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寒风从支摘窗钻了进来,牢牢地粘住沈晗的鼻口,她喘着粗气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刚欲起身整个人便栽倒在地,丫鬟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忙进来了。
“小姐,您没事吧?”
蓝菊挑起银釭里的丝线,周遭顿时明亮了。
只见沈晗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眼底蔓延着恨意,虚弱地倚靠在床沿上。
蓝菊立马上前,“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
沈晗没有回答蓝菊,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这是地府吗?”
她的声音如千年的寒冰,无一丝的暖意。
蓝菊替她拭去额前的汗珠,“小姐您在胡说什么呀,这里是沈府。”
听到蓝菊的话她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沈府?”
“对呀。”
看到蓝菊疑惑的眼神,她踉踉跄跄地向梳妆台走去。
看着镜中没有一丝褶皱的面庞,四周熟悉的陈设,以及早已不在人世的蓝菊,许久,她才相信自己重活了一世。
*
前世,沈晗的外祖父李山战死疆场,李山只有李氏一个女儿,也就是沈晗的娘亲,后来她出生时皇帝为感念李山,便许下诺言让沈晗嫁到皇室。
在她及笄时,皇帝给她和六皇子周吉安赐了婚,他还是安王时,她和兄长助他夺得太子之位,他登基后朝堂不稳,内有反贼密谋欲反,外有南蛮之众欲吞噬大夏之国土,各路人马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夏朝。
看着周吉安日夜操劳,她于心不忍,只能放低姿态去拉拢朝中大臣,而她的兄长则在前方夜以继日的和敌军厮杀,如此周吉安才得以稳坐皇位。
娘亲患病卧床多年,兄长常年在外征战,现今她也有了身孕,她原本想着等周吉安处理好朝中事务,她便可以和娘亲、兄长团聚了。
只是这一切都是虚妄罢了。
那日,隔着金丝鸳鸯屏风她听到了周吉安和八王侧妃的交谈。
这八王侧妃正是她的二妹沈汨嫣。
“陛下,听说沈忞之死了?”
周吉安叹了口气,“朕原本想着可以再多折磨他几日,谁料他只撑了十日。”
“哎,这沈忞之常年在外征战,已然是遍体鳞伤,您竟然还把他的尸身挂于城楼,日日暴晒,每日再用沾了盐水的藤条施以笞刑,陛下的心可真毒!”
“嫣儿也不赖,你不是也命人对李氏日日施以针刑,朕听人说李氏身上都是针孔,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李氏可比不得沈忞之,我还没玩几日她就死了。”
沈晗卧床不起,听到这里她双目通红,目眦欲裂,二人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萦绕,原来、原来母亲和兄长竟已赴了黄泉,还遭受了非人的酷刑。
她欲起身,只是如今的她好似没有骨头的蚯蚓,只能牢牢地粘在床榻之上,她刚欲开口,酥麻之感便传了过来,她的嗓子也坏了。
倏然,濡湿的感觉从身下传来,她的身子见了红,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床头下垂的珠帘,艰难起身。
少顷,屏风后又有声音传了出来——
“嫣儿放心,等沈晗一死,后位自然非你莫属。”
“当年嫣儿主动把王妃之位让给沈晗,终究是朕亏欠了你。如今你我二人利用沈家兄妹平南疆、除南蛮、定江山,现今天下已平,此后再无后顾之忧。”
“陛下,妾身已有了身孕,太医说皇子体弱,需、需用幼儿丹医治。”
“那便剖腹取丹。”
周吉安一挥手,两名侍卫冲进殿内,把已经起身的沈晗压在床榻之上。
看侍卫的架势,沈晗眼底尽是恐惧之色,她拼命护住自己的腹部,侍卫扒开她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利刃拔出,直击她的腹部,任凭她再苦苦哀求,持刃之人动作依旧,腹部传来阵阵疼痛,鲜血顿时喷洒出来。
她在临死之迹,听到了婴儿惊天动地的哀嚎。
*
沈晗注视着铜镜,往昔历历在目,不过幸亏老天有眼,让她重活一世,这一世她一定不会放过任何负了她的人,她要啖尔之肉,啜尔之血。
天已破晓,府里的下人也忙碌起来了。
少顷,柳氏身边的婆子便掀了帘子进来了,“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晗笑笑,“劳烦王嬷嬷走一趟,我这就去。”
沈晗的生母李氏在她幼时便得了离魂症,神志不清,被沈父安置在了西厢房。后来沈父又娶了平妻柳氏,也就是沈汨嫣的生母,前世之事这柳氏必定是脱不了干系。
她放下手中的茶,看来陛下快要赐婚了。
沈晗跟着王婆子从长廊里走出,隐匿在浓云身后的白日也探出了头,筛出些许金光洒在黄梅绿蕊披风上,她感觉身子暖了不少。
行至东厢房王婆子替她掀开了门帘,一进屋王婆子连忙给沈晗递上汤婆子。
柳氏正坐在贵妃榻上绣着帕子,她给柳氏行了礼,“母亲。”
柳氏看到她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帕子,“晗儿来了,快坐。”
沈汨嫣正倚靠在柳氏的身上,沈晗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好巧,二妹妹也在!”
