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君燚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始终觉得那些黑雾古怪了,那些东西他早就见过。
早在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百年前,他在末世被一团大火焚烧而死,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世界中。
他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晚上,正好就是村子被邪祟肆虐的时候,他躲在柜子里,通过缝隙中看到邪祟肆虐,当时的邪祟身上,就是缠绕着这种黑雾。
当时桑华抱着神魂未定的他,踏着满地被大火焚烧的邪祟尸首离开村子,那个时候,他也看到了从邪祟的身体里有一团黑血渗入地面。
那个时候,他才刚刚重生,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了解,所以也未曾在意不经意中看到的这一幕。
段君燚猛然停下脚步,屈膝在地,掌心贴着地面,以自身灵识探入地底深处。
在地底深处,他的确感觉到了和空气中一样的黑雾,灵识随着黑雾越发深入地心,忽然间一股热浪袭来,熟悉的灼烧感,再一次侵蚀他的灵识,他的灵识被打出地面。
“咳咳咳……”
灵识被反噬回来,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段君燚五脏六腑生疼,喉咙腥甜,咳出一口鲜血。
果然,真正的罪魁祸首的藏在地心深处的那团火焰。
“四火?你怎么样了?”暮堇连忙将段君燚给扶起来,扣住段君燚的手就要给他把脉。
“我没事。”段君燚抽回自己的手,抬手将唇边的鲜血抹去,望着身后那群劫后余生的百姓。
那些百姓还在为刚才邪祟的出现而惊魂未定,他们不敢走出暮堇的结界,全部都在盯着为他们清理了邪祟的段君燚。
他们的目光中只有害怕和和担忧,心中想的不是感激,而是害怕,害怕段君燚也会突然变成邪祟,所以他们希望段君燚赶紧离开,至少在变异成为邪祟之前,离开小镇。
当段君燚回头的那一刻,身后的百姓一个个害怕得发抖,他们根本不敢走出结界半步。
在段君燚的眼中,只看到了打量黑气缠绕在他们身上,黑气融入血肉之中,与那些倒在地上的邪祟尸体并无两样。
段君燚将手中的六出剑收入灵囊,又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长刀,紧握在手中,面露杀意,转头提醒暮堇,“你躲远些,别让衣袍沾了血迹。”
暮堇察觉到了危险,也感觉到了段君燚的杀意,正要阻止,却被段君燚用一道结界将他锁在原地,他只能无力捶打着结界,大声喊:“四火,他们只是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下一刻他用来保护百姓的结界破碎,鲜血飞溅,哀嚎声四起,一个又一个百姓倒下,暮堇却已经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那些百姓在段君燚的手上根本没有半点逃生的机会,一个百姓直奔着暮堇跑了出来,他想要向暮堇求救,可是连声音又没有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被段君燚一刀封喉。
“救……救……”那人倒地时,朝着暮堇伸出手,想要抓住救命稻草,却始终连暮堇的一片衣角都抓不到。
那人挣扎着,张着嘴想要呼救,却因为喉咙被割破而无法出声,有结界的束缚暮堇挣脱不开,只能看着他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最后痛苦死去,那双眼睛在死前依旧哀求着看着他。
“四火!段君燚!”暮堇大吼着,不断捶打结界的屏障。
直到镇上最后一个百姓倒下,束缚着暮堇的那道结界才散开。
此时整个小镇上连同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整个小镇全是惨死的百姓,遍地都是尸首。
段君燚手持滴血的长刀,从一处小巷中踏着满地鲜血走出来。
不久前城中还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现在瞬间变成一座载满了尸山血海的死城,城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成了倒下亡魂,空荡荡的街道上,横亘着无数尸体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
暮堇一身水蓝色的长衫,纤尘不染。
而段君燚一身白衣之上,满是血污,一袭白衣已经染成了血衣,他一身血腥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修罗。
两人之间分明是近在咫尺之间,又好似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结界解开的那一瞬间,暮堇瞬间冲了上去,揪住段君燚的衣襟大声质问:“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就算他们不顾是你救了他们,误认为你会变成邪祟,他们也罪不至死,段君燚,你凭什么将全镇的人都杀光?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知道。”段君燚的反应非常淡漠,激动之下,暮堇根本没有注意到,段君燚的手也在颤抖。
“叮——”
被大力摇晃,长刀从段君燚的手中滑落在地,垂落在一片血污之中,段君燚双目空洞,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暮堇痛心疾首道:“你知不知道,仙门中人都是受过洗魂礼的,若是残害无辜生灵,将受到诅咒和反噬,魂魄困于九幽之下,受永世炼狱之苦!”
