是魂族，不知道魂殿和魂族有没有关联。

魂殿是一个奇怪的组织，组织成员没有斗灵以下的小角色，连斗尊级别的好手都不亚于十人。既然有这样一个实力惊人的组织，如果被哪个野心家掌握，就算不网罗天下财富，至少自建一个国家让全世界来朝拜以显示自己声威赫赫，或者搞个非法交易平台坐吃回扣。但他们一样也没有做，这群人的目的匪夷所思。

魂殿只干一件事，收集强者的灵魂。等级越高的人死亡，他们越是要来争抢。可魂魄有什么用？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罢了。

没有动机的怪异行为，就说明动机隐藏在更深的地方，那地方我们看不到。魂殿二字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黑洞，没人知道黑洞里有什么，它沉默地沿着自己的轨道运行。但如果凑得近了，就能闻到黑洞里卷出的狂风中满是刺鼻的血腥。所有人都对它保持谨惕，也许哪一天黑洞就会不经意间将你吞噬。

魂殿的总部位于中州中域地区，但整片斗气大陆无处不有他们的眼线，比如五十年前设立在三大帝国版图中央的魂殿分殿。而今年轻一辈里已经没人知道那座分殿，分殿旧址早已人去楼空成了废墟，可那座山一样宏大的古堡仍是老一辈人心中的毒瘤。老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当年魂殿的人倾巢出动的时候，连阳光都恐惧地藏匿，黑暗笼罩每一寸土地。那是黑色的时代。

而这宗旧案，就发生在这里。

那时三大帝国中强者少之又少，三国人民加起来也数不出十个斗皇。当时管理这座魂殿分殿的是一名斗宗，凭他一人之力就让三大帝国抬不起头。

每年，分殿都强迫三大帝国的皇室以供奉的名义上缴金银无数，帝国中的大家族也不能幸免。一年来分殿收上的财富可以堆成照亮夜空的山。

长年累月，三大帝国早已忍无可忍。第一个站出来想反抗的就是出云帝国内的三大毒宗，他们开始秘密地拟定报复的计划。凭正面实力即便他们联合起来也不敢和分殿硬拼，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手段，毒。集出云所有制毒的能人巧匠一起研发，一定能灭了这个万恶的分殿主。难只难在如何能隐秘地解决问题，不留痕迹，或者嫁祸给别人。他们虽然想要反抗压迫，但是不敢承受魂殿的报复，当然巴不得来几只替罪羊。

通过与魂殿人长期接触，他们发现魂殿所有成员对毒都有无与伦比的抗性，任何毒素在他们身上似乎都无法奏效。这一发现让三宗几乎崩溃。

但某个意外让他们重拾了信心。

三宗之一的天毒门发明出了一种叫“离魂引”的药，效果是让灵魂与身体的联系暂时减弱，灵魂能力不弱的人都会在短时间内恢复。但是当时其效果表现出来的是让人进入深度睡眠，所以天毒门搞错了它的效用，以为这是一种强力安眠药并且给它命名“安神丸”。

这种药被做出来本来是用于治疗出云皇室一位公卿的重度失眠。公卿的失眠严重到不仅仅是精神力衰弱，而且伴随阵发的幻视幻听，渐渐发展为间歇性躁狂症和轻度精神分裂。诊断过后发现病根是睡眠问题，于是医师建议用安眠药帮助他入睡。一般的安眠药没用，安神丸吃下去立刻见效。

但是公卿服药后就一睡不醒，而且呈现躯体冰冷呼吸减弱等濒死症状，医师诊过脉说公卿没救了。皇室震怒，天毒门慌了，迅速查找原因，最后发现是这个药有问题，药里有几味草的综合效果能削弱灵魂力量。这种药效对普通人作用不明显以致被忽略，可是公卿的精神极度虚弱，一吃药就灵魂陷入沉睡无法控制身体了。天毒门怕皇室追查乱用药的罪过，撒谎说公卿是太过劳累才一睡不醒跟药无关，赶紧研制了有刺激灵魂作用的“还魂丹”。公卿服下还魂丹又醒了，醒来还直喊“从来没睡得这么舒服”。

皇室大力推广这个药，给诸位有失眠症状的王公贵胄都派发了“安神丸”。哪知道一个不知死活的分殿成员看中了，以“上供“的名义强抢了一瓶。当夜吃了一颗，第二天人就殁了。

本来三宗和分殿早有旧怨，这个蠢货的死把分殿和三宗的矛盾搬上了明面，分殿说三宗罪深难恕，勒令三宗“要么灭门要么解散”。三宗为了保全自己的势力，不得已与之开战。可三宗联合起来也不是分殿主的对手，两次战役中都是战败溃逃。