只见沈晗头戴玫瑰镂空金钗,耳上是翡翠琉璃耳坠,身着镂金并蒂莲大红蜀锦对襟袄,沈晗本就生得好,笑靥嵌于芙蓉面上,更衬得她风华绝代。
沈汨嫣眼底闪过一丝妒色,随即便换上一张笑脸过来拉她的手,“大姐你可算来了,这下我们姐妹可要好好说些体己话。”
“那是自然。”
她刚坐下,柳氏的手也覆了上来,“晗儿,母亲今日找你来是想谈谈你的婚事。”
柳氏母女二人的手触碰着她的肌肤,前世历历在目,她忍着恶心回着柳氏的话,“母亲您说就是了,女儿听着。”
“那母亲便说了,宫里的人传来消息,过不了几日陛下就要赐婚了。”
她在心里冷笑,是啊,后日赐婚的旨意就要下来了,这一世她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嫁给周吉安那个负心薄情的人。
柳氏继续说道:“晗儿,这件婚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天子之命,她还能抗旨吗?
她对上柳氏那双精明的眼睛,“一切都听父亲和母亲的。”
柳氏拍了拍她的手,“我们晗儿果真是好孩子,说起来这六皇子也是我大夏出了名的君子,你嫁过去定然不会吃亏的。”
柳氏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汨嫣,她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也不知嫣儿何时才能觅得这样好的亲事呢。”
她笑笑,“如此说来,到是多谢母亲为女儿谋划了,待女儿嫁入王府,定会和六皇子好好过日子的。”
她也做样子拍了拍沈汨嫣的手,“二妹妹放心,日后母亲定会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她说话时不经意瞥了一眼身旁的沈汨嫣,看着那张已然歪曲的脸,她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若不是周吉安想利用兄长收复南疆、平定南蛮,这桩“好的亲事”又怎会轮得到她?
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她胃里已然翻江倒海了,不由得咳嗽一声。
柳氏急忙给她拍背,“晗儿无大碍吧。”
她用微弱的声音回道:“无碍,老毛病了又犯了罢。”她缓缓起身,“晗儿身子有些不适,就不在这里叨扰母亲了。”
她正欲走时,柳氏拉住了她,附耳轻轻说道:“晗儿,明日六皇子要来府上‘相看’,到时你可要好好准备。”
“女儿明白。”
准备,她到时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刚行至抄手游廊,便有茶盏摔碎的声音从东厢房传了出来,看来她这个二妹妹生气了。
如此甚好!