“我知道……”
“我知道……”
“我知道……”
段君燚终于绷不住跪坐在地,双眼通红掩面无声抽泣起来,一声一声不断哽咽重复着同一句话,猛然间他又抬起头,对暮堇道:“我知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凡人,可是我不得不杀,他们不该死,可是他们现在不死,就会让更多人死。”
即使在上辈子的末世中,段君燚也没有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那么多人的生命在他手上结束,他如今整个人都在颤抖,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所谓的邪祟就是因为那些黑雾,黑雾缠绕在人身上,渗入皮肤血肉之中,人就会变成邪祟,而邪祟身上会流出黑血,渗入地下,成为地火的养料,地火越强大,那些黑雾就会越浓郁,就会更多人会变成邪祟。
当地火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冲出地面,如同前世一样,将整个尘世焚烧成灰。
被秽气沾染之后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救活,他们迟早会变异成为邪祟,所以只能在他们变异之前,将他们杀了,才能避免他们成为养料,去伤害更多世人。
如今这个尘世所发生的一切,他上一世全部都经历过,先是天灾不断,再是丧尸围城,最后就是地火焚烧。
也就寓意着这个世界,也将要面临末世席卷。
——“师尊,如果这个世界,也会我曾经的那个世界一样面临末世,所有人变成如同邪祟一样的怪物,九州终会消亡,在那之前,师尊会有什么愿望吗?”
段君燚不记得自己是什么问过桑华问过这个问题,或许只是闲暇时候的一句玩笑话,他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桑华的回答,他记得清清楚楚,刀刻斧凿一样刻在他灵魂深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为师和仙门众仙士,会最先消失在世上。”
九州各仙门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守护世间,仙门若在,必不会让大难降临,末日出现,仙门众仙士以身殉道。
没有想到当初的一句玩笑话,一个不切实际的幻象,在这一刻全部都成为了现实。
如今末日真的降临,他却舍不得那个人陷入危险之中,现在他唯有庆幸,庆幸他正在闭关,不用看到九州即将大乱,也不用知道末日之下的压抑和恐慌。
地火需要养料,那他就在凡人变成地火之前,将其抹杀,地火将得不到来自邪祟的秽气。
即使沾了秽气的凡人,他们在变异成为邪祟之前,就只是普通凡人,仙门中人不能不能沾染凡人鲜血,那么就让他来杀。
末世需要屠戮,那么他来做末世的屠刀。
望着眼线一片暗红色的血海,还有七零八落的乱尸,段君燚仿佛看见了前世,全部都是围着他们的丧尸。
然后,瞬间被吞没在一片火海中化作飞灰。
段君燚伏在暮堇肩头哭着哭着,突然仰起头大笑起来,大雨在顷刻间倾盆而下,却怎么也洗刷不去地上的血污,更洗不去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刀,狠狠插入青石地内,目光从悲戚变得阴鸷狠戾又无比坚定。
“上一世,我死于地火之下,这一世,那就让我以火断火!”
梦境中的血腥味,仿佛蔓延到现实中来,段君燚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桑华身边,朦胧之间又把人给抱紧了一些。
他身子一抖,桑华立刻就察觉到他的异样,轻抚着他的肩膀,柔声道:“别怕,师尊在,一直在。”
熟悉的声音让段君燚缓过神来,安定下来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时大梦一场,梦到了过去第一次屠城时的自己。
“师尊。”段君燚埋首在桑华颈肩蹭着,委委屈屈像个被拔掉爪牙的小猫咪,嗅到熟悉的气味之后,才慢慢安定下来。
这些年以来,段君燚原本就没有能好好休息过,怀中抱着熟悉的人,很快便再次沉沉睡去。
“师尊你为何不晚一些再出关……”
如果你再晚一些,在晚一些出关,徒儿就不会被你看到手拿屠刀的一面……
徒儿手握屠刀,就是为了让师尊不会染上污浊……
段君燚于梦中呢喃呓语,桑华凑近了想要听清他说了什么,然而抱着他的人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平稳安详。
只不过只要他微微一动,段君燚立刻又把他紧紧抱着,不会让他离开寸许。
桑华心绪杂乱如麻,没有半分困意,他的双眼被遮住,什么也看不到,耳旁只能听到窗外的风雨声,还有枕边之人平稳的呼吸声,整个屋子里寂静得可怕。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桑华又试着动了一下身子,躺在床上的段君燚没有任何反应。
应该是睡熟了,桑华松了一口气,悄悄将蒙在眼睛上的布帛摘下,再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床前将安神香给点上。
袅袅香烟在屋内升起,安神香最是助眠,段君燚已经沉沉睡去加上安神香他应该不会那么快醒来。
做完这些桑华又躺回床上,一下子就侧着身子拉过段君燚的的一只手,一丝灵识探入段君燚灵脉之中探查。
今夜段君燚所有举动都那么奇怪,就连气息也杂乱无章,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若是醒着段君燚一定不会给他机会如此探脉,所以桑华只能等着他睡着之后才能如此。
灵识探入灵脉之间,桑华的灵力也在段君燚的脉搏中游走。
他发现段君燚的灵脉很正常,就连体内的灵力也干净纯粹,完全没有修炼魔功或者禁术让自己的修为在短时间之内飞涨,而他也没有发现段君燚有受伤。
那就更奇怪了,脉搏没有异常,可是今夜的古怪又是怎么回事?
