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空是深浅不一的蓝,山脚下的村落笼罩在一片飘忽的薄雾中。蒲吾村位于平象县西南部的山区。村子坐落在一处平坝上,四面环山,处于西南地区最大的山脉——苍梧山脉的主峰九巫山的范围内。古时曾是茶马古道上的必经之地,繁华一时,但现如今早已没落。
近些年来云滇省为了山区脱贫,大力发展旅游业,着重宣传这些古村落景点。然而大概是蒲吾村位置过于偏僻,也没有规模较大的古建筑群或名胜,少有名气。
除了赵晓罍带的徒步团外,村里平日里没有多少游客踏足。
虽然蒲吾村旅游经济没有发展起来,但村子得以铺了水泥路,和附近的高速路连接,大大改善了交通出行条件。
车子在村落东部一处占地面积最大的院落停下,听到汽车声响的祝玉金已经等在了门外。
她迎上前,上下打量祝怀星,“瘦了这么多,阿依你在国外是不是吃不好哇?”阿依是祝怀星的乳名。
祝怀星笑笑,喊了声“姨”。他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亲人重逢寒暄的场景,想去后备箱拿行李,结果被祝玉金一把拉进门。
她嗓门高,语速也快:“让晓罍搬,走走走,进家去。路上这么久,肚子早饿了吧。今晚先随便吃点,等明天我去看看村里谁家宰小羊,给你做羊肉汤锅喝。回头再收上一麻袋菌子,每天给你炖菌汤,得好好补补,你看你都瘦成竹竿了。”
祝怀星无奈,他是标准体重,只是看上去瘦,其实还有点腹肌。但在他二姨眼里,他好像个在国外挨饿吃苦的难民。
他转移话题:“我姨丈呢?不在家吗?”
“隔壁村有人盖新房要做家具,他去量尺寸,马上就回来了。走,不管他,我们先吃上。”
二姨丈赵卢汉是远近有名的木匠,十里八乡盖新屋或做新家具都爱找他。
说是随便吃点,但饭桌上大鱼大肉全都有,摆的满满当当。尤其是一道坨坨肉,二姨说是自家放养的仔鸡。剁成大块,嫩生生的鸡肉上裹着爆炒过的花椒面、海椒面和木香子,辣而微麻,颇为下饭。
祝怀星夸二姨手艺如果在国外,高低得评个米其林三星,哄得祝玉金哈哈大笑,直接将他伸筷子次数最多的坨坨肉放到他跟前。
“好吃就多吃点!吃肉吃腻了就喝碗酸菜红豆汤,这都是自家腌的酸菜,虽然比不上你外婆的手艺,但酸味也浓,一点不苦不涩。”说完又给他添了满满一碗饭。
豆子软绵,用的酸菜是辣腌菜,汤味酸辣可口,很是开胃。祝怀星婉拒了二姨要给添的第二碗饭,喝了两碗汤,额头冒出微微的汗。
吃过饭,一家三口外加一个祝怀星,围着堂屋的火塘取暖聊天。
蒲吾村是多民族杂居村落,赵家和祝家都是汉族人,火塘是从村里少数民族那儿学来的。云滇省山区昼夜温差大,如今已是九月底,晚上气温低。家人围着火塘边取暖边烤点零嘴吃,权当消遣。
祝玉金试探问道:“真的以后都不走了?阿星你跟姨说实话,你在外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还是身体出状况了?”
不怪祝玉金这么惊疑。她这个外甥是个早产儿,打小身体就不好。他外婆为了让他好养活,不被山神带走,给他起了个女孩子的乳名“阿依”。阿依在当地方言里是妞妞、女娃的意思。
十岁后,祝怀星跟着再婚的母亲去大城市生活,说是养好了,但是祝玉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病怏怏的小时候。
再说,如果没事,他外甥,一个白嫩白嫩的城里娃好好的工作不干了,为啥要回乡下来待着?
“姨你放心,我没遇到难事,身体也没问题。”祝怀星安抚她,又道:“我在蒲吾村出生、度过童年,这些年在外漂泊,其实一直都有回乡定居的想法。”
华国人大多都有落叶归根、衣锦还乡的思想,这不稀奇。稀奇的是祝怀星还不到三十呢,年纪轻轻就回乡下定居,别说祝二姨,他自己都能想到村里会传的流言蜚语了。
更别说,他在蒲吾村大小算得上一个名人,这闲言碎语只会更多不会减少,祝怀星有些自嘲想到。
祝怀星清楚长辈的顾忌担忧,主动喂了一颗定心丸:“我回来也不是不工作了,平时还是会接一些线上兼职工作。”
赵晓罍在一旁插嘴,“唉,妈,你不懂,现在国外都流行居家远程办公,都不用坐班打卡的。而且现在都互联网时代了,有网有电脑在哪里不能工作,自由职业你听过吧。”
祝玉金不懂现在年轻人流行的什么“躺平养老”、“回乡疗愈”、“田园隐居”。但是一听他回家还能有工作,能赚钱就放下大半的心来。
退一步讲,她外甥是个有大本事的,在老家待腻了想再去城里工作也不成问题。
双方就此事达成共识,二姨丈就开始说起老房子的事情。
“山上的老宅太久没住人,老得不成样了。不止屋顶的瓦掉了一些,木头做的门窗也都或多或少变形,不能用了。祝家祖屋气派是气派,整修得花大价钱,修好了也不太值钱,怀星你要好好想清楚。”
祝玉金也劝他:“山上也没通水电,周围人家早就都搬走了。你外婆虽说让你守,但也没要你住那。要不房子打理一下,然后你在姨家住着,别去山上受罪了。”
祝怀星小时候由外婆陈秋音带大,十岁才被母亲接去外头生活,跟外婆感情很深。外婆去世前,祝怀星风尘仆仆从国外赶回来。
老人家临终前死死拉着他的手,不仅越过一众子孙,将祝家祖宅地契给了他,还交代他一定要守好老宅,常回家看看,更不能定居国外,一辈子不回来。要不然山神会降下惩罚,让她死后被烈火焚烧,永不得安宁。
当时大多数亲人都觉得老太太是恐惧死亡,又怕最疼爱的孙子去了海外,去了地下收不到他的供奉,让祝怀星哄着她答应了。
事后众人也没太放在心上,都觉得这个老祝家最有出息的外孙指定是要在国外生活的。但显然祝怀星没忘,他回来了。
“没事,祖屋总是要修的,也不单单是为了外婆的遗愿,这也是我的心愿。而且我这次回来长住,平日里还要工作,一直住姨家总归不方便的。”
总归是多年未相处,知他有主见,祝玉金便不好再劝,只是商量着怎么请人翻修老屋。
赵卢汉道:“现在都十月了,要动土得抓紧。腊月里天冷,土硬,人不爱接活,山上就更冻了。”
祝玉金白他一眼,不知怎的有些火气,“你个不知柴米油盐的。天旱了这么久,地里没活干,赚不到钱。村里人四处找零工打,冷又咋滴,我告你,再冷的天,有活就多得是人抢着干,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弟弟一样,拈轻怕重,工作还挑三拣四的……”
祝怀星眉眼淡淡,扯开话题,“难怪我回来路上看到田里挺荒的,天旱了很久吗?”