明日便要相看,后日陛下就要赐婚了,要解除这桩婚事不易,放眼天下也只有南寒山的那位可以让陛下收回旨意。
可是他会帮她吗?沈晗也没有把握,一闭眼就看见,兄长鲜血淋漓的被挂在城楼上,母亲临死之迹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以及惨死腹中的婴儿哀嚎地叫着母亲,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一闯。
*
暮色渐起,她早就穿好了夜行衣,只待众人睡下,便要前往南寒山了。
她悄悄行至马厩,牵了一匹马便孤身前往南寒山。
俄顷,她的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南寒山也到了,栓好马后,她褪去身上的夜行衣,扣响了南寒山的木门。
今日不管用何法子,她一定会让那个人开口的。
已经三更天了,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沈晗一直站在南寒山外,进去通报的小厮丝毫没有出来的迹象。
硕大的雪花不断地下落,她的眼睫上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晶。
晚上走得急,她就只在夜行衣里随意套了件月白石青蚕丝面斗篷,寒风裹挟着细小的冰霰刮得她脸生疼。
她不禁瑟缩起来。
约莫又过了一柱香,刚刚进去通报的小厮可算是出来了。
小厮躬身,“沈小姐,我家公子请您进去,请跟小的来。”
听到这里沈晗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她依旧不卑不亢,“多谢。”
她跟着小厮穿过抄手游廊,期间,又一阵寒风拂过,簌簌清霜从瓦间跌落,又给院子增添了一丝清冷。
“沈小姐,我家公子就在里面。”小厮替她拉开了檀木大门。
她拢了拢斗篷,“多谢。”
她进去后小厮就把门关上了。
*
一进门一股暖意伴着清香袭来。
崔玉珩一袭白衣披发端坐在案前,朗月清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绝色的容颜愈发清晰,不愧为大夏第一贵公子。
不过她对崔玉珩的绝色面容没什么兴趣。
当年崔玉珩的父亲替陛下挡刀而亡,崔与珩自小被陛下养在身边,他的文韬武略在大夏是绝无仅有的,遥想当年,年仅七岁的他凭一己之力吓退前来耀武扬威的使臣,九岁那年以智击败当年的武状元,十五岁首次参加科举,便连中三元。
如今陛下病重,朝中大事皆由崔玉珩处理,让陛下收回赐婚旨意,对其他人来说无异是难于上青天,但对崔玉珩而言此事不过是动动嘴的功夫,要不然她今夜也不会冒险前来南寒山。
眼前的人把所有的目光都投掷到了手中的书上,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银釭里的烛火发出滋滋的声响,打破了四周的阒静。
她也决定开口,她给崔玉珩行了礼,“沈晗拜见侯爷。”
沈晗的声音清晰而力量十足,听到她的声音后,他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从身侧抽出一张罗纹纸平铺于案上,“不知沈小姐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她抬眸,正好对上他投掷而来的目光,那双丹凤眼既迷人又透着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意。
沈晗微微低头,眼睫上的冰晶正在逐渐融化,不断有琼珠从眼睫上滴落,衬得她眼睛水汪汪的。她本就生的娇艳,这下更显得楚楚可怜了。
“深夜贸然前来,扰了侯爷的清梦是小女子的不对,还请侯爷恕罪。”
看崔玉珩没有什么反应,她继续说道:“今夜前来,却有急事相求,小女子深知自己身份低贱,配不上六皇子,今夜特此前来叨扰侯爷,想恳请侯爷让陛下收回赐婚旨意。”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柔,最易触发男人心中的保护欲。
他的面上还是毫无表情,“沈小姐是高看在下了,陛下的心意谁又能干预呢?”
崔玉珩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忙他帮不了。
沈晗早就料到崔玉珩不会轻易帮她,但她是不会放弃的。
崔玉珩聪明绝顶,又怎么不知她今夜为何而来,他既然让小厮放自己进来,说明退婚之事还是有商榷的余地。
只见他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竹雕梅花毫笔,沈晗快步上前拿起案上的松烟墨,她微微用力,便有浓墨浮现于砚台。
沈晗向崔玉珩轻靠,她身上的龙楼香与墨锭的青松香混作一团,淡雅的气息竟让崔玉珩提笔的动作一滞。
“小女子深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此事必定不会让侯爷白忙活。”
他还是不语,周遭一片阒静,只听见毫笔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倏的,寒风接踵而至,窗棂倏的“嘎吱”作响。
她正好站在风口处处,几缕乌黑的秀发正好随风打在崔玉珩的脸颊上,摩擦升温,他洁白如玉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她继续向前凑近,把飘逸在他脸庞上的发丝扯了下来,继而又转身看了一眼还在吱吱作响的窗棂,对崔玉珩道:“侯爷,我去关一下窗子。”
她走到板棂窗前,浓云堪堪消散,隐匿许久的圆月也探出了头,筛出些许月华。
看着皎洁无暇的圆月,沈晗莞尔,看来时机到了。
她关好窗子转身,只是片刻的功夫,崔玉珩额上便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脸色也苍白不已,眼周尽是戾气,再也没了昔日的柔和。