“阿燚,你究竟是怎么了?你若是肯说,你我也不用这般,就连见面也需要小心翼翼。”
桑华凑近段君燚的脸庞,如羽毛触碰一般轻轻亲吻,沉睡中的人完全没有丝毫察觉,末了再次将布帛蒙在双眼之上。
深夜中桑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是什么时候睡过去,醒来时天已大亮。
桑华往自己身旁一摸,身旁的被褥已凉,身边空空如也,段君燚果然已经悄无声息离开。
还是走了……
蒙在眼睛上的布帛被扯下来,看到屋内所有陈设一切和昨夜一模一样,只有落在地上的几片被撕碎的床幔告诉桑华,那个人昨夜真真切切来过。
下了一夜的大雨早已停歇,桑华打开窗台往外一看,院落中满树桃花在风雨过后凋零满地,只余下零星几朵淡粉色娇嫩鲜花,仍然挂在枝头上。
院外亦是一片宁静,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再发现任何隐蔽的踪迹,看来那人是真的离开了,桑华心中一片失落。
“师弟,你醒了吗?”
门外传来长霖的声音,桑华迅速收起心绪,将自己的衣冠整理好,再打开房门。
然而站在门外的,不只是长霖和暮堇,还有浮微门的首座弟子宥连。
“参见仙尊!”宥连恭恭敬敬向桑华作揖行礼,“弟子奉师尊之命,请仙尊与执法长老回山。”
在看到宥连的那一刻,桑华就知道是息恒想要他们回去了,当即面色沉了下来。
然而长霖却会错了意,解释起来:“师弟你别误会,你被……”长霖差点又要脱口而出小畜生,“被赤炎魔君带走之后,掌门师兄马上就带着各仙门前往穹顶去救你,只是赤炎魔君太难对付,没能将你带出来而已,掌门师兄从来没有放弃师弟。”
桑华当然知道息恒不会弃他不顾,他所顾虑的只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
转念一想,他从穹顶出来也有好些时日,至今还没有回山,自己的做法也有欠妥当,便应了宥连先回浮微门。
临走时,长霖将一只短笛送给暮堇,向暮堇道:“这些日子在玄音阁多有叨扰,也多些暮阁主多次出手相助,日后暮阁主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吹响短笛将我叫来。”
尚存余温的短笛握在手中,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暮堇心中一阵颤动,久久不能回神。
浮微门的结界之外,桑华略微停顿脚步,往身后四面环绕的竹林深深凝望一眼,这才进入山门结界之内。
直到他们的身影全部被结界笼罩在内,一个身着玄色黑袍之人,这才从竹林深处走出来,深深凝望着逐渐隐藏在竹林中的结界缝隙,最后才依依不舍离开浮微山。
回到穹顶之上,段君燚发现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中,都透着一种诧异和担忧。
就连回了长庚殿景离和重淮看见他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也是一模一样,景离想来话多,这时候却不敢说话,咬着唇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
段君燚知道他们看的是自己的头发。
他在玄音阁分堂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夜之间自己满头青丝中,夹杂了不少银发。
段君燚自己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不过看到景离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伸手揉了揉景离的脑袋,故意拿他打趣道:“我才离开穹顶几日,你又被重淮欺负了?”
一句话就立刻让景离破涕为笑,伸手推了重淮一把:“就他还能欺负我?”
重淮也很识趣应着,“冤枉啊!主子你可看清楚了,我哪能欺负他,他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三言两语下来两人不再死气沉沉,段君燚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脑袋,慵懒向景离道:“重淮那是让着你罢了,你们赶快下去带着兵士练功去,过几天又要大打一场,你们也让旒嬅多备些丹药和伤药。”
只要是提到正式,两人也很快提起精神来,对视一眼就直接先去找了旒嬅。
同时段君燚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安静了。
结果没有等他能安静多久,就闻到了一股酒香,是桃花酿。
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狏狼来了,整个穹顶,也只有狏狼能不经过通报就直闯入长庚殿。
果然,还没见到人出现,就先听到了狏狼打趣的声音:“那么快就回来了,老子以为你见着桑华,就舍不得再回到这个冰窟寒潭来了。”
紧接着一坛桃花酿从远处被抛过来,段君燚并不搭理,长臂一揽,稳稳将酒坛接住,揭开土封仰头灌上一口。
此时狏狼抱着酒坛,自鹅毛大雪中走来,随手撑起结界挡住飞雪,坐在石桌前,看着段君燚青丝中夹着白发,“你这次反噬那么严重,难怪穹顶之上,已经有人开始担忧,你还能不能撑得住了。”
段君燚走到石桌前坐下,不以为然道:“能不能撑得住,过几日他们就知道了。”
此时狏狼心中已然明白,“佘青传来消息,泱州城的结界出现裂缝,连御火珠都不起作用,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来作为阵眼。”
“御火珠不行,南离翼火宫不是还有炽火令吗?跟他们借一借就好了。”段君燚回答得懒洋洋,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别的地方能不在意,但是泱州城的结界,绝不能破。”
跪了跪了,又改了一点结尾,心虚求轻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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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