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来得早,祖师叔的墓碑又开裂了不少。
云月明紧张得一天上三回香,还要号令所有弟子轮流给祖师叔上香,就差没组织大伙跳大神了。
“许是天气寒冷,墓碑年久失修才会出现裂痕,祖师叔定不会为了这点事情怪罪于你,少宗主莫要过于烦恼。”司卿不紧不慢地安慰道。
少年声音温柔,云月明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还是不能阻止她内心的惶恐。
今天是年三十,修仙之人不怎么过凡节,只有想过节的弟子三五成群凑一起热闹。
大雪天里,她和这一代的几个长老亲传弟子在明月殿里煮茶讲学,她捧着手炉,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沉沉地叹气。
顾听枫往碳盘里加了几块碳,上面架起铁丝凝成的网格架,熟练地烤起了羊肉。
他们都会法术,能驱掉室内的寒气,顾听枫偏偏说他有新鲜的玩法,于是,几个人挨着冻受着寒,在明月殿里烤起了火炉。
初寻雪好奇地问:“这种吃法我还没见过呢。”
顾听枫笑嘻嘻,故作神秘:“在我家乡就有这种吃法,叫烧烤。”
云月明睨了他一眼,宗门大多数是剑修,食堂里的饭菜也不怎么美味,圭垚炼的辟谷丹也很难吃,要想改善一下伙食只能自己动手。
她清修百年,对吃食只不过是图个新鲜,没有太大的口腹之欲。
但是吧……
烧烤这东西,还真是久违了。
上辈子她也喜欢和朋友们偶尔吃顿烧烤。
之所以放任顾听枫在明月殿里烧烤,大概也是思乡之情吧。
左安阳嘶溜嘶溜地吃着:“好吃!好吃!开阳州还有这种吃法?”
“有啊!”顾听枫含糊带过,“你没见过一定是你见识少!”
沈梦瑶附和道:“听枫哥哥说有,那一定是有。”
左安阳忍不住吐槽:“你少看点话本,别老是哥哥妹妹那一套,怪恶心的。”
沈梦瑶立即丢下手上的烧烤:“左安阳,有种跟我打一场!”
“打就打,谁怕你!”左安阳不甘示弱。
两人一边放着狠话,一边走出殿外,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刀剑声。
云月明不禁哂笑,沈梦瑶这性格说是骄纵,倒也直来直往的,有什么事打一场,打服了她就会认。
大师兄方珂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块肉,还不忘夹几块装在碗里递给云月明:“师妹,你尝尝!真的好吃!枫师侄真是不错!”
连大师兄也被一顿烧烤俘虏了。
云月明嗤笑一声,慢吞吞接过碗。
顾听枫串起一串肉递给初寻雪:“师尊,别用碗,烧烤要串起来才好吃!”
初寻雪瞧了瞧自己手上的羊肉串:“味道是不变的,不过串起来挺别致就是了。”
云月明放下碗筷,似笑非笑扫了一眼顾听枫,这么自信,还有小迷妹附和,难怪能穿成男主。
少年少女围着火炉坐在一起,谈笑饮茶,兴奋地谈论着宗门里的趣事和未来的梦想。
他们的声音在殿内里回荡,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火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发出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四周的寒意。
年少就是好。
这群人里面就数她和方珂最为年长,方珂比她大几岁,从小就像兄长一样带她。
她来到这个世上从懵懵懂懂到适应,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上辈子的亲人也已老去,再也没人记得她存在过了。
她如果避免不了剧情中的死亡,那就这样又一辈子了。
思及种种,云月明不知为何心中堵得慌,各般思绪涌上心头。
明月殿在月牙峰最高处,俯瞰剑岚群山,白皑皑的山巅那么纯净,那么神秘。
她忽然站到窗台上。
顾听枫顿住,嘴里还吃着牛肉,囫囵吞下:“师尊,你干嘛?!”
“去看看祖师叔。”
云月明脚尖一踮,轻盈地从窗台一跃而下。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吃着烧烤,她就忽然说要去拜祖师叔。
“没事没事,继续吃吧。”方珂倒是习以为常,从小云月明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左安阳已经打完回来了,沈梦瑶气呼呼地跟在他身后走回来,两人衣衫都沾了雪渍:“你使诈!”
输给一个弱鸡符修,沈梦瑶不服!
“这么说你的剑还配阵法呢!”左安阳回怼,掀衣坐下,忽然愣了愣,“咦?少宗主呢?”