看到崔玉珩如此,她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向他奔去。
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看到沈晗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用力拔出腰间的短刃,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掌,冲她大喊道:“别过来。”
话音刚落他便倒落在地。
她立即上前,欲扶起地上的崔玉珩,谁料他猛然把上前的沈晗拽到在地,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她顿时喘不过气来,崔玉珩的力气极大,怎么也推不开,眼看着他手中的短刃便要刺向自己,她连忙把藏于袖中的针向他射去。
针尖上沾染了迷药,片刻,他便昏了过去。
她把崔玉珩轻轻放倒在地,又从案上端起一杯热茶,崔玉珩紧皱着眉头,面庞通红,看起来痛苦不已,她内心深处徒然一动,前世剖腹取丹,她未曾谋面的孩儿是否也是这般痛苦。
她把瓷瓶中的药丸倒入手掌,就着茶水把药丸喂进去了。
崔玉珩面上的酡红也渐渐褪去。
四周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他的手掌还在流血,她连忙从斗篷上撕下一片布条,缠绕在他的手上。
约摸着一刻钟过去了,迷药的药效也过了,按理说他也该醒了,可地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动静。
倏然,有似寒冰一样的东西爬到了她的手上,她被冰的一激灵,原来是崔玉珩握住了她的手,她正欲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就听见他口中仿佛在呢喃着什么。
他的声音极小,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只听见他说道:“不要走,不要走!”声音里尽是哀求,平日里的崔玉珩对谁都是一脸的冷漠,这样的文德侯她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她不禁莞尔。
蓦然,崔玉珩醒了,顿时四目相对,沈晗面上到是没什么异色,到是他先移开目光,随即便把冰凉的手从她的手上移开,顺带着把带血的手往后移了移。
他的唇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比方才好多了,沈晗把他从地上扶起,柔声问道:“不知侯爷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
她把白瓷瓶放到案上,对崔玉珩道:“侯爷,这是我特意调制的药丸,可暂缓侯爷多年的顽疾。”
她的话音刚落,崔玉珩的眸子便暗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冷,面上却看不出悲喜,“沈小姐莫不是在说笑,本侯无病。”
她微微低头,“侯爷,只要您每日按时服下这药丸,月圆之夜您便可不用再受噬骨烧心之痛。”
她的话顺着寒风钻入他的耳中,他不觉紧了紧藏于广袖的手。
她继续说道:“只要侯爷这次肯帮我,我必替侯爷解了幽月之毒。”她弯腰向前,附于他耳:
“如此,侯爷心中之仇不日便可报了。”她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不觉有些颤抖。
之后,四周是一片沉寂。
她本以为崔玉珩会拒绝自己,谁料他竟拿起案上的白瓷瓶道:“在下想问一下沈小姐,这药每日用量多少。”
听到他的话后她按捺下心中的欢喜,看来他这是答应了,“侯爷,一日一粒便可。”
她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放于案上,“侯爷,这是一个月的药量,日后每月初一,我便把新制的药给侯爷送来。”
“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只是侯爷,婚事在即,还望侯爷早日去寻陛下。”
崔玉珩点头,“好。”
她正欲推门而出,崔玉珩单手抵住了檀木门,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墨色狐皮大氅,就当她愣神时大氅已经在她身上了,只听到他缓缓说道:
“沈小姐,天凉了,注意保暖。”
二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她往后退了几步,“如此贵重之物,小女子不敢收。”
她正欲脱下身上的大氅,他举起自己被短刃划破的手,“沈小姐不要误会,方才在下弄脏了沈小姐的衣服,这件大氅是赔给沈小姐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迹的衣角,既然崔玉珩执意如此,她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如此多谢侯爷!”
迈出门槛时阵阵寒意迎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崔玉珩在身后冷不丁的来了一句,“退婚之缘由真如沈小姐所言吗?”
沈晗异常坚定地回道:“自然!”
待她走后商夜从暗处出来了,“公子,您的毒连云邮先生都不能解,沈小姐她一介弱女子又有什么法子呢?且不说她前几日还对这幢婚事满怀憧憬,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她的心就变了?这样的人真的值得相信吗?”