“唉,旱了好几年了。也不是一直不下雨,是雨水比几年前少了太多,那些种地的挑水累得半死,收成又不好,地里可不就荒废了嘛?”
“幸好我们家没有种地,要不然也得愁死……”
一家人东拉西扯,敲定了等给外婆过完“三年”家祭就招人开工。祝家老宅没翻新完前,祝怀星自然是住在二姨家。祝玉金给他安排的还是小时候住过的房间,二楼东檐廊边的一间屋子。
房间很久没人住过,早已不见旧貌。祝怀星尝试回想,但已记不起以前的样子。倒是推开窗户通风,见到外头高大的桑树时,他有些愣神。
好似一把钥匙,尘封的记忆一下子被打开了。
祝怀星三岁开始,七岁以前都跟着外婆住在山上祖宅。后来外婆摔伤了腿需要人照顾,就跟着一起到山下二姨家住了几年。祖宅有棵遮天蔽日的桑树,据说有几百年树龄了,也有的说上千年,谁也说不清。
祝怀星最开始到二姨家的时候,着凉发高烧,病了许久不见好。某天外婆睡醒,突然让人去祖宅老桑树上剪了最上面的桑枝,栽到了他窗外。
桑枝很快发芽抽条,后来长成了如今三人环抱的大树。
神奇的是,自从栽了这棵桑枝,祝怀星的病就开始慢慢好转。
外婆说是山神托梦告诉她的方法,大家也都半信半疑。
祝怀星对桑树印象深刻,因为这是他和外婆亲手一起栽植的。桑树虽稚嫩,却很努力,每年结的桑葚格外甜,吃着有股花香的奇特味道。对于祝怀星来说,数着日子等桑葚结果是童年最期待的事情之一。
“哥,我能进来不?”赵晓罍在门外喊他。打开门,他抱着厚厚一床被子。
“夜里冷,我妈让我给你再送床新被。”
见到他开着窗在看桑树,赵晓罍随口道:“这树年纪大了,半死不活的,结的桑葚特别特别酸。以前总有小孩偷吃,直接酸倒牙,现在他们都不敢碰了。”
祝怀星心头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奔波一天,他也有疲乏,很快收拾完睡下了。
楼下东屋,祝玉金夫妻俩还没睡。
祝玉金翻了个身,还是不得劲:“刚才饭桌上你说那话干嘛,我外甥好不容易在家里住一阵,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十月抓紧,十二月不能盖房的。怎么听着跟赶人一样,我这本来都打算过完年再翻新老宅的!”
赵卢汉无奈,解释道:“我那不就是随口一提嘛,你想那么多干嘛!他想住多久我都欢迎!我傻啊,怀星这么厉害个人,晓罍跟着他要是能学到一星半点的本事,我偷着乐都来不及。”
祝玉金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我告你,赵卢汉,别搞你妈那套邪门歪理,什么天煞孤星,命数不好,她老太太要是敢到我外甥跟前说三道四,我们老祝家的人一定找上门去理论!”
赵卢汉:“不说这些,睡吧睡吧,明天不是要早起准备祭品吗?”
村落的灯火一点点熄灭,只余下乡道上的太阳能路灯,灯火如豆。
子夜时分,天地间四方风动,密林枝叶沙沙作响,似群山回响,万物齐欢。
苍梧山脉上空,黑云如同恶蛟在云层中翻涌。倏而,紫电在天空骤现,古老的山林像是打了一个喷嚏,传来沉闷可怖的雷鸣。旱了许久的云滇省,自此开始了长达三日的大雨,甘霖涤荡人间。
雨水无声渗进泥土里,窗外桑树的枯枝“咻”地冒出了新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枝叶延展。
夜雨敲窗,凉风夹杂着某些躁动的气息,透了丝丝缕缕进屋。祝怀星翻了个身,睡梦中,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以防万一,加个tips。赵晓罍(lei二声)。罍,古代盛酒器。(问就是在整理发掘资料时起的名。)
开头有点慢热,太久没开文,需要找回手感和节奏。另外就是这确实是一本节奏悠闲的非常规种田文,有美食,有家长里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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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树发新芽