“她刚出去了。”司卿平和地笑了笑,放下碗筷,起身捋了捋衣裙,“我去陪她吧。”
顾听枫一语不发,一边翻着烤肉,目送司卿离开。
“哎,你们觉不觉得司卿跟少宗主走得很近?”左安阳八卦地凑过来。
“左师叔,小师叔是师尊带回来的,自然跟她亲近些。”初寻雪和司卿在入门试炼时就相识,熟络之后,才知道司卿在他们之前就被带回山上一段时间。
在她看来,熟人走得近些,很正常。
左安阳摆摆手:“小雪,咱们几个都是同龄人,你也不用在意那些辈分,虽然你们两个比我小一辈,但好歹我们是一起参加考核进门的,没外人的时候叫我安阳就好了。”
“什么叫没外人?”顾听枫酸溜溜地把初寻雪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初寻雪:……
*
孤坟立于天地之间,无字石碑上赫然裂了一道痕。
不管来多少遍,云月明都由衷觉得祖师叔太过孤独。
她俯身在坟前的香炉处插上三炷香,双膝下跪,乖巧得像个年幼孩童:“祖师叔,我又来看您了。”
由于是重新出生在修仙界,初初来时,她那些新鲜的举动被长老们认为是孩童的突发奇想。
随着岁月的流逝,她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的生活,摒弃了上一辈子的喜好、习惯。
方才看到顾听枫那熟练的烧烤,她莫名地有些伤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墓中人很是相似。
她对于墓主人的身份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人是她渣爹云飞扬的故人,他说算是师弟,而关于他的姓名和生平,云飞扬未曾透露半分。
既然是宗主的师弟,出于尊敬,她勉强把墓主称为“祖师叔”。
活在一万年前的祖师叔,没有姓名,也无人知晓他的生平事。
她想,若有一天她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万年,也不知还有没有后人能祭拜她。
白雪纷纷扬扬,渐渐染白了她的长发,而她却浑然不觉。
司卿冒雪前来,见到眼前这一幕,他立刻打开纸伞,为她遮挡住飘落的雪花。
云月明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见了他。
司卿低头看着她,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意,于是将纸伞放在一旁,掀起衣摆,虔诚地跪下磕头。
他身穿一袭浅蓝色弟子服,在皑皑白雪中格外显眼。
“司卿……”云月明面对着墓碑,迷茫地问道,“你说,一个人如果活了一万多年,是不是会逐渐被世人遗忘呢?”
司卿愣了一愣,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或许不会吧。能够活到一万多年的,都是像云怀仙尊、清一仙尊那样的大能,又怎会轻易被世人遗忘呢?”
云月明听后,呆愣片刻,随即恍然大悟。
是啊,这个世界跟上辈子的现代社会不同,在修仙界只要努力修炼,成为强者,自然就能被世人铭记。
她在这里伤春悲秋,好像成了个笑话。
既然上辈子的结局早已成定局,何必还要去惦记,还不如这辈子好好修行,过好每一天。
“你说得对。”她执剑站起来,重新振作,倏然地拔剑,“我这段时间觉得万紫千红有破绽!”
“破绽?”
司卿还没反应过来,云月明已跃至空地上,剑身闪耀着寒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她的剑法矫健而优雅,剑光闪烁,剑身与空气摩擦,皓月千里发出尖锐的啸声,震人心魄。
“拔剑!”
司卿心领神会,立即拔剑与她过招,两把利刃在空中擦出了火花,仿佛在互相试探剑法的节奏。
随着雨打飞花剑法的展开,司卿按部就班依照剑谱上的招式与她对招,云月明逐渐加快了挥剑的速度,突然身形一转,长剑猛然挥出,直刺破绽所在。
万紫千红一式的威力仿佛被瞬间破解,原本的华丽攻势变得无力而脆弱。
她的剑气化为一股凌厉的风暴,席卷整个空地,连带着地上的积雪也被带起,漫天飞舞。
云月明惊喜地笑了,她居然破解了雨打飞花最难的第七式万紫千红!
从灵溪乡那几天她就在脑海里推演,她也没想到能破解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剑招。
这么一想,还挺骄傲的。
咔嚓一声响,司卿的剑断了。
云月明的笑容僵住了,蓦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动静,她回身一看,司卿捂着心口,似是很难受。
“司卿?”她也顾不上高兴了,回头扶住司卿,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明明没有伤到他,司卿那么老实,总不会讹她吧?
司卿艰难地以手支着雪地,一呼一吸在冷空气中化作缕缕白雾。
“司卿?”
司卿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几个度,连应答都困难。
云月明将他扶起,冷不防瞧见祖师叔的墓碑裂得更严重了!
一瞬间,惊喜变成了惊吓,她的脸色变得比司卿更白了。
“这……这……”云月明手足无措,拿出玉牌高呼长老来善后。
大年三十,圭垚老早就跑到大集市去卖丹药赚钱了,荷淼约了盛炎去逛街,鳞晶闭关数日了。
云月明把司卿带回了明月殿,顾听枫几人傻了眼。
一来不知云月明为何突然兴起,天寒地冻跟司卿两个在无字碑前舞起了剑。
二来,练剑也就算了,他们也没想到云月明能失手把司卿打伤成这样。
顾听枫和左安阳给司卿检查了一番,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又把脉琢磨了一会儿。
“看上去……貌似受了内伤。”
两个二货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我真没伤他。”
云月明委屈巴巴地辩解,抖擞出一大堆补药,胡乱往司卿嘴边塞去:“赶紧吃药补一补。”
“不……我没事我很好。”司卿坚决不张嘴,身子往后挪,连连摆手,“不需要吃丹药。”
云月明再三确认:“真没事?”
司卿点头:“真没事。”
“那我吃了。”
云月明把几颗培元丹塞自己嘴里嚼了起来。
补一补,压压惊。
司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