崔与珩正用指腹摩挲着白瓷瓶,他答非所问,“这药确实不错。”
商夜的语气有些急迫,“再说公子,您中毒之事天下没有几人知晓,沈小姐她又是从何得知呢?”
“此事我自有考量。”
“是。”
*
行至抄手游廊时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瓷白的手心,手掌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可想而知她方才的处境。
前世,皇帝驾崩前夕崔玉珩被封为摄政王,朝中大权尽在他手。
她记得那日也是一个冬夜,她为了让周吉安日后得以稳坐皇位,也是向今日一样孤身来到了这个地方。
崔玉珩是世人公认的君子,定不会被世间俗物所困,她原想着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让出一些权利来,谁曾想那夜她却看到了他不为世人所知的另一面。
那夜,她也在外面披了一件斗篷,就当她正欲推门而入时,倏的被一只手拽到了墙角。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然被崔玉珩紧紧抵在了墙角。
那日的他长衫上布满了血迹,一头乌黑墨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他目眦欲裂,灼灼目光仿佛要把她吞噬了。
她有些怕了。
沈晗使劲想把手臂从他的手中抽出来,谁知他手劲竟出奇得大,接连挣了好几次都挣脱不了。
他不断向前靠近,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的脖颈处,少顷,她一阵吃痛,脖间传来灼烈之感,鲜血的味道顿时蔓延开来。
他咬破了她的脖子。
崔玉珩似乎有些愣神,她趁机推开了他,只是用的力有些大了,竟把他推到了板棂窗上,顿时鲜血便从额上汩汩流出。
恰好阵阵寒风迎面而来,他也清醒了。
他似无事发生径直走到案前坐下,道:“微臣知晓娘娘今日所来为何,微臣定不会让娘娘白费了功夫。”
沈晗还欲说些什么,他身上渗透出来的寒气似乎粘住了她轻启的朱唇,一想到他方才满脸的戾气,她还是有些后怕,只得快步推门而出。
她原以为崔玉珩那夜所言只是为了搪塞她,谁知两日后他便向周吉安请辞云游四海。
这件事终究是她欠崔玉珩一个人情,结合那日他发病的迹象,她翻遍古籍,终于找到了符合他的症状,他中了幽月之毒,中此毒药者每到月圆之夜便身似火烧,若不及时服用解药便焚心而亡。
看来给他下毒之人每次只给了他一半的解药,所以那日他才会毒发咬伤她。
她用时半年,终于研制出了缓解幽月之毒的解药,谁料她去王府时,府中杂草丛生,空无一人,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崔玉珩。
幸好她还记得当日的方子,昨夜紧赶才做出两瓶药来。
还好,这药终是送到了。
她知晓恨的味道,她赌崔玉珩定想报了下毒之仇,万幸,她赌对了。
夜色浓稠如墨,天色也不早了,她要尽快回去,毕竟明日就要“相看”了,好戏就要开始了。沈晗悄悄把马栓好后便回到了暖香阁,还好无人发现她的踪迹。
她把身上的墨色大氅脱下装到箱子里,换了一件干净的里衣便躺下了,毕竟已经四更天了,她还要养好精神应付明日之事。
天已破晓,屋内的温度又低了些,她刚翻了一个身,丫鬟就进来了。
蓝菊把她扶了起来,“小姐,夫人说今日六皇子要来府中,要奴婢早些为您梳洗。”
沈晗不得已坐到梳妆台前,任由身后的丫鬟把各式朱钗在她头上比划,蓝菊把一只玫瑰镂空金簪插在她的发间,“小姐,您看这只簪子多衬您的肤色呀,要不就戴这只?”