在死亡的巨大压力下，一切潜力都成倍爆发，最后炼魂宗唐家的人终于找到了办法，还是用毒，但不用一般的毒。

根据那个蠢货服药的反应，还有很多当时的细节，唐家猜测魂殿成员的灵魂可能有问题，于是大胆尝试了所有能用的与魂魄有关的药，在战场上他们抓了一个比较弱小的成员，在他身上进行了很多疯狂的实验。最后那个家伙被折磨死了，唐家也搞出一种专门针对魂魄的剧毒，正是而今出云七大奇毒之一的噬魂硝。这种毒作用在活人身上没有明显药效，致死效果极慢，以至于最初没人相信这是毒药。可在战场上，面对魂殿成员，噬魂硝的作用就是一击必杀，沾染一点也能让魂殿成员形销骨立。如此顺利，连唐家自己都没料到。

魂殿那帮蠢货自视甚高，加上之前两次战役连战连捷，根本没把三宗放在眼里，甚至没向上级汇报与三宗的冲突。在噬魂硝正式投入战场的一役中，整个分殿被屠杀殆尽，连那个斗宗都没能幸免。分殿被屠的消息半个月后才被总部收到。

魂殿总部立刻派人来查，却查不出任何东西。三大帝国这次站在同一阵线，迅速清理战场，还明智地保持了统一的沉默，有关噬魂硝的一切也都被封锁消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甚至保持分殿一切完好，殿中无数奇珍都忍着没敢动分毫。

事实证明三大帝国的决策非常正确。三大帝国统一口径地装傻，加上分殿全空无一活口，魂殿最后判断是哪个很牛逼的仇人路经此地就把分殿连锅端了。魂殿仇人本来就多，算吃了个暗亏。

结局是一切不了了之，魂殿放弃了这里，在他地重设分殿，但位置隐秘而且再没有张扬跋扈地敛财。比起和魂殿那种恐怖的组织摊牌，三大帝国当然更乐意彼此保持平和，既然魂殿主动退让他们也不追击，安心享受平静安宁的生活。

出云国内，唐家因为噬魂硝的贡献立刻跻身炼魂宗第一附属世家。噬魂硝的封锁在二十年后重开，这才逐渐为周围人知晓。由于事件久远，魂殿也没有把这个毒和二十年前的诡异事件联系上。更重要的是他们完全不信一种小毒就能直接灭掉斗宗，唐家也很识趣地不轻易动用这种毒药，所以最后成功被瞒了下来。

三大帝国平安逃过一劫，没有了地主压迫，逐渐发展，才有了而今的鼎盛。

故事听完，我不但对唐家毫无敬佩，甚至感到一阵阴寒。

固然魂殿的人张扬跋扈为非作歹不得好死，可唐家的报复手段也着实堪称丧心病狂。对手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可他们根本没有把对方当做人来对待。抓来一个魂殿成员，在他身上搞各种**实验，就算魂殿不仁在先，唐家这种近乎变态的行为难道就称得上正确了？他们摆脱魂殿的压迫，用的方法却是将分殿成员屠杀殆尽然后装傻，做坏人都做得鬼鬼祟祟令人不齿，毫无可取之处。当然他们有理由为自己开脱，实力差距悬殊自然要智斗取胜，人被逼入绝境哪里顾得上道义。

说到魂殿，我记得萧家的老家丁谈话吹牛的时候提过，但那时我根本不知道魂殿是什么，所以听了也不知道。那时候正值纳兰嫣然来退婚，仗着云岚宗的势力在乌坦城横冲直撞。年轻的家丁问纳兰嫣然区区一个斗者有什么好怕的，老家丁说，因为她背后是云岚宗，他爹又是元帅，皇室都不敢管。不仅是云岚宗，三大帝国对宗门的限令这几十年来越放越开，允许宗门自行发展，取消了宗门的很多限制，一方面怕重演当年的悲剧，外敌来袭无人可当，另一方面，加玛帝国已经无力制约这些宗门了。这一层层错综复杂的利益链关系网，发展到如今，一个云岚宗就可以直逼皇室，甚至携武装力量闯入国境都不受阻拦。今日横闯，明日就可以大开杀戒，与魂殿一流无异，最后屠龙者变成恶龙，焉知孰人之过与？

“其实，除了三宗的人之外，没有人清楚那一战的细节。连出云皇室都不太清楚，他们只知道唐家人杀死了分殿主。”

我走神去了，不知道唐小冬之前说了什么，思绪拉回来的时候只剩下这句话。

这世上利益纠葛纷繁复杂，谁人不枕籍刀剑而眠，何况区区小宗门乎？

等会，我伤春悲秋个什么劲，我哪有工夫去给唐家当圣母，现在是有人要害我啊！

“冬儿，那我头晕和唐家有什么关系？”

唐小冬继续说，“因为家族有这样的黑账，所以族人对很多事都很敏感，非常害怕这些旧账被魂殿的人发现，一旦觉得有人可疑，他们都要将怀疑的人纳入掌控。”然后她抬起手按在我额头上，“你之所以会头晕，是因为一种叫‘梦生死’的药，这种药可以让人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产生很多恐怖的幻象，中了药人会被折磨到无力抵抗，配合读心术控心术使用无往不利。他们对你下手，说明你已经是唐家明面上的敌人了。”

我心头一惊，瞬间背后出了无数白毛汗，“你……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对我读心，或者控制我？”

唐小冬艰难点头，不过她很快又释然。“可是，这一次你能醒来，就说明对方的控制受到了阻碍，没能成功。否则在毫无防御力的情况下中招，除非解除法术，否则根本不可能逃脱的。”她又困惑地挠挠头，“奇怪，你又没有抗药的东西，斗气等级也不可能抵御读心术，怎么会没事呢？”

我一摊手，“天知道，也许我命大也说不定。反正只要没事就好。”

唐小冬还没放弃，仔细地盯着我，“萧红，你被控制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比如，有人在喊你，或者哪里很疼，或者特别热特别冷之类的？”

我习惯性摇头，“没，没啊。”摇完了仔细一想，有人喊我倒是没听见，也没觉得哪里很疼，不过，好像是有一阵特别热，像灼烧一样。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有灼热感的地方，从肩膀到后腰，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我背上的纹身吗？

我向唐小冬解释了一下，然后把衣服脱了让她帮我看看那个纹身，不过唐小冬并没发现纹身有什么变化。我想既然我有过那种灼热感，在我昏迷到时候这东西肯定帮过我的忙，不禁充满感激，汝兰族真是送了份救命的礼物给我。

“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找上我？”

唐小冬摇头，“我不知道。家族安排了很多人进学院，我不全清楚。但我知道，你在医院认识的那个男生，你说他是为挡刀才中毒的对吧？那么汝兰陵才是真正的目标，家族可能怀疑汝兰陵的背景和魂殿有关，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气息和魂殿中人比较像，家族搞错了。可是现在汝兰陵和源东君都死了，唯一的突破口在和她有密切关联的你身上，这是我的第一个猜想。”

“怎么，还不止一个可能啊？”我无语。

“也有可能是你本身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唐小冬才说完就觉得好像不对，马上又补充，“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毕竟你完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比普通人还普通。”

喂喂好歹是朋友能不能别这么刻薄，你干脆说“你这么垃圾怎么会找上你”，反正是一个意思，好歹我能当你是在开玩笑。你这么一本正经地说“比普通人还普通”，叫我怎么接话啊？

“说的也是。”我干巴巴地答音。

“也许是想利用你。你不起眼，可你有‘萧薰儿的侄女’的身份，利用这两点可以接触到很多人，包括他们的目标在内。”

好嘛，分明这才是重点。

想控制我然后去害人？你们真看得起我，不怕我把事情办砸了？要玩也要找个靠谱点的吧，我能干什么？帮人端个盘子没准还砸了茶盘烫了客人呢，要我去投毒杀人，杀错了事小，搞不好迷糊着回头给你们来一刀。起码找个像样点的比如萧薰……

萧薰儿？

等会！他们的目标是萧薰儿？

没错，我是萧薰儿的侄女，是她最亲的人，是唯一能无条件接近她的人！

不对啊她又不是魂殿的，她不是那个什么古族的吗？可，汝兰陵也不是……！

我呆呆地看向唐小冬，“冬儿，你说，他们的目的会不会是萧薰儿？”

唐小冬脸色一白，“她不是你们萧家的人吗？难道她是……”

“不不不，你想，汝兰陵也不是，可一旦怀疑上，杀就杀了。如果他们怀疑萧薰儿……”

唐小冬扶额低呼，“天啊……”

我总不能看着萧薰儿被……

不对，冷静冷静，不能自己先乱啊。以萧薰儿的本事，这学院里能威胁到她的人屈指可数，那帮人恐怕也是有心怀疑没手段处理，否则也不会从我身上打主意。何况以萧薰儿的背景，谁又能真正将她如何呢？重点其实在我自己身上，因为他们现在主攻方向是我。

现在最好别去找萧薰儿，如果能让别人以为我又和萧薰儿闹翻了才好，也许那帮人能就此收手。只是很可惜，本来还想去看看韩云鬼的比赛，可这段时间我只能窝在湖边哪也不能去，毕竟性命要紧。

真是想不通，我又不是什么身份牛逼到逆天的人物，也不是天赋高到连天都嫉妒的鬼才，更不是被什么帅气多金的帅哥环绕的玛丽苏女主角，干嘛老有人盯着我。我不过就是萧薰儿的一条狗腿子，好事没我份，坏事总往我头上扣。自从七岁那年进萧家开始，见过的越多，越觉得不幸，来到的地方越大，越觉得心底空落。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好好陪着娘，至少在有我陪伴的七年里，不让她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