“好。”
少顷,柳氏和沈汨嫣也来了。
柳氏过来扶助她的肩膀,“呦,这是哪来的美人啊,竟比仙子还标志呢。”
沈晗笑笑,“母亲,您说笑了。”
“嫣儿你过来,你看看你大姐是不是美若天仙,母亲还能说空话不成。”
沈汨嫣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她假惺惺地挤出一个笑脸,“母亲说的极是,姐姐真是貌比西施呢。”
她从镜中看到了沈汨嫣眼周尽是疲惫之色,看来她这个妹妹昨夜也没睡好,也是,看着心爱之人另娶他人,谁会开心呢。
沈晗换上娇羞的表情,她用帕子捂住脸,“母亲和二妹惯会取笑我,只是、只是想到今日六殿下会来,便稍稍打扮了一番。”
沈汨嫣听到这里一直用手绞着帕子,看到她这个样子沈晗心中顿时又畅快了不少。
柳氏看沈汨嫣脸色不对,便瞥了她一眼,转而接过蓝菊手中的胭脂,她把胭脂点在沈晗的脸颊上,“瞧,晗儿还害羞了。今日毕竟是要见日后的夫君,是该好好打扮一番,今日便由母亲替你上妆吧。”
“多谢母亲。”
上完妆后柳氏又在她的眉间点了一枚红梅花钿。
“晗儿,今日要穿的衣裳可是选好了。”
沈晗低头,“回母亲,还未曾,前几日老祖宗到是让人拿了许多过来,不过晗儿看得眼花缭乱的,不知道选哪一件好。”
柳氏拉着她的手,道:“既如此,那母亲便替晗儿选一件,可好。”
“好,母亲眼光独特,定能替晗儿选一件适宜的衣裳。”
丫鬟把各式各样的衣裳都呈上来了,沈晗嫁给周吉安对沈府百利而无一害,府中众人都对此事十分上心,自是把上好的首饰、料子都往暖香阁送。
这次送来的料子都很名贵,尤其是雨丝棉和织金棉,这两种料子在大夏是供不应求的,料子一出,就被京中权贵一抢而空。
哪怕是身为主母的柳氏也只在去年买了一匹料子罢了,而老祖宗竟给她送了整整五匹来做衣裳,看来是下了功夫的。
这些料子被下人们做成了袄、棉袍。
柳氏看到这些衣裳时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妒色,她伸手去抚那件枣红牡丹纹锦面棉袍,“晗儿,要不说老祖宗对你是极好的,这些料子母亲都还没有几匹呢。”
她扶上柳氏的手,“母亲说笑了,这都是沾了六皇子的光,母亲要是喜欢的话就挑几件去。”
“你留着吧,这些都太花了,母亲已经上年纪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姑娘。”
“母亲不要的话,不如二妹妹挑几件。”
沈汨嫣看到那些衣裳眼里尽是不甘,她的脸又青了几分,“不用了大姐,我不是很喜欢这些花色。”
她笑着看了沈汨嫣一眼,“二妹妹真的不要?”
“不要。”
和前世一样,最终柳氏替她选了那件枣红牡丹纹锦面棉袍。
一切都穿戴好后青萝端着药碗来了,“小姐,该喝药了。”
她接过碗,看了沈汨嫣一眼,前世她喝了这碗药,不久她的脸上就长满了红疹子,见周吉安时只能蒙着面,她当时懊悔不已。
犹豫片刻,她还是把那碗药喝了。
药碗空了后沈汨嫣的脸上也漏出了一抹笑意。
喝了药也好,今生她不想再和周吉安扯上任何关系了。
沈汨嫣把她的脸毁了,无非是想让周吉安厌恶她,自己好取而代之,可她偏偏不会让沈汨嫣如意。
*
用完早膳后周吉安便快来了。
还是和前世一样,她刚放下碗,脸上就传来了灼热感,她故作震惊,大声喊道:“我的脸,我的脸好痒呀。”
沈汨嫣向她凑近,“大姐,你的脸上怎么长满了疹子。”
她慌乱无比,“真的吗?马上六皇子就要来了,我的脸要是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
看到她的脸成了这个样子,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沈汨嫣沉默片刻对她说:“姐姐,莫不是你吃错了什么东西,六皇子就快到了,你这样要是吓到六皇子就不好了。”
她紧紧攥住沈汨嫣的手,“啊?那怎么办呀?”
沈汨嫣叹了口气,“要不、要不姐姐先蒙着面。”
柳氏也在旁边帮腔,“晗儿啊,要不你就先蒙着面吧。”
她眼里噙满了泪水,点头道:“好。”
沈汨嫣拉着她,“那我给姐姐找面纱吧。”
沈汨嫣把她带到了菱玉阁,给她找了一片蚕丝面纱,“姐姐,你戴这个罢,这是蚕丝的,冰冰凉凉的可以止痒。”
“多谢二妹。”
“那妹妹就给姐姐戴上。”
沈晗在心中冷笑,前世她就是因为戴了沈汨嫣给的面纱,脸才越来越痒,后来有半个月她都缩在暖香阁,不敢出去见人。
沈汨嫣可真是好心。
戴好面纱后周吉安也来了,沈府众人都去迎接。
只见周吉安脚蹬金丝盘龙靴,身着紫色对襟长袍,腰束墨色祥云腰带,金冠束发,一双灿若桃花的双目睥睨着众人。
沈父带着众人对周吉安行礼,“六殿下。”
周吉安上前,“大家不必多礼。”
大家稍稍寒暄后老祖宗便使劲给沈晗递眼色,让她带周吉安去后花园。
现今她也只能应下,她对着周吉安福了福,“六殿下,府中的梅花开得正盛,殿下可否同我一起赏梅?”
周吉安笑笑,也不顾沈汨嫣的脸色是如何的难看,随即道:“与佳人同游是在下的荣幸。”
他抬手,“沈小姐,请。”
沈晗在前面带路,二人一同到了后花园。
她自始至终都和周吉安保持着距离,行至半路,周吉安停了下来问道:“沈小姐,有些怕我?”
她只能掩下心中的恨,换了笑脸,“殿下说的那里话,只是小女子面部长了些疹子,怕吓到殿下罢了。”
周吉安继续向前,“无妨,本殿什么没见过。”沈晗已经这样说了,他还在继续上前,正欲伸手去摘她的面纱。
沈晗有些愣神,这怎么和前世不一样,她记得前世周吉安似在一直避着她,又怎会向今日一样摘她的面纱。
她赶紧用手挡于面前,“殿下,这疹子是会传染的,还请殿下后退。”
听到这里周吉安才缓缓放下停在半空的手,她在心里冷笑,果然,向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只有在自己的利益受损时才会后退。
他停手后一直盯着她,良久,只听见他柔声道:“无妨,待成婚后本殿自会看到沈小姐的真容。”
这样的声音她太熟悉了,不免让她想到前世她和周吉安成婚的场景。
前世,周吉安拿着喜秤掀开了她的盖头,只见他玉冠束发,下颌棱角分明,灿若桃花的双目里尽是柔情,他轻轻地唤了一句“王妃!”
那声音如九尾狐般魅惑,令人如痴如醉。
她也沉沦了。
之后她和周吉安一同饮下了合卺酒,她自幼体弱,一直患病,最后一口酒入喉时她咳嗽了一声,周吉安立马给她端了一杯热茶。
“王妃无大碍吧?”柔若春风的声音传进了沈晗的耳中。
她摇头,“王爷,妾身无碍。”
之后周吉安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偌大的婚床上,霸道的龙涎香与房中的鹅梨香混作一团,他轻轻道:“王妃可愿与本王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的脸上氤氲着少女独有的娇羞,她如痴如醉地点头,“妾身愿意!”
沈晗忍着心中的恶心,真是可笑,前世她一心一意待他,却被他剖腹取丹,这一世她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笑笑,“那是自然。”
周吉安从枝头摘下一枝红梅,正欲递给沈晗,却听到林中传来了叫喊声。
是沈汨嫣的声音,还是像前世一样,她也来了。
前世她戴了沈汨嫣给的面纱后,面部愈发痒,便只得早早回了暖香阁,沈汨嫣便和周吉安在园中幽会。
不过她提前涂了药,面部不会痒了。
“殿下,前面好像有什么,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好。”
果然,沈汨嫣卧倒在地上,红肿着眼睛,她上前扶起沈汨嫣,“二妹,你这是怎么了。”
“大姐,我本来是想来园中给老祖宗摘些红梅的,谁料竟崴了脚。”
这理由如此拙劣,她也是想得出来。
此时沈汨嫣的目光一直往周吉安的身上瞥,她在全方位的展现自己的美貌。
不知怎么的,沈晗感觉周吉安似乎没有那么高兴。
算算时间,药效也该到了,她也该走了,她捂着脸假装面痒难耐,“殿下,我的脸有些痒,今日怕是不能陪殿下赏梅了,便先行告退了。”
她正欲转身时便听到沈汨嫣大叫一声,“啊!我